磐石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在每一头野猪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绝望中生出的一丝希望,并未完全驱散对长江天堑的本能恐惧,反而让这种恐惧变得更加具体和尖锐。
然而,领袖的命令不容置疑,尤其是来自磐石——他用无数次战斗和保护换来的权威,以及他独眼中那从未熄灭过的生存意志,让族群选择了服从。这是一种植根于血脉深处的信任,是在末日来临前对领头者最原始的追随。
“饱食一顿。”磐石重复道,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种不容浪费的郑重,“寻找所有能找到的高能量食物:橡果、块茎、肥硕的蚯蚓和甲虫幼虫。这可能是我们在江北的最后一餐,也是我们横渡长江的力量源泉。”
族群散开了,但不再像往日那样散漫。每一次鼻子的拱动,每一次蹄子的翻刨,都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目的性和紧迫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悲壮的仪式感。
春姨,族群中最年长、经验最丰富的母野猪,带着云朵和小花来到一片她珍藏已久的肥沃角落。她的记忆力惊人,能准确记得去年秋天埋藏多余橡果的地点。
“这里,孩子,”她用鼻子轻轻推开一层浮土和落叶,露出下面几颗依然饱满、只是略显皱皮的橡果,“还有这里。慢慢吃,但要全部吃完。”她的声音温柔而沧桑,看着小花小心翼翼地咀嚼着这难得的美味,眼中充满了慈爱和不忍。她经历过太多离别,深知明天征程的凶险,或许这就是她能为这年轻生命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另一边,闪电和大个子则展现出了年轻公猪的爆发力。他们疯狂地拱开腐烂的树干,贪婪地舔食受惊爬出的各种昆虫;他们用强健的獠牙掘开坚实的土地,寻找着深藏地下、汁水丰沛的植物根茎。他们用近乎疯狂的进食来压抑内心的恐惧和不安。
“多吃点,大个子!”闪电一边大口吞咽着一条肥硕的蚯蚓,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明天需要很多力气!我可不想因为没吃饱而被水流冲走!”他的话语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试图用豪迈掩盖恐惧的方式。
大个子只是低沉地哼了一声作为回应,他的性格如同他的体型一样沉稳沉默,但掘土的动作明显更加用力了。
磐石没有立刻加入觅食。他再次登上了那块可以眺望江面的凸岩,进行着最后的观察。夜幕下的长江,失去了夕阳的金辉,变成了一条宽阔无垠、深不见底的黑色巨蟒,在月光下闪烁着幽暗冰冷的鳞光。江风变得更加凛冽,带来水汽的腥味和远方的陌生气息。
他仔细观察着对岸的灯光布局,试图记忆下更多细节。他聆听着江水拍岸的节奏,判断着水流的缓急。他甚至注意到了一艘晚归的渔船那摇曳的灯火,默默计算着它的速度和航向。每一个细节,都可能成为明天生死攸关的关键。
他的内心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作为领袖,他不能流露出丝毫犹豫。但独自一猪时,沉重的压力几乎让他窒息。他不仅仅是要自己渡江,他肩负的是整个族群存续的希望。春姨的信任、云朵和小花的依赖、闪电和大个子的忠诚……这一切都是压在他肩上的千钧重担。他想起了茉莉,如果她在,一定会用她温柔的鼻子触碰他,分担这份重压。但如今,他只能独自承受。
“必须成功。”他对自己低吼,獠牙在月光下泛出冷硬的光,“没有退路。”
下半夜,族群聚集在一处背风的洼地里休息。食物带来的饱腹感暂时缓解了焦虑,但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气氛。野猪们挤靠在一起,从彼此的体温中汲取着微薄的安慰。小花紧紧依偎着母亲云朵,睡得并不安稳,蹄子偶尔会惊悸般地抽动。春姨保持着老战士的习惯,耳朵时不时轻微转动,捕捉着夜色中任何不寻常的声响。
磐石几乎一夜未眠。他轮流值守,警惕着可能出现的任何威胁——无论是来自人类、其他捕食者,还是来自族员内心崩溃的可能。他听着他们沉重的呼吸声和不安的梦呓,心中那份守护的责任感愈发强烈。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江风似乎也变得格外寒冷刺骨。
磐石抬起头,透过稀疏的树冠,他能看到天际线开始泛出一种朦胧的、深蓝色的微光。星辰正在逐渐隐去。
时候到了。
他站起身,巨大的身躯舒展开来,刚毛上凝结的夜露簌簌落下。他没有发出大的声响,只是用鼻子依次轻轻推醒了每一位族员。
没有多余的嘶鸣,没有犹豫的询问。每一头野猪醒来后,都迅速站起身,眼神中残留着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绝望逼出的决绝。他们自动排成了惯常的行进队形:磐石打头,春姨断后,年轻的和小猪被护在中间。
他们最后回望了一眼身后沉睡在黑暗中的黑松林——那片曾经养育他们、如今却再也无法保护他们的故土。那里有他们熟悉的一切,也有他们失去的一切。
然后,磐石转过身,面向那涛声阵阵、雾气开始弥漫的浩瀚长江。
他发出一声极其低沉、短促的喉音。
“走。”
命令下达。
六头野猪,排成一列沉默而坚定的剪影,迈着沉重的步伐,义无反顾地离开了最后的庇护所,踏着潮湿的泥土和芦苇,向着水声轰鸣的江边,向着未知的命运,一步步前进。
黎明的微光勉强勾勒出他们前进的身影,悲壮得如同走向一场古老献祭的牺牲。但他们的步伐却异常坚定,因为这不是献祭,而是一场为了生存和未来的——伟大远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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