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酿!”高个属下惊疑不定,“她不是……她不是死了吗!”
沈和正没有立刻接话。沉吟许久,他道:“可是,当初我们也都以为顾岁寒死了。断了气,在冰天雪地里躺了足足五六个时辰的人,怎么可能活过来呢?”
可事实就是,顾岁寒不仅活了,还正在活蹦乱跳地和他作对。
或许是同行相轻,沈和正自己是个心机深沉的阴谋家,对落棋阁那老狐狸培养出的小狐狸顾岁寒自然也没什么好感。
这人在北周时就是整个归雁台里出了名的滑不溜手,她明明几次差点失手落入归雁台手中,结果最终身一扭又消失不见,过几个月后再出现在朝歌的另外一个角落;最终沈和正好不容易借着碎曦剑的机会将她抓到手弄死,可过了几个月人又诈尸了!
“宋、宋酿和她怎么能一样呢……”那属下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就算宋酿当时是为了骗您,那她为什么会去姬漓麾下?”
“她能叛逃到北周,为什么不能叛逃到西滇?”沈和正冷冷地提醒她,“我们能吸引她,是因为我们和宋云起作对;姬漓能吸引她,自然也是因为姬漓和宋云起作对。而且,她和姬漓也不一定是平等的合作关系,别忘了姬漓的手段。”
矮个些的终于忍不住开口:“那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不必怎么办。”沈和正将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宋酿之才在于将才,她自己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不必多心。”
两属下应是。
就在距房间不远的外厅,姑善端着菜来来往往。小小的客栈里人声鼎沸,姑善的耳廓微微转动,一楼客房里三个人的交谈便分毫无误地传入她耳中。
她以前纵然被当地民众奉为“山神”,和此地的山却是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乃是一个自立门户的老妖精;可自打和那千年老树成精的神像合二为一后,她与此地山水就有了微妙的联结。
水的化冻、土的苏醒,统统逃不过她的耳目,更别提这客栈里几个客人毫不设防的交谈。
她不动声色地给几个客人上好酒,转身走到后院里。她刚刚站定,周身的空气就开始微微波动,几根透明的丝线从空中显形。
她微微低下头:“主人。”
说这话时她虽动作谦卑,可神色没有半分恭敬,仿佛叫的不是主人,而是什么阿猫阿狗。丝线另一侧的人显然对她这种态度已然习以为常,并不以为忤,只是漠然问:“怎么?”
“您猜得没错,归雁台的那位果然掺和进来了。”姑善嘴皮子动的飞快,“他不知道用什么手段知道了酿大人的存在,主人万万小心。”
她这话说完,丝线的另一侧半天没有回音,只有隐隐的交谈声。半晌,姬漓才答复:“好。”
姑善继续例行公事似的汇报:“我今晚会带顾岁寒一行人去新神像那边。大人要做些什么吗?”
数百里之外,姬漓纤长的手指拈起一朵盛放的芍药,别在了耳畔。
芍药色艳,一般人带来未免落俗。可昏黄的铜镜中,万物都被镀上了一层暖色的茸茸金边,那芍药反倒更衬得美人肌肤胜雪。
仔细地调整好了花朵的位置,姬漓才满意地撑着脑袋,从镜中望着身后的人:“姐姐,你怎么看?”
宋酿一身黑衣,除了露在外面的小麦色肌肤,整个人已然隐没在了镇妖塔的昏昏夜色中。
被姬漓笑盈盈地看着,她却是面无表情:“不用做什么。顾岁寒和沈和正自然会狗咬狗,我们坐收渔利即可,不必画蛇添足。”
“好吧。”姬漓轻轻搅动着面前一团莹白的线团,“听见了么?小善,人家宋大将军叫咱们隔岸观火。”
姑善“嗯”了一声。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姬漓伸手一捏,那团光晕便消散了。
宋酿这才开口,语气却是有些不阴不阳:“姬家那点炼器的功夫全让你用在跟人聊闲话上了,真是出息。”
“这怎么能算闲话。”被宋酿顶撞了,姬漓却并不生气,只是小女孩似的拨弄着自己垂下来的一缕头发,“现下怎么能把中原的水搅浑就是我的第一-大事,偏偏顾岁寒和沈和正那两个自以为聪明的又送上门来,我岂能不好好迎接呢?”
宋酿有些烦躁,但那情绪不好放在明面上,她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自己佩刀的刀鞘:“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姬漓结束了自己今天的一项大事,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甚至有心情对宋酿做了个鬼脸,“静观其变呗。”
宋酿彻底色变:“只是这些?姬漓,你拿着一手好牌,就打算这么偏安一隅?”
没等姬漓开口,宋酿倒豆子似的将这几天囤积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南北两朝都正值政权变动之际,皇权能立全都依仗着各自的左膀右臂。而顾岁寒和宋安澜俩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妇人之仁,空有兵权却毫无决断;那沈和正也是个猪油蒙了心的,整天追着那把下落不明的碎曦剑四处乱跑,为了那剑甚至肯向南朝低头。两方都无能至此,你为什么不趁机做些什么?难道要坐等良机就此错失吗?”
这话几乎是在指着鼻子骂人了。姬漓那花一般的笑颜渐渐冷了下来。宋酿最后一个字话音一落,姬漓忽然发难,右手一缠一拉,宋酿就随着动作一个踉跄,这久经沙场的女将就这样被一个手无敷鸡之力的姑娘生生拉到了眼前!
“宋将军。”她笑意不减,可那笑容就像雕刻在了脸上一样,眼底看不到半分笑意,“小女子不得不提醒你,你现在只是我的一具行尸。如果不是我,你早就被自己的狂妄葬送,被北周的秃鹫分食干净了。你的下场甚至比不上你看不起的顾岁寒,她至少还全须全尾地回了自己的故乡。”
“所以,你最好不要对我的决定指指点点。我叫醒你是为了给我出谋划策的,不是让你来给我添堵的。有些事情,我说了不行,那就是不行。”
宋酿的脖颈在傀儡线的辖制下由白转青,时隔数年重新鼓动起来的心跳拼命搏动,试图为主人再赚取一份生机。
“至于顾宋之流……”
姬漓的手一松,宋酿骤然失了支撑,跪倒在地上拼命地咳嗽了起来。
“妇人之仁?未必见得,要我说,她二人行兵谨慎,待兵宽仁,叫那镇北军以宋安澜马首是瞻,军心归伏,她又何尝不是劲敌呢?”姬漓看都没看地上狼狈的宋酿一眼,朝着外面走去,“至于宋酿将军纵横沙场、运筹帷幄,却忘了自己也是个女儿家。‘妇人之仁’从何谈起?我可没从将军身上看到半分仁义。”
姬漓伸手拉开房门。身后的宋酿终于顺过了气,嘶声道:“姬长乐!”
姬漓回过身看着她,摆出了个洗耳恭听的表情。宋酿看着她鬓角那朵荼蘼盛放的花,缓缓坐到了地上:“长乐,你该不会告诉我……因为姬檐雨那件事,你对我一直怀恨在心吧?”
姬漓仿佛难以置信似的捂住了嘴角:“不行吗?”
“你……”宋酿仿佛第一天认识她似的,“你”了半天都没个章程,“你……那你坑害姬泠……”
“不,宋将军,你对我有些误会。”姬漓不再停留,转身出了门。掩上门扉前的最后一瞬,她停下动作,声音顺着门缝传了进来。
“我其实很崇敬你,要不然我也不会费那么大力气,将你从沈和正眼皮子底下偷渡过来。”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面对面的缘故,姬漓的用词随便了很多,语气也没之前那么规整了,“刚刚那样对你,姬泠的事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可是将军,如果你再这样下去的话,如我所说,你的狂妄会再一次害死我们所有人的。很快。”
门咔哒一声归位,只留屋里宋酿一人呆呆地望着空气中漂浮的尘埃。生前种种犹如戏影般一幕幕闪过,最终停顿在刑房中,姬泠沾了血的那一眼。
“酿姐”,那时候的姬泠还很年轻,脸上藏不住事,眼神中的困惑、迷茫、愤恨都无所遁形,“我……我真的要恨你了。为什么?”
不为什么。那时的她拿着马鞭,冷冷地想。怨你运气不好,正好护送那个脑仁比马蛋小的质子;怨你从最开始就站错了队,成为了宋云起放在我身边的一双眼睛。
那时候的怨愤是如此的真实。可那炽烈的情绪穿过重重时空,隔过了生死,却又忽然混沌了起来。
她真的是在怨恨几乎毫不知情的姬泠吗?还是在怨恨那个高坐明堂之上,慈眉善目的父亲呢?
又或是再退几步……她在怨恨这个习以为常的世道呢?
她不知道。
她为了那怨恨做了太多在以前的她看来几乎算得上不择手段的事。哪怕是最终被人欺骗,功败垂成,合上双眼前,她心中依然被那不休的火焰填满。
可是……可是……
姬泠那困惑的一眼穿越了十数载光阴,与今日的姬漓渐渐重叠。姐妹俩相似的五官逐渐合二为一,那张脸在半空俯视着她,静静地发问。
“宋酿,你当真觉得,你所行之事毫无错处吗?”
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女性角色——宋酿姐堂堂登场!
为了防止大家忘了宋酿姐干过啥——她是南盛开国将军,宋安澜的大姐,帮她爹定下了这半边江山,是一位非常有魄力的将军。在北周质子“被杀”后,她离开了军中,下落不明。
至于她这章说的一些怪话干的一些怪事,下一章会浅浅解释一下[摸头]
很快各方势力将在慈川山汇合并发生一场摩擦!期待咪![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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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少年行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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