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的法语课照常进行,午后,她们去了位于14区的蒙帕纳斯公墓,这是许多法国文艺知识界精英的安葬之处(注释1)。
一行人沿着石砖小径缓步前行,放眼望去,墓碑上都摆满着一排排鲜花。所有厚重的名字安静地躺在碑上,被时间反复摩挲,无声地讲述人物旧日生命的伟大。沈韵舟默默停在波伏娃的墓前,看着那石碑上的法语铭文,神色凝静。
导览员对波伏娃的熟记于心 :“她一生都在书写女性的命运,也在抗争命运...”
简霁闻神情专注地将这滔滔不绝的讲解翻译成中文,句句精准。女孩们则默默聆听,低头做着笔记,偶尔有人凑近耳语,声音很轻,以示尊重。
她们一行人在墓园的灰与绿之间,显得格外沉静而肃穆。
中场休息时,简霁闻走到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下,靠着树干站定。她穿着浅绿色缎面衬衫和米色A字裙,衬得整个人知性清透。她一手拿着资料扇着风,一手夹着矿泉水瓶,眼底带笑,与学生们确认着晚上的聚餐安排。
沈韵舟就在一旁,轻巧地插了句话:“那我们今晚吃什么呀?”
简霁闻睨了她一眼,眉梢弯起温柔的弧度:“五区有一家性价比很不错的西班牙Tapas,期待吗?”
沈小跟班点点头,又看了看四周,发现姑娘们大多没再说话,只是喝水休息,要么揉着小腿,神色都有些涣散,像走进文学家的坟墓后,还没彻底回到现实。她忽然意识到,如果不是有晚上的聚餐安排,这一群人可能待会就各自散了,回酒店瘫倒在床上,再也不想动弹。
沈韵舟忽然就觉得今晚的晚餐,安排得刚刚好,能让她们出去吃顿好的安抚一下自己的胃,还能让她们在无精打采的低靡里,重新捡起一点烟火气。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她们继续穿梭在坟墓间,听着那些关于爱情、自由与死亡的故事。阳光愈发浓烈,把过往的法国大人物的事迹映得重见天日。
直到傍晚,她们从蒙帕纳斯步行至地铁站。巴黎七月的热浪还在空气里回旋,街头的风都是温热的。地铁站台人声嘈杂,空气闷得像是一口辣火锅。
地铁轰隆隆到站时,她们顺着人流鱼贯而入。站稳之后,众人约好似的安静下来,在吱呀晃动的车厢里低头看手机或聊天,声音都被车轮的轰鸣盖了过去。
沈韵舟背靠在车厢门上,余光不自觉落在一米外的简霁闻身上。只见对方压着声音接了一个电话,沈韵舟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隐约觉得和餐厅有关。
车厢晃了一下,沈韵舟下意识地将背贴紧车门,心里被异样的预感轻轻搅动了一下。
她们到的点正好,Tapas 餐厅人声鼎沸,服务员穿梭来去,炙烤海鲜的香气在空气中氤氲着,还混着一点烤青椒的气息。
她们被安排在靠窗的一整排长桌。点菜时,姑娘们兴致高涨地交换彼此的口味偏好,有人想吃西班牙炸鱿鱼圈,有人嚷嚷着要一份Chorizo香肠。餐桌的热烈气氛迅速升腾,笑声和玩闹声此起彼伏,菜也很快上齐。
沈韵舟坐在靠外的那一侧,窗外是夏季明朗澄澈的巴黎街景。天光泛着浅浅的蓝,把城市的轮廓染得柔和而清晰。
她观察得细,感受到餐桌前的喧嚣被光晕揉化了,变得温柔、缓慢。时不时世界在这一刻,悄悄为她松了口气呢?
她点了一杯带点苹果切片的Sangria红葡萄酒,喝了半杯后,眼神也有些微醺。她的心在这一顿浓郁咸香的西班牙菜和爽朗开怀的笑声里,又松动了一些。
一直吃到快结束时,简霁闻突然起身,说要去洗手间。
众人看似正热火朝天地聊着明天的行程,假装谁也没注意到她离席的方向。
十分钟后,简霁闻笑着缓缓走过来,手里捧着一个形状特别的蛋糕。
淡绿色的绒面被塑成了一颗刚摘下的青苹果,顶端插着一根细巧克力棒和两片绿叶,中间还插着一支细小的烟花蜡烛。
醒目的『20』,在蜡烛的火花中摇曳晃动,宣告着沈韵舟的二十岁,已悄然抵达。
简霁闻走得很慢,捧着她不容颠簸的心意。青苹果蛋糕的火花颤栗,将她的脸颊映出一层柔光。
她温柔得近乎不真实,从掌心里捧出了只属于这个夜晚的星光。
“Joyeux anniversaire…”
简霁闻笑着唱起生日快乐,嗓音清润,那第一句从她唇间落下时,已在空气中泛起涟漪,牵住了全场的目光。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声音加入进来,整桌姑娘纷纷笑着拍手。连隔壁几桌的法国人也被感染,放下刀叉跟着唱起来。整间餐厅沸腾成一片善意的欢腾。
灯光下,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望向她,满是祝福和真挚。
沈韵舟才反应过来,这是特意为她准备的生日惊喜,所有人都直到,只有她被蒙在鼓里。到底是什么时候密谋的这些啊?
她站起身来,想说一句Merci谢谢在场的所有人。可嗓子一开,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喉咙又被柔软的情绪堵住了。她张着嘴,呼吸有些紧,眼眶忽然湿了,泪水毫无征兆地滑了下来,根本止不住。
她不知自己的第一滴泪是为了什么落下的,是为了这首生日歌 ?是为了她今天谁也没告诉,本打算藏在心底的20岁 ?
还是…为了眼前这个捧着星光替她点燃这一夜的大姐姐。
祝福声和歌声仍然在耳边回荡,可她觉得周围静音了,只剩下她的心跳和泪水流淌时的滴答,在心房一下一下地回响。
她从未在人群中被这样真切地祝福过。也从没想过,自己会在巴黎的一个夜晚,被这样爱着。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简霁闻一寸寸靠近,将全场的光与热,都捧到了沈韵舟面前。
她,终于走到她身边,将蛋糕稳稳地放在她身前,笑着调侃道:
“再不许愿,我的手可要端不住了噢。”
沈韵舟这才哽咽着笑出声,鼻尖发红,眼眶还挂着泪。她闭上眼,掌心合拢,缓缓地,小心翼翼地,许下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愿望——
『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
『那就让我的二十岁,永不落日。』
……
许愿结束,烟花蜡烛也正好燃尽,如同那一晚凡尔赛花园绽放的美丽烟火,一束束在人群中只为她燃起。欢笑声中,简霁闻俯身轻轻抱了她一下,脸颊贴着脸颊,声音缓而温柔:
“韵舟,生日快乐。”
“愿你快乐,不止今日。”
起哄声起,笑意铺天盖地地涌来,她们才慢慢松开彼此。接着便是分蛋糕、拍照、拆贺卡的时间。沈韵舟一边切蛋糕,一边浏览那张为她准备的贺卡。
『舟舟生日快乐呀!』
『好羡慕你的法语水平!』
『愿你永远热爱学习与生活!』
『大胆活出自己的样子!』
『做幸福的吃书女孩!』
……
每一句都好真诚,好热烈啊。
可她扫了一圈,却没有看到简霁闻的。她下意识抬起头,刚好撞上对方望过来的目光。四目相对时,彼此心神意会。隔着人群和灯光,那一眼在说:
“等一等。”
……
聚餐和庆生结束,她的心头满涨。她发誓,她会永远铭记今晚的美好。
等回到酒店,房门咔哒一声合上,才把方才的热烈温柔地关在门外。
沈韵舟细细品味,青苹果蛋糕的清爽与酸甜还躺在她嘴里,明信片上的每一句祝福她都没有落下。她真的,好幸福啊,甚至想再次落泪。
简霁闻这时低头从包里取出一个小信封,将它轻轻递到沈韵舟面前。
她语气平和柔缓:“给你。”
接过一看,米黄色的封面上,是一束用水彩勾勒的向日葵。
沈韵舟走去桌边坐下,灯光浅浅洒落在她肩头。她垂下眼,指腹在信封边缘抚摸了一瞬,然后轻轻拆开,取出折叠整齐的信纸。纸张微微起伏着,藏着一分成年人少见的心意。
她低头展开——
那是专属她的,悄悄写给她的温柔。
*
亲爱的韵舟:
今天是你二十岁的生日。不要惊讶,我很早就记住了七月十号这个日子。
此刻,我的心情有点复杂。
到底是为你心疼,还是为你骄傲,我想,或许都有吧。
这段时间我见过你的许多面:认真时眼神专注,讨论时思路清晰,偶尔撒娇时,眼角藏着笑意。还有在塞纳河畔时,你对我一点点卸下防备,说出那些一直藏着的话。
你知道吗?那天下午,我看到一个比你自己以为的,更值得被爱的你。
你聪明,敏感,自律,也勇敢。哪怕背着很多伤,却依然愿意继续前行。
这种勇气本身就足够让人动容。
可我知道,你还有很多没说出口的东西。你那些故作轻松的语气啊,我已经开始熟悉了。
你看上去总是淡定又独立,但其实所有的情绪你都自己消化。你总是从不麻烦别人,也不想依赖任何人。
但我想告诉你,韵舟——
你不需要一直这样的。
你不必总是第一个释怀,也不需要永远清醒。你可以累,可以倦,可以什么都不说。你甚至可以在值得信任的时刻,彻底发泄一次。
你可以尽情坠落,不用担心。
因为,我会稳稳地接住你。
我很欣赏你。在你身上,我看见了一种我久违的真诚与纯粹,和清澈。
你明明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总是温柔,却还是选择善意地回应她。这很难得。真的。
韵舟,你是我遇见过的,
最特别的女孩。
我希望你这一年,
能过得轻松一点,柔软一点。
不是更厉害,更强大,
而是更放松,更像自己。
生日快乐,我的小朋友。
愿你的二十岁,晴朗,也自由。
—— 简霁闻
*
读完,沈韵舟的心,在那一刻轻轻坠落,又被温柔地托起。
她从没想过,有人会这样细细看她、懂她,还愿意把这份温柔藏起来,只在深夜悄悄递给她一个人。
她坐在灯下,没流泪,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去回应这样一份温柔。
沈韵舟的心,汹涌地塌了。
7月10日,祝我生日快乐呀![烟花][彩虹屁]
——
注释一:“这是许多法国文艺知识界精英的安葬之处”——此处引用于维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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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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