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的冬天终于露出了它凛冽的真容,寒风刮在脸上,带着刀割般的凉意。但再冷的天气也冻不住陈喜雨那颗想学滑板的心。平时放学,她只能在楼下小广场小心翼翼地滑行,趁着周末,她终于能抱着心爱的定制粉色长板,奔向更广阔的天地。
第一天,磕磕绊绊,场地限制让她连个简单的动作都练不顺畅,不是被小石子硌得心惊胆战,就是怕撞到追逐嬉闹的小朋友。
第二天,打听到吾悦商场附近有滑板爱好者聚集的场地,陈喜雨二话不说,抱着长板就跳上了公交车。
果然,和同好交流,进步神速。在这里,她认识了汪承。十一岁的少年,个头却快赶上十六岁的陈喜雨,玩滑板已有四五年,动作娴熟流畅,正是陈喜雨想拜师的“高手”。汪承热情爽快,指点起来毫不藏私。在少年的帮助下,陈喜雨感觉自己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几个困扰她的小技巧竟也摸到了门道。
两人滑累了,坐在冰冷的台阶上休息,分享着一瓶水。
“哇!果然有师父领进门就是不一样!比我对着视频瞎琢磨强太多了!”陈喜雨由衷赞叹,鼻尖冻得微红,眼睛却亮晶晶的。
汪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姐姐你学得快,胆子也大!”
“你经常来这儿玩吗?”
“不,我不是桐城人,我家在庆应。”汪承摇头,“这次是跟我爸一起来看我哥哥的。”
“那你爸和哥哥呢?”
“他们在商场里给我哥买衣服呢,”汪承做了个鬼脸,“我不爱逛街,特意带了滑板溜出来,机智吧姐姐?”
话音刚落,汪承的手机响了,视频通话的界面亮起。他接通,欢快地喊:“爸爸!”
手机那头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承承,还在玩滑板吗?我和你哥哥出来了。”
“对呀爸爸!我还认识了一个玩滑板的姐姐,可厉害了!”汪承兴奋地把镜头往陈喜雨这边偏了偏。
“好,乖乖在那儿等,爸爸和哥哥来接你。”
挂了电话,汪承有些依依不舍:“姐姐,我爸爸和哥哥来了,我得走啦。”
“要回庆应了?”
“嗯!”汪承用力点头,随即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姐姐,偷偷告诉你,我哥哥超帅的!是我们学校公认的校草……”
陈喜雨刚想笑着调侃“有多帅”,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承承。”
陈喜雨循声回头,整个人瞬间定住。
台阶下,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身旁,站着的正是穿着黑色冲锋衣、身形挺拔却面无表情的谈昭。冬日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却仿佛照不进那双微垂的眼眸。
汪承已经像只快乐的小鸟扑了过去:“爸爸!哥哥!”
中年男人——汪志文的目光落在陈喜雨身上,带着礼貌的询问:“你是?”
谈昭的视线也移了过来,与陈喜雨惊讶的目光在空中相撞,他薄唇微启,声音比平时更沉:“爸,这是我同学,陈喜雨。”他顿了顿,补充道,“承承说的姐姐,应该就是她。”
陈喜雨连忙抱着滑板站起身,有些局促地问好:“叔叔好,我是谈昭的同学,陈喜雨。”
“你好,我是谈昭的父亲,汪志文。”汪志文微笑颔首,态度客气而疏离,随即低头,无比自然地摸了摸汪承的头,语气是面对谈昭时截然不同的温软,“承承,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家了,不然妈妈该着急了。”他抬头看向谈昭,“陈同学,需要我们顺路送你回家吗?我开车送谈昭回去。”
“不用了叔叔,我坐公交很方便的,谢谢您!”陈喜雨连忙摆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一旁的谈昭。他插着兜,侧脸线条绷得很紧,眼神落在不远处光秃秃的树枝上,仿佛周遭的对话与他无关。
“爸,你们直接回庆应吧,我一会儿自己回。”谈昭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汪志文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谈昭的臂膀,叹了口气:“也好。注意安全。”说完,便牵起汪承的手,温声道:“跟哥哥和姐姐说再见。”
“哥哥再见!姐姐再见!下次来庆应找我玩滑板呀!”汪承用力挥着手,被父亲牵着,蹦蹦跳跳地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SUV。
车门关上,引擎发动,那辆象征着另一个完整家庭的SUV平稳地汇入车流,很快消失在街角。
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
陈喜雨抱着滑板,站在谈昭身边,感觉空气都凝滞了。她看着谈昭依旧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单薄的黑色身影在冬日的萧瑟里,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
他那双平日里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此刻眼尾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里面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浓得化不开的低迷与脆弱。
“你……不跟他们一起回去吗?”陈喜雨轻声问,打破了沉默。
“他们要回庆应。”谈昭的声音很淡,没什么情绪。
“那你……自己一个人在桐城读书?”
“和我妈。”他回答得简短。
“哦……”陈喜雨迟疑了一下,想到汪承姓汪,而他姓谈,一个念头闪过,“那你……是跟妈妈姓吗?”
这个问题仿佛触动了某个无形的开关。谈昭猛地别过脸,插在口袋里的手握紧又松开,下颌线绷得更紧了。他沉默着,周身散发出一种“拒绝靠近”的低气压,连呼出的白气都带着冷意。
陈喜雨立刻意识到自己问错了话,懊恼地咬了下嘴唇。一阵冷风吹过,她拢了拢围巾,发丝拂动,淡淡的栀子花香飘散开来。
两人沉默地沿着人行道走着。陈喜雨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刚才汪父对汪承的亲昵与对谈昭的客气疏离,那句“妈妈会担心”只针对汪承,那句“注意安全”仿佛例行公事……一幕幕在她脑海里回放,像细小的针,扎得她心里也跟着闷闷的疼。
她忍不住再次看向身旁的少年。夕阳的余晖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更显得形单影只。那一刻,陈喜雨心里有个声音在问:“陈喜雨,你看到的那个在教室里闪闪发光、对谁都温和有礼的谈昭,真的是全部的他吗?你真的懂眼前这个沉默、疏离、仿佛背负着沉重心事的少年吗?”
到了公交站,谈昭停下脚步:“你坐几路?”
“啊?哦,32路。”陈喜雨回过神。
“嗯,车来了。”谈昭看着驶进站台的公交车,“路上小心。”
“嗯,谢谢。你也……早点回家。”陈喜雨上了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隔着车窗,她看到谈昭还站在原地,身影在暮色四合中显得格外单薄清冷。公交车启动,他的身影迅速被抛远,变小,直至消失在视野里。
车子刚开过一个路口,陈喜雨猛地一拍脑门:“糟了!我的滑板!”她心心念念的定制粉色长板,竟然被她忘在了刚才休息的台阶旁!
“师傅!麻烦下一站停一下!”陈喜雨心急火燎地下了车,又立刻打了辆车折返。
取回失而复得的长板,陈喜雨松了口气,背上滑板准备离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广场边缘一处背光的角落,一个倚墙而立的黑色身影让她瞬间顿住脚步。
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路灯尚未完全亮起,光线暧昧不明。那个身影,那个轮廓,她绝不会认错——是谈昭。
他没有走。
他就那样靠在一面冰冷的墙壁上,微微垂着头,额前过长的刘海遮住了眉眼。指间一点猩红在昏暗的光线下明明灭灭,薄唇间缓缓吐出缭绕的白色烟雾,消散在寒冷的空气里。
清瘦的背脊弓着,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垮,周身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孤单与落寞,与白日里那个解题如流、阳光和煦的少年判若两人。
陈喜雨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酸涩得发疼。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将自己隐入更深的阴影里。不能打扰他。此刻的沉默,是对他这份不为人知的脆弱最好的尊重。
可那画面带来的冲击力太大。那个在篮球场上意气风发吸引所有目光的谈昭,那个在教室里耐心讲题被同学围绕的谈昭,那个会跟她开玩笑、被她气得瞪眼的谈昭……与眼前这个在无人角落独自吞云吐雾、周身弥漫着无边孤寂的少年,形成了最残酷也最令人心碎的对比。
哪个才是真正的他?或者,都是他?只是从不轻易示人的那一面,在此刻被寒冷和离别撕开了伪装?
她悄悄转身,快步离开,心口却像堵了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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