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苔绿荇,林间雨雾氤氲。
这场无声对峙的境况下,唯有执伞的少年从容不迫。
当云钦问出那句话时,提着姜黛意脖颈子的同党已经想好怎么利用她来威胁云钦脱身了。
姜黛意被刺客攥着命门,眼眸柔弱地看向她的兄长,端得一副楚楚可怜不明境况的模样。
云钦远远看着少女,她像是被吓得樱红娇唇控制不住的发抖;可这边她却只是怕被少年看出端倪,故意作出害怕之意掩饰,实则不动声色地提醒刺客,
“云钦实力深不可测,不可硬拼,今日已经杀不了陆照了,你将另一桩情报带回去,帮我向阙主解释。”
姜黛意这次的任务,算是失败了,她害怕她的家人受牵连,师父那边,总要有个说辞。
刺客此时若不伤她直接跑,她打打配合说不定还能帮他跑得脱,如果用她来威胁云钦,估计会被他的暗卫砍成八百块。
刺客不敢轻举妄动,姜黛意不动声色:“按我说得做。”
云钦离得远听不清姜黛意在说什么,但依然注意到少女唇上幅度极小的动作。
他眸色如遇光的暖玉,变幻得更浅透几分,后而缓步向前,姿态极为隽雅,像一个耐心且柔和随性的猎人,随时引诱着猎物入套。
“吾妹平安,阁下也可相安无事。”
刺客心里发怵不由自己地退后一步,他掐住姜黛意的脖子试图威胁那浑身透着深不可测气息的少年,“你最好别动!”
云钦眉眼轻抬,依言停下脚步,极为儒雅又好商量的模样。
淅淅沥沥的春雨落下,本就柔弱的少女被淋得一张小脸更加苍白,她蹙着淡眉身子微抖,仿佛异常惧怕身后的危险。
这时从云钦身后的方向驶来一辆马车,从云钦的反应来看,那是他让暗卫准备的,果然。
“燕陵路远,在下要带妹妹回家了,劳烦你放她过来。”
云钦语调平静,神态依然隽和。
姜黛意明白,他表象之下隐藏的,是无端的狂妄之意。
终于在云钦的耐心耗尽之前,她被一股凌厉的掌风推了出去,如姜黛意猜想得一般,云钦没去追刺客,选择先来救她。
她的脸色在此刻应当并不好看,看着可能是随时会死的那种脸色。
云钦将姜黛意稳稳揽住扶她站好,随即抽出距他最近的暗卫的剑,指骨沁着内力震碎剑身,长眸氤淡间挥袖用内劲儿将碎片悉数朝着刺客的方向打了出去。
碎剑穿叶刺雨,刺客察觉想躲开之时已经为时已晚,血色融进地上的雨水中,结束了这一场无端的闹剧。
刺客顷刻之间暴毙,姜黛意被惊住:“兄长刚刚说保他……”
云钦将伞往姜黛意的身上倾斜,确保少女淋不到一丝雨水,他的视线凝在少女伤口上,“我确实说过,但前提是他不伤你。”
婢女将携带的披风给姜黛意披上,担忧道:“姑娘,您这次私自出城可让公子担心坏了。”
暗卫将刺客的尸体拖下去处理,之后,姜黛意听见云钦清和温润的嗓音吩咐暗卫:“将我养出的新蛊用在城外抓住的刺客身上,查出他背后的同党后不必再回,直接诛杀。”
“是,公子。”
云钦护短世人皆知,妹妹便是他的逆鳞。
姜黛意视线扫过被拖走的刺客,方才云钦出手的时候,利落到姜黛意只看到他挥袖后的残影。
她眼还没眨一下,刺客已经倒地,血溅当场。
事了,云钦将伞递给姜黛意让她先离开,少年长身玉立,比姜黛意高了不是一星半点,撑着伞站到姜黛意面前时如青松般修长挺拔。
他柔声道:“你先上马车,让绿晚帮你处理伤口,一会儿我们回去找陆爷爷。”
姜黛意孱弱明柔如春水的容颜,似乎还未褪去惊惧之意:“兄长,你还抓了别的刺客?”
“刺客而已,我会处置。”
姜黛意有时候很后悔小时候没有选择另一种方式来与云钦相处,而是装作一朵柔弱的小白花整天黏在他屁股后面叫兄长刷好感度,惹得他现在像个护妹狂魔。
刺客落在云钦手里,怕是该吐出来的不该吐出来的,他都得吐出来。
姜黛意很担心那刺客受不住折磨将她供出来,得想办法……
“妹妹。”
云钦看着尚不至他肩头高的少女,兀的轻声唤她。
姜黛意抬起难掩姿色的面容。
云钦问她:“你方才在同刺客说什么?”
还是被他察觉到了。
姜黛意已经很小心了,云钦心思敏锐,既然被他发现,她便不能随意搪塞引他起疑,云钦是最好的一把刀,而这把刀现在为她所用。
在她没有达到目的之前,这把刀她必须牢牢握在手里,才能发挥他的价值。
云钦手里染着墨山青的油纸伞被雨滴拍得作响,他的身影挡住月光,将姜黛意拢在一片阴影里。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囚犯被关在不见天日的黑屋里,屋子里压抑、可怕、未知,但凡这些负面情绪一点一点积累起来被无限放大,那么人的防线便会被乘机一举击破。
他追问:“回答我。”
姜黛意身形略略退让,含水春眸被云钦吓到一般水意荡漾。
“兄长……”
“什么同刺客说什么,我不懂……”
云钦清和的声音明明很温柔,但言辞总是恍似在无形中张机设陷:“你与那个刺客,认识?”
墨伞雨滴自伞檐划落,落在青石板的水洼里泛起涟漪,映出姿容上乘,脸上颜色却有些惨白的少女倒影。
姜黛意在寒凉的三月风里显得犹为孱弱,她淡眉微微皱起,眸光水漉漉的,语气极其无辜。
“兄长今日好奇怪,”委屈一般的一道气音从她口中叹出,“是兄长重伤无法前来同陆爷爷接头,我为帮兄长解忧出力,才扮作寻常家姑娘掩人耳目代替兄长前来小郡城。”
少女语调幽幽,继续道:“可我才与陆爷爷碰头便被刺客劫持,紧接着便遇到兄长前来搭救。”
“如今兄长不应当解释原本重伤的你,现下为何好端端地忽然出现在这里吗?”
“难道,兄长怀疑我,疑心未褪,所以故意设计骗我?”
云钦观察着她的神色。
少女继续控诉他,“先将我推入极险境地,现下还说这些些奇怪的话来质疑我。”
姜黛意知道云钦开始怀疑了,可她不漏破绽,他也拿她没法子。
良久。
云钦柔声道:“是我做事不周到,我向妹妹道歉,先上马车,伤势该加重了。”
少女恍似生气了,她没有接云钦的伞,故意置气般淋着雨转身离开 ,提着裙摆朝着马车的方向碎步跑去。
云钦凝视着她的背影,看着人上了马车,才将原本已经递出去的伞撑了回来,他丝毫不介意衣袍墨发染上雨水,淡淡转身去安排暗卫接下来要做的任务。
马车里暖意袭人,装饰摆设素雅大方,纵然云家已经算是富贵,但在这样的乱世里,依旧没法奢靡,况且云钦仁名在外,太过露富总归不好。
姜黛意放下帘子,隔绝了外头的凉意。
她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在婢女绿晚看来是因受伤之故,但只有姜黛意自己知道,这七年来,云钦是第一次怀疑她怀疑到设局试探,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开端。
纵使是第一次见面,云钦也从未起疑,她只是云家,自小丢失的那个可怜的云妡姑娘。
可如今不同 。
以现下的形势来看,她不能再等一个七年了。
“姑娘……”
绿晚将药箱翻出来,打算给姜黛意处理肩膀上的伤口。
姜黛意靠在车壁坐着,她不动,绿晚也不敢擅自去扒拉她给她治伤,正为难时,车帘再次被掀开。
车下的云钦并未上来,他温润的眼眸在看姜黛意。
绿晚嗫嚅道:“姑娘不肯治伤……”
姜黛意侧过脸,避开云钦的视线。
“别闹小性子了。”云钦的声音温和。
姜黛意原本不想与他说话,但云钦接下来的话,犹如晴天霹雳。
“陆爷爷死了,我们得回去查清楚原委,你让绿晚处理伤口,然后我们回去。”
死了?
姜黛意此刻难得露出了真实的表情 ,她震惊地看向云钦。
“陆爷爷怎么会死?”
“尚未查清。”
云钦追刺客时,还留了一批高手在原地保护他,可方才暗卫来报,阿玉昏迷伤势不明,陆爷爷和那些高手,全都被杀了。
能同时将一众高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掉的,除了天阙的阙主,还有……
姜黛意脑中浮现一人。
小郡城内。
屋舍周围积着雨水和血水,还有众多聚集在一处的暗卫尸体。
饶是姜黛意是从天阙训练过,见到脚下的惨状,也不免一阵恶寒。
地上有数根细长的银丝钩子,钩子一端连接着尸体,像是在暗卫不敌打算撤退之时却硬生生被人用这些钩子拉回去断了后路。
此等行为,显然是不想给当时在场的人留任何得以逃脱生天的机会。
“公子,找到了,在屋内。”暗卫来报告情况。
雨下得越来越大,小郡城隐在一片阴霾中。
陆爷爷被人吸干了功力,因暴戾的手段,死得面目全非,若不是衣裳,完全认不出来是谁。
这是绿晚转述给姜黛意听得。
姜黛意在看到屋外的一地惨状当即变了脸色后,云钦便不让她在那里继续待着了,故而她先回马车上等待。
阿玉是云钦捡回来的孤儿,因为脑子转得快 ,便留在陆爷爷身边培养。
此次阿玉能逃脱,或许是那人还未惨绝人寰到能对孩童下手,或许是留着阿玉还有用,其中有何阴谋,须得查清。
绿晚将装着干净衣裙的包袱打开。
“姑娘,公子回来应当还有好一会儿,您先将身上的湿衣裳换了吧。”
姜黛意忽然已经没有力气去装了,她从到天阙,再到云家,每日看着一个又一个人的死去,熟悉的 ,陌生的。
还有忽然就没了的陆爷爷。
她从一开始的极度惧怕,到麻木、到习惯、到会揣度人心,开始算计,试着适应这里的生存规则。
她甚至已经渐渐想不起来她的世界的模样,这是一个很可怕的起始。
“绿晚。”姜黛意叫着身边的婢女。
绿晚正忙着整理即将要帮姜黛意换上的衣袍,“怎么了姑娘?”
姜黛意缓缓道:“如果你遇到很可能无法克服的困难,你会怎么办?”
绿晚不明白云妡姑娘为何这么问,但还是认真回答:“我会找能帮助我的人,姑娘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您可以去请云钦公子帮忙,公子待姑娘极好,遇到什么问题,公子都会帮姑娘解决。”
姜黛意摇摇头,“衣裳给我。”
绿晚处在弱势,所以遇到困难第一时间想着依附于强者,可姜黛意并不想成为弱者。
她想变成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人,而不是被娇护在云钦掌中的花。
折腾了一夜,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雨也停了下来。
姜黛意换好衣裳后,掀开车帘向外观望。
她看到云钦带着阿玉走过来,阿玉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必定是为了陆爷爷的死。
阿玉醒过来时,云钦试图问阿玉是谁下此毒手,但阿玉如同失忆了一般一直说不出来,像是还没恍过神来,直到看到马车上的姜黛意,忽然拔腿便朝着她跑过去。
姜黛意看到阿玉跑过来,便下了马车,她刚想安慰阿玉 ,阿玉忽然疯了一般指着她。
“是你,是你害死了陆爷爷!”
姜黛意闻言盯着阿玉的眸子即刻没了笑意,寒意在她眼底氤氲,阿玉打了个冷颤,忽而不敢再随意指责这个古怪的姐姐。
晨雾聚集,被雨打了一夜的飞鸟扑朔着沉重的翅膀,从低处盘旋。
缓步走来的云钦似乎恰好没有听到阿玉的话,只是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枚色泽质感极好的玉佩。
姜黛意看到玉佩,眸中的寒意瞬然淡去,转而浮上不安,那枚玉佩,是天阙少主曾赠予她的礼物,而现下竟忽而出现在云钦手里。
云钦走近,“妹妹对这玉佩,有印象吗?”
姜黛意看了一眼,故作不知:“没有。”
云钦长睫轻垂的眸底疑窦丛生,他淡声对略有些惶然的少女道:“这玉佩本是云家之物,只是后来逃亡途中遗失,没想到现下成了陆爷爷的遗物。”
这可着实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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