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乘浮空车从南区郊外驶向Vi娱乐总部时，苏予恒都喜欢坐在舷窗旁的位置。从崇海市郊别墅群到市中心，一路上植被越来越少，而房屋越来越高、越来越密，好像有生命一般疯狂生长。只不过，要到夜晚，这灰色的水泥森林才会真正醒来，苏予恒想。
他转头望向车内的全息投影。娱乐台主持人正播到一则关于他的消息：“来自东区的著名歌手苏予恒将于下个月展开主题为‘星宿之旅’的小型巡演。苏予恒最新发布的迷你专辑《星宿》在各大流媒体榜单中均已占据首位长达一个月之久——”
新闻戛然而止。车载AI说道：“还有三分钟到达Vi娱乐总部。”
苏予恒关闭投影，走到墙上镶着的镜子前，确认了自己没做造型的棕色短发还服帖地待在帽子底下。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人声。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苏予恒赶紧从柜子取出一副太阳镜戴上，遮住自己没化妆的大半张脸。
舷窗前左右各出现了一辆小型浮空车，上面挤满了人。“苏予恒！苏予恒！看这边！”一些人挥着应援物，还有人拿着专业相机，上半身都探出了窗户。
苏予恒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坐浮空车还会被粉丝在天上围住，况且这还是私人行程。不过作为偶像，苏予恒是非常专业的。他望向镜子，练习了一下标志性的微笑，然后打开窗户向粉丝们问好，还不忘提醒他们注意安全。
被粉丝堵了十多分钟后，苏予恒终于降落在了Vi大厦楼顶。等他出现在了曾铭阳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比计划晚了二十分钟。他的经纪人孟思缘也在。孟思缘没比苏予恒大几岁，此时正梳着马尾穿着西装套裙坐在一旁。看到他推门进来，孟思缘眉头微皱，无声地示意他快点。
“又迟到了。”老板椅上，曾铭阳玩弄着西装袖子上的纽扣。曾铭阳是Vi信息科技的CEO。年过五十的他有些发福，西装领口被撑成了奇怪的形状。
“被粉丝乘浮空车堵了。”苏予恒坐下，尽量保持轻松愉快的语气，“公司是不是应该注意一下艺人行程的保密。”
曾铭阳腾地一下从老板椅上站了起来，吓得经纪人孟思缘碰掉了她的平板电脑。“你还对公司提起要求了！你自己看看，”他打开全息投影，“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还是娱乐台的主持人：“2101年5月7日起，‘原创偶像’选秀节目将在天际线传媒旗下娱乐台播出。两年前通过该节目出道的唱作歌手陈禹和天际线签约后，现在是与苏予恒相当的流量小生。本季节目是近年来岸远国规模最大的选秀。全国上千人在线上进行海选后，票数最高的8人已突出重围进入决赛——”
曾铭阳按了几下快进。
“其中最为神秘的选手是这一位，”全息投影上出现一个穿着金属感外套的人，兜帽下露出不透明的环形眼镜，“没人知道无梦真实的长相与身份，但他通过在Vi视频上传的原创MV，积累了近百万粉丝。”
曾铭阳关掉投影，又把他的平板递给苏予恒。上面三个字：合同书。
甲方：天际线传媒。
乙方：Vi娱乐。
乙方艺人：无梦。
再往后翻。
乙方艺人职责：维持“神秘音乐人”的身份，参加为期三周的比赛；于5月6日至5月28日入住天际线酒店的宿舍，听从一切安排，不得中途离开宿舍，违规者票数清零……
曾铭阳居高临下看着苏予恒。孟思缘也盯着苏予恒，好像在说“看你干的好事”。
苏予恒尴尬地笑着说：“我就随便报了个名，没想到大家给我投进去了。”
“随便报名？我当时就不该批准你开那个无梦的账号！”曾铭阳把平板抽出来丢在桌上，“这字我是不会签的。你可是苏予恒，万一被人发现参加这种节目……以为挡住半张脸就不会被人认出来吗？”
“目前还真没有。”
“从5月7日开始你每隔几天都有演唱会，还有各种杂志拍摄和商务代言，你说说看你怎么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那很简单，”苏予恒也站起来，胸有成竹地环抱手臂，“告诉甲方们和粉丝说我决定休养一段时间。杂志和品牌的事情往后推。演唱会的话，用全息投影就好了。做一个跟我本人一样的动态模型，让我用脑机接口控制他的行动，然后远程唱歌。演唱会也可以酌情退款。”
曾铭阳坐了回去，边叹气边摇头：“酌情退款……你已经是苏予恒了，为什么还要发展无梦这个身份？作为无梦做做视频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去参加选秀？”
苏予恒的笑容顿住了。
现如今，脑机接口在岸远国已经比较常见。苏予恒的脑机与大家的大同小异——至少表面如此。通过与语言中枢和运动皮层等区域进行沟通，脑机可以提升通话和游戏等日常活动的体验，但对既定程序的非法修改可以带来更多意想不到的效果，比如音色修改。
苏予恒在脑中发出指令：“关闭音色效果。”
等他再开口时，声音听起来有少许不同，似乎更低沉了一些。这是苏予恒原本的声音，是取消设备对发声腔肌肉群控制的结果。
就连最顶尖的工程师也不一定能胜任声音修改的任务。而艺人接受修改，是Vi娱乐合同中的一项“重要义务”。
“我早就告诉过你，”苏予恒走向曾铭阳，“大家熟知的苏予恒根本就不是我。如果他们知道你为了让我的歌曲更受欢迎，用人工智能找到最受欢迎的男歌手声线，以业内常规操作的名义，把‘声音修改’写进合同，他们会做什么反应？发行的歌曲千篇一律，为了流行而流行，这样有什么意义？所以我创造了无梦，用自己的声音唱自己的歌。以北区的无梦，而不是Vi娱乐伪造的东区人苏予恒的身份站在舞台上。这就是我的目的。”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而且，我知道你最怕的是什么。”
曾铭阳没有说话。
“你害怕我真的赢了的话要和天际线签约。也是，Vi娱乐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我一个了。”眼看曾铭阳的火气又要上来了，苏予恒赶紧接着说道，“Vi主要是经营社交媒体和网红，为什么要和做实体科技产品和传统电视节目的天际线死磕呢。不过呢，我研究过了，如果我赢了的话Vi和天际线其实是可以合作的。到时候你不仅可以有苏予恒方面的收益，也可以有无梦50%的收益，何乐而不为呢？”
八小时后，穿着常服的苏予恒戴着口罩走进东区临近北区的一个小酒吧。酒吧的霓虹招牌上闪烁着两个字“幽兰”。崇海市已经从三年前的金融危机恢复了大半，东区的娱乐产业也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勃勃，但幽兰所在的街上大部分店仍处于关门歇业的状态。对于这个状况，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条街的地理位置了。没什么人愿意去北区这个贫民窟附近消费。
当然，幽兰是个例外。
一推开那扇门，苏予恒就听到优雅的琴声。幽兰是个静吧，平时常有钢琴表演。这天虽然是工作日，但店内坐满了人。
琴声停止，身着白衬衣、身材略显单薄的乐手站了起来，向苏予恒走去。“你终于来了。孟姐和崔老师都到了。”
“乔老板呀乔老板，生意不错呀。”苏予恒笑着说。两人朝包厢走去。
“那还是要感谢你，苏老板，帮我盘下这家店。”乔文川说。
“那有什么，朋友该做的事情罢了。主要还是你经营得好，你看现在客人比三年前还多。”
二人拿了酒，来到包厢。看到苏予恒过来，孟思缘喝酒的动作停住了。
“真是疯了疯了。不知道你这个疯子怎么想的。”
苏予恒像没事人一样坐下：“反正曾铭阳答应了不是吗？”
孟思缘低声说：“你最好别赢。跟天际线扯上关系比你想象的复杂多了。”
一旁坐着一个身着深灰色长袖、戴着金丝框眼镜的男子，看上去文质彬彬。他是苏予恒的制作人崔天逸。“我之前就建议你不要报名。”崔天逸附和孟思缘道。
“崔老师，我一般都会听你的，但这次不一样。”
“为了做自己，把自己交给天际线？”
苏予恒不做声，拿起酒杯就喝了一口。
场面陷入死寂。乔文川拿起酒杯碰了一下苏予恒的杯子：“既然确定了能去，我还是想说……祝你出道。”
“还是好兄弟够意思！”苏予恒沉下去的心又浮了起来，“说起来，你们俩怎么没想着报名？乔文川，你钢琴弹得那么好，还有你，才华横溢的崔老师。”
乔文川赶紧摇头：“你知道我的。我有幽兰就够了。而且我也不想跟‘好兄弟’竞争。”
崔天逸则说：“我都三十好几了，还偶像呢。幕后制作挺安稳的。这就够了。”
苏予恒又喝了一口酒。
可能是感到苏予恒残留的不快，崔天逸说道：“你知道的，不管怎样，我们都会支持你的。是不是，小孟？”
孟思缘瘪瘪嘴，但还是慢慢点了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笑容重新回到了苏予恒脸上。
崔天逸推了推眼镜：“那不如趁现在，我们来讨论一下你初舞台的计划。”
5月6日晚上，苏予恒打扮成无梦出现在天际线酒店宿舍时，一群粉丝正围在门口，嘴里喊着另一个选手洛泽的名字。等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拖着行李挤到二楼食堂，迎接他的是一个会说话的无人机。准确地说，是无人机上的全息投影小人。
“我叫乔安，”半透明的小人说，他有着金色的孩童样式卷发，正以坐姿撑着脑袋打量着苏予恒，“在接下来的几周里我就是你的AI跟拍助手了。”
“AI跟拍？”
“没错！”乔安嗖地一下飞到苏予恒面前，“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除了洗手间之外你都要接受跟拍，这样出来的素材会被剪成日常部分的节目，给观众展现音乐人之间的互动，以及音乐制作的过程。”
等乔安兴奋地带苏予恒参观完食堂、宿舍和录音室，苏予恒已经很累了。他回到自己的小房间，也就是天际线酒店的一个标间，躺倒在床上。这个床比他自己家的软太多，导致他没有睡好，第二天昏昏沉沉。
到了下午，苏予恒跟乔安来到一旁天际线大厦的演播厅。八位选手一起上台。先是自我介绍，然后按事先抽好的顺序一个个上台表演自选初舞台曲目。苏予恒这才见识了粉丝们为之疯狂的洛泽——一个把自己往流量小生方向打造的天际线练习生。苏予恒在等候区打了一个哈欠。
然后他忽然惊醒。女导演江深说轮到他了。
想到这是直播，他忽然感觉手有些发抖。好久没这么紧张过了。
他向舞台中央走去，聚光灯打在他的身上。乔安跟在他后面，无人机螺旋桨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望了望评委席，只见三个黑漆漆的人影。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无梦将他轻微颤抖的手放在冰冷的键盘上。
3，2，1，他对自己说。他按下一个和弦。
合成器的声音从音箱里传来。然后是鼓点，按照他现场录制的节奏循环播放，一旦开始就像水一样流淌开来。听起来像是普通的电子流行乐，就像苏予恒专辑里的那些曲子。直到他加入了自己的人声。先是短暂的原声，然后逐渐失真，音节被切碎又重组，打破了原本过于单调的平衡。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之后，评委席上立即传来一个声音。“太棒了！太棒了！”玩乐队的评委诺亚·李站起来鼓掌。与场上其他人不同，他来自于邻国科恩。“没想到岸远国的音乐人可以这么有实验性。水平很高！很棒！”
苏予恒觉得自己的手终于不抖了。但还没等其他两位评委发言，也没等他来得及鞠躬说声谢谢，评委席那边走出来第四个人。
一束光打在他身上。那是一个年轻男子，年龄与苏予恒相仿，双手插在黑风衣的口袋里，深色短发梳得一丝不苟。
“你的旋律，还有乐器的音色，都让我想到了苏予恒的歌。”他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