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乎晴第一次見到霍德利爾,是在下山除妖的時候。彼時姐姐剛放她出道觀,拉著她的手千叮嚀萬囑咐:小晴妳記好,能抓的鬼怪盡量抓,遇到打不過的鬼怪趕緊跑。工作是工作!妳安全回家來才是最重要。
姐姐說得對,可是她沒告訴我遇到不想傷人的鬼怎麼辦?
蹦蹦跳跳下山,被花紅柳綠迷住眼。草叢里冒出一隻毛絨絨小兔,在她面前走走停停,好像在給她帶路。倏乎晴忍不住跟在它身後,走過小路,從灌木叢的缺口中鑽過,好像步入小世界,一切像畫卷在面前展開。
兔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跑走了,只剩倏乎晴一人站在原地感慨。四面環山,中間嵌入一汪湖水,天賜的寶石。循著水聲走去,踩在岸邊展望,水光瀲灩,煙波浩渺,陽光拂在水面上最耀眼一處。她被湖景迷住,眼睛刺得生疼。直到目光所及一片綠色,才反應過來要低下頭緩緩,卻被一個從湖水中冒出頭、濕漉漉的少年嚇了一跳。
你是誰?
那女孩撐起身子,濃密的頭髮鋪了滿身,仰著臉好奇看她:我沒見過妳。妳也是從外面來的?
大概是的?妳是誰?妳怎麼在這裡?倏乎晴蹲下身子同她對視。湖水一樣碧綠的雙瞳,在被捕捉到的一瞬間閃躲,她重新藏回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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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日之後,倏乎晴日日回山時都要鑽過那叢
灌木,來到湖邊。她把這裡當作秘密基地。在山下斬妖除魔,有些委屈不能同姐姐講,憋在心裡又實在難受,索性就對著那湖水傾訴。
說給水聽——或者,是說給那個在水中的女孩聽。倏乎晴的小小私心,她從小在道觀中長大,除了逢年過節偶爾被大人帶來上香的香客之外,身邊並沒有同齡人。那天遇見的女孩,可以說是第一個能夠交到朋友的可能。
這樣單方面的付出好像也頗有成效。數十天後,偶爾她能看到水中漂浮的銀白髮絲,知道霍德利爾在聽。她向水中伸過一塊糖餅,被一隻冰涼柔軟的手接過。霍德利爾啃著糖塊,好奇地問她外面究竟是什麼樣子。
霍德利爾——是倏乎晴向那女孩軟磨硬泡才得來的名字。被問到名字的那天,她在水下吹泡泡,很是費力地回憶了一番才吐出這個名字。我快不記得了,她說,沒有人叫我的名字。
外面?外面很好玩。不過好人很多,壞人也很多。倏乎晴有點惆悵:遇見妳的那一天,我下山被小乞丐摸走了錢袋。
啊?錢袋,很重要嗎?那怎麼辦。霍德利爾輕輕撈起水花潑向倏乎晴。
對我來說還好。我追上去了,但是他馬上向我下跪,說他身世很可憐,沒有討到錢或是偷到錢,他會被賊頭打。我可憐他,我走了。
看出她情緒不好,霍德利爾握住她的手,輕聲問,然後呢?
然後,第二天下山,我又看見他在摸別人的錢袋。可是,我錢袋里的錢,夠維持一戶人家三個月的生活。
霍德利爾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伏在倏乎晴的腿上,小晴淡金色的發絲同她的糾纏在一起,凌凌的月光下,她說,這世上總有太多事情是我們無力掌控的,不要太過在意。想不通的事不要想,該逃跑的時候就要逃跑。
倏乎晴看著她的眼睛。妳好厲害,好豁達。天地這麼大,我有道觀,妳有這湖,我們都有一個可以逃往的地方。
我並不厲害。這話是有人教給我的。她把頭輕輕靠在倏乎晴胸前,聽著震耳欲聾的心跳。誰教給妳的?倏乎晴想問,還有後半句話卡在喉嚨里:除了我之外,妳還跟其他人見面嗎?
好像看出她在想什麼,霍德利爾抬頭,注視著她:已經死了。很久以前。倏乎晴為自己的念頭感到羞愧,捧起霍德的臉龐,兩個人額頭貼著額頭:我會一直陪著妳,在我死去之前。
即使我已知道妳不過是困在此處的亡魂。她閉上了眼,沒看到霍德眼中的審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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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倏乎晴帶了清明粿。深綠的顏色,有點像霍德的眼睛。而且是豆沙餡,甜甜的很好吃。她很高興地想,霍德會喜歡的。
妳來了?霍德早早在岸邊等候她,她已很習慣等待了。倏乎晴注意到她手上的金環。這是什麼?
霍德很專注地看著她:這是一對鴛鴦金絲圈,我們一人一個。倏乎晴不敢置信地看著她:??是我想的那樣?於是,霍德利爾伸出手環抱著她,向後跌進水里,虔誠地吻上她的額頭。
她帶著倏乎晴游向湖的深處。水鬼的法術,讓倏乎晴能夠在水下活動。霍德對她說:綠豆糕我也吃過。關於那人,你不是想知道嗎?我帶妳去看。
湖底黑沈,霍德的頭髮在水中微微發著光,她牽著倏乎晴的手,進入一個氣穴。氣穴深處很冷,並且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倏乎晴拍下一張符咒,火光頓時照亮整個洞穴,她卻僵硬在原地。
——洞穴的角落里,擺放著一具人的屍骨。
那個異鄉人同妳一樣,誤入了這裡。霍德輕聲說,他說他很幸運,能夠遇見我,能夠愛上我。我問他什麼是愛,他說,他一看見我,心臟就跳得很快。然後,他給我帶來許多好吃的、好玩的,告訴我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模樣。
妳和他一樣。妳也愛我。
他是怎麼死的?倏乎晴已然頭暈目眩。
他和我不一樣。霍德利爾轉過頭,人類太脆弱了,而且很奇怪,肢體斷開後不能重新痊癒恢復。他怎麼死的,我也不知道,只是心臟不再跳了。
妳——妳殺了人。倏乎晴感到手腕上的鴛鴦鐲在發燙,面前姣好的面容扭曲,變得浮腫,腐爛,又一瞬間,變回濕漉漉的艷鬼模樣。頭開始劇烈地疼痛,倏乎晴一個踉蹌摔在地上,妳——
霍德利爾冷靜地看著她:你要殺了我嗎?
殺了、妳?她快要昏迷過去,妳是,害人的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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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晴,今天怎麼回來得這樣晚?又跑去哪裡貪玩。
姐姐輕輕彈一下她的額頭,倏乎晴頓時清醒過來。自己怎麼回到道觀的?一摸手腕,鴛鴦金絲環還安靜地待在那裡。拔腿跑下山,四處尋找也沒看到那叢缺了口的灌木。她摸著自己砰砰亂跳的心,一行眼淚終於遲遲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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