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柯这才长长吐出胸中一口浊气,憋闷的怒火终于稍稍平息。她转身看向屋内,几个女孩早已吓得抱成一团,缩在角落,惊恐地望着她。
杨柯收起脸上的戾气,温和笑道:“别怕,”她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声音放得极轻,“坏人已经被打跑了,没事了。”
带着几个惊魂未定的女孩们走出阴暗污秽的巷道,来到巷口一棵老榕树下。周遭行人稀少,不远处铁匠铺传来单调的打铁声,叮叮当当,显得有些突兀。
“哥哥,我们是不是要跟着你走了?”那挨打的女孩怯生生地问道。
杨柯蹲下身,与她平视:“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微微往后缩了缩,脆声道:“金儿。”
杨柯柔声道:“你们以后……想要去哪儿?”
女孩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稍大点儿的女孩鼓起勇气道:“我……我想回家。我娘还在家里等我呢。”
杨柯问道:“你回去了,爹娘还会对你好吗?”
她点点头,眼里泛起泪光:“爹没了,家里就剩娘一个人了,我是被人贩子硬抢来的,我回去了,我娘肯定高兴得掉珍珠。”
“好孩子。”杨柯心头一软,从怀里掏出之前从人贩子那里拿来的钱袋,分出一些碎银塞进她手里,“拿着,这是从坏人那里拿回来的。回去以后,给娘买点儿吃的穿的,记着,千万别再一个人乱跑,知道吗?”
女孩儿用力点头,紧紧攥着银子。
“还有,”杨柯压低声音,叮嘱道,“要是娘问你是怎么回来的,就说……是一位路过的大侠救了你,还把坏人都打跑了。”
女孩听了笑得咧开嘴,露出两颗虎牙,用力点头:“嗯!我听……听大侠的!”
杨柯转向金儿和其他两个女孩:“你们呢?”
金儿低着头,小手绞着衣角,声音细弱:“我们……都没了爹娘,就剩自己了。”
另一个女孩带着点委屈,脆声脆气地道:“我和我娘……以前就在酒楼后巷讨饭。娘说,要笑,使劲笑,人家高兴了才给点吃的……笑久了,脸都僵了,最后得了些汤汤水水,娘不爱吃,都给我吃,结果她就饿死了。”
杨柯听得心中酸涩,掠掠她的鬓发,柔声道:“那……你们愿意跟我走吗?”
三个女孩互相看了看,犹豫了一瞬,纷纷用力点着小脑袋。方才没说话的女孩这时仰起脸,大眼睛里闪着亮光:“跟着大侠!大侠是好人!打跑了坏蛋!”
“好!”杨柯心头一暖,郑重地应下,牵着她们的手,“我们走。”
刚走出几步,转过巷口,面前街道宽敞许多,两旁连着开了好几家铁匠铺子,炉火熊熊,映红了半条街,几个赤膊的精壮汉子正挥汗如雨地捶打着通红的铁块,叮叮当当、乒乒乓乓,此起彼伏。
“咦?咱们这是走到哪儿来了?”杨柯停下脚步,往来路望去,“这平阳县城,怎会有这么多铁匠铺子?这里产铁吗?”
牵着她手的金儿小声说道:“这些铺子,是后来才多起来的。他们打铁可凶了,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响个不停,吵得人睡不着。而且……而且他们打的东西都奇奇怪怪的,不像爷爷爹爹用的锄头镰刀。晚上还有好多亮亮的石头运进来,又运走好多大箱子,那些大人都不让我们靠近看,说是在藏好东西呢。”
听着金儿的解释,杨柯喃喃道:“原来如此。”
随后,杨柯先将方才要回家女孩送到她家附近的小巷口,目送她的小身影雀跃奔向家门,这才带着剩下三个女孩回到了客栈。
刚踏进客栈大堂,便与迎面而来的宇文泰撞了个正着。他一身玄色披风,显然也是刚回来不久。目光触及杨柯身后的小女孩时,素来沉静的脸上掠过几分疑惑,不过很快便转为了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殿下不是说,我救得了一个,救不了所有吗?这回,我把所有女孩都赎了出来。”她走近一步,狡黠地冲他眨眨眼,“放心,绝对、绝对没有暴露身份哦。”
宇文泰也被她感染得微笑起来,但目光扫过她肩头时,又皱起了眉头:“你受伤了?”
杨柯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呃……那帮混帐东西,出手没轻没重的,一时没躲利索,蹭破点儿皮,不碍事。”
宇文泰没接话,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转向身后的护卫:“翔宇,带这三个孩子去楼上空房安顿,备些热食和干净衣物,传信给林骞,让他明日带人来接应。”
“是,大人。”
杨柯顿时眼睛一亮:“逍遥居!我怎么没想到,小骞子神通广大,一定能给她们找到最妥当的去处!”
说话间,翔宇已走到孩子跟前,但他一脸的肃杀气息,让站在最前的金儿怯生生地往后退了一步,几个小孩脸上全是害怕。
杨柯立刻蹲下身,安慰道:“金儿乖,不怕,你们跟着这位哥哥去房间里,换上干净漂亮的衣服,吃饱饱的,好好睡一觉,明日会有个好心的哥哥来接你们,带你们去个安全又好玩的地方。”
“那个哥哥也是大侠吗?像姐姐一样厉害?”金儿乌溜溜的眼睛里亮闪闪的,一眨一眨地望着杨柯。
杨柯笑着点头:“是呀!而且是比我还要厉害的大侠呢!”
金儿这才怯生生地又望了翔宇一眼,往前微微挪了一小步,杨柯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别怕,这个哥哥虽然不爱笑,但跟我们是一起的,是好人。你们先上去,我等会就来看你们。”
感受到杨柯话里的信任,金儿终于点点头,小手悄悄抓住了旁边伙伴的衣角,三个孩子这才鼓起勇气,跟着翔宇,一步一挪地上了楼去。
二人目送着高大的翔宇带着三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宇文泰转过身,目光落在杨柯身上,温和笑道:“杨姑娘的侠义心肠令人钦佩,但你这伤口若再不处理,到时候发炎溃烂,高烧不退,难受的可就是自己了。”
杨柯低头瞧了瞧肩头,不甚在意地咕哝道:“好像也没那么严重呀……”
宇文泰无奈摇头,没再多言,只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引着她往房间的方向走去。
杨柯乖乖由他牵着,跟在半步之后,二人穿过安静的走廊,快到房门口时,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另一只手下意识揪住宇文泰披风的一角:“对了,阿泰!我方才往那地方出来,觉着街上有些不寻常。”
宇文泰停下脚步,回身看她,眼神专注:“什么?”
杨柯道:“沿街的店铺,几乎全是打铁铺子,听金儿的描述,他们的阵仗不像在打农具,反而像是在赶着铸大批的兵器。”
宇文泰闻言,眸色骤然一深,握着杨柯的手也收紧了些许,但他面上仍旧平静,只微微颔首:“嗯,明日细查,先进来。”他推开房门,侧身让杨柯先进。
屋内灯火融融,暖黄色的烛光映在人脸上,显得格外柔和。
杨柯被宇文泰安排着坐在桌旁的圆凳上,他转身取了药箱,动作利落地拿出药膏和布带,目光落到杨柯肩头露出的肌肤时,手上动作却顿住了。他微微移开视线,声音比平时低哑了几分:“……自己来?”
杨柯的脸也不自觉地红了一些,略带紧张地解开肩头破损的衣物,但另一只手却轻轻揪住宇文泰垂在身侧的手指:“你帮我吧。”
宇文泰的身体僵了一瞬,他垂下眼帘,沉默着将药膏仔细涂上指腹,略略掀开了些擦伤旁的衣料,俯下身,动作轻柔地抹了上去。
“嘶……”冰凉的触感和疼痛让杨柯下意识缩了下肩膀。
“忍一忍。”宇文泰低低的声音几乎贴着她的耳廓响起,他的双眸专注地凝视着她的伤口,手上涂抹的力道又放轻了几分。
杨柯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鼻梁挺直,薄唇紧抿,那专注的神情奇异地抹去了他眉眼间惯有的冷硬疏离。
杨柯忽起玩心,故意小声地吸了口气,做出吃痛的样子。
宇文泰的动作果然顿住,抬眼看她,眸中带着紧张和询问。
杨柯扑哧一笑,眉眼弯弯:“骗你的啦,章大人手法这么好,一点都不疼。”
宇文泰看着她狡黠的笑脸,脸上的紧张也融化成了无奈和宠溺。他没说话,屈指极轻地刮了下她鼻尖,旋即又重新低下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他平缓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她裸露的伤口,让那药草的清苦气息也被熏染得甜蜜起来。
杨柯望着他专注的眉眼,忽然注意到他眼睫下方多出的淡淡青影,心间不禁一酸,放轻声音道:“阿泰,这几日……可还顺利?”
宇文泰正将布带覆上她肩头的伤口,指尖的动作略微一顿。他抬起眼,目光与她交汇,黑眸中倒映的烛火仿佛冬日暖阳:“当然。”
听他这样回答,杨柯心中虽放心了许多,但仍浮着一层心疼和隐忧,她忍不住轻声叮咛道:“那……夜里记得早些休息,这些事,总有余裕慢慢做的。”
宇文泰嘴角笑意仿佛被烛光融化开:“今日救了三个小丫头,阿柯这是,母性大发了?”
“你……”杨柯被他突如其来的揶揄逗得又羞又恼,左足在地上轻轻一跺,“就会调笑人!”
见她嗔得脸颊粉红,宇文泰喉间逸出一声愉悦的闷笑,他自然地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别担心。”
杨柯心头不悦顿时消散大半,但另一层更深的忧虑随之出现:“阿泰,你觉不觉得,这趟旅程,似乎从一开始就透着股说不清的蹊跷?”
宇文泰修长的手指在布带上打好最后一个结,指尖轻轻拂过布带边缘,这才缓缓直起身,挺拔的身影在光影下拉得老长。
他将目光投向窗外的沉沉夜色,声音也恢复了惯常的冷冽:“风起于青萍之末,浪逐于微澜之间。这场局,从铁匣出现之时,就已开始布下。谁是局中人,谁是操控者,现在,还未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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