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画布边缘时，油彩的光泽正浓得化不开。楚昭然蜷着指尖蹭了蹭画布上未干的金粉，指腹沾着细碎的亮，像攥了把星星的碎屑。他忽然偏过头笑，鼻尖那点橙黄颜料蹭到耳尖，倒比方才画里的梧桐花还鲜活些：“沈哥你看蝶的翅尖，金粉流得像在动呢。”
沈临辞正用指腹抹掉袖口沾的群青——方才楚昭然踮脚点画叶尖时，胳膊肘撞过来蹭上的。听见这话便抬眼，目光落在画布右上角：两只蝶的翅根还沾着浅褐的“旧痕”，可金粉顺着翅脉铺开来，到了尖上竟真像沾了晨光的芒，亮得要跳脱画布似的。他喉间低低应了声，指尖却没停，顺着布料纹理慢慢擦那抹群青，擦到最后竟像在摩挲什么珍物，动作放得极缓。
楚昭然早瞥见他这动作，心里偷偷漾起点甜，又装作没看见，转身去拎墙角的铜桶要打水擦手。桶沿挂着块旧麻布，是沈临辞父亲留下的，布角磨得发毛，却洗得干净。他刚拎起桶耳，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下——是昨夜翻找翅片时踢歪的木箱，箱角还堆着几片没用到的碎金属。身子一歪，铜桶“哐当”砸在地板上，发出闷响，他自己也踉跄着往旁倒。
沈临辞几乎是凭着本能伸手的。胳膊圈住楚昭然腰时，指腹先触到他单薄的衣料，跟着便撞上了少年后背的肩胛骨，瘦得硌手，却又带着温温的热。楚昭然惊得倒抽口气，下意识攥住沈临辞的胳膊，掌心沾的金粉蹭在他袖口，落了片细碎的闪。等稳住身子时，脸颊正贴在沈临辞肩窝，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节油味，混着点刚被晨光晒暖的皂角香。
“没摔着吧？”沈临辞的声音就在耳尖，比平时低些，震得耳廓发麻。楚昭然慌忙直起身，后腰还留着他掌心的热，烫得人想躲又舍不得。他摇着头往后退，脚却踢到了地上的铜桶，又踉跄了半步，被沈临辞伸手扶住手腕才站定。
“脚踝疼不疼？”沈临辞垂眼瞧他的脚，鞋尖沾着点灰，倒是没磨红。楚昭然赶紧摆手：“不疼的，就是吓了跳——沈哥你肩窝沾着颜料了。”他指着那点刚蹭上的橙黄，像朵不小心落在深色衣料上的小花。
沈临辞低头瞥了眼，没当回事，反倒弯腰捡地上的铜桶。桶底沾着片干枯的梧桐叶，是今早开窗时飘进来的，叶边卷着，却还留着深绿。他捏着叶梗把叶子丢进垃圾桶，又拎起桶往水龙头走：“我来打水。”
楚昭然没争，蹲在颜料箱前收东西。琉璃小瓶里的金粉还剩小半，他旋紧瓶盖时，指尖蹭到瓶身的刻痕——是前几日找翅片时不小心摔的，当时还急得红了眼，此刻摸着却觉得不打紧了。收完颜料抬头，正看见沈临辞端着铜桶过来，桶里的水晃着晨光，映得他手腕上的旧疤都软了些。那疤是早年刻金属时划的，深褐色，横在腕骨上，此刻沾着点水珠，倒像串没穿好的珠子。
“擦手吧。”沈临辞把桶放在地上，将麻布浸了水递过去。楚昭然接过来时，指尖蹭到他的指尖，两人都顿了下，又各自移开目光。麻布浸了水软乎乎的，擦去指缝里的油彩时，倒把金粉留得更亮了，像在指节上撒了层糖霜。
擦完手，楚昭然忽然想起什么，跑去翻帆布包。包底鼓囊囊的，摸出来时是两个油纸包，还带着点温乎气：“早上路过便利店买的饭团，一个肉松的，一个咸蛋黄的，沈哥吃哪个？”
沈临辞正用干净的布擦金属蝶——方才拼完就随手放在桌上，此刻蝶翅沾了点灰，擦过之后，金脉在光里流得更亮了。听见这话便直起身：“咸蛋黄的吧。”
楚昭然把咸蛋黄的递过去，自己捏着肉松的咬了口。米香混着海苔的鲜在舌尖散开，他嚼着嚼着忽然笑：“沈哥你还记得吗？去年冬天我蹲便利店门口吃饭团，你路过给我递了瓶热牛奶。”
沈临辞正咬开油纸，闻言动作顿了顿。记得的。那天雪下得大，少年蹲在玻璃门边，耳朵冻得通红，手里攥着个凉透的饭团，小口小口啃着。他当时没多想，从包里摸出刚买的牛奶递过去，少年抬头时，睫毛上还沾着雪粒，像落了霜。
“记得。”沈临辞咬了口饭团，咸蛋黄的沙糯裹着米，暖乎乎的。楚昭然眼睛亮起来：“我还以为你早忘了呢。”他又咬了口饭团，腮帮子鼓着，像只偷藏了食的小松鼠，“那天的牛奶特别甜。”
沈临辞没接话，只是看着他。晨光落在楚昭然沾着金粉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落在他咬得圆圆的饭团齿印上，软乎乎的。画室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人嚼东西的轻响，还有窗外梧桐叶被风拂过的沙沙声。
吃到一半，楚昭然忽然含糊不清地问：“沈哥，以后……我们还能一起拼东西吗？不只是金属蝶，还有……还有别的。”他说着低下头，用牙咬掉嘴角沾的米，声音低了些，“也能一起画画吗？”
沈临辞咽下嘴里的饭团，咸蛋黄的余味还在舌尖。他抬眼时，正看见楚昭然的耳尖又红了，像方才被晨光晒透的模样。画布上的蝶还在光里亮着，两只翅尖挨得极近，仿佛下一秒就要碰在一起。
他沉默了片刻，才慢慢开口，声音比饭团还温：“能。”
一个字落进空气里，惊得桌上金属蝶的翅尖仿佛颤了颤。楚昭然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盛了光：“真的？”
“真的。”沈临辞看着他笑，嘴角牵起个极浅的弧度，是楚昭然没见过的模样。他抬手，用干净的指腹轻轻蹭掉楚昭然鼻尖那点橙黄颜料，指尖落下去时，少年没躲，反而轻轻眨了眨眼，睫毛扫过他的指腹，痒得人心尖发颤。
窗外的晨光又爬高了些，漫过画布，漫过木桌，漫过两人交握在桌沿的手——楚昭然的指尖还沾着金粉，沈临辞的指节还留着油彩的痕，碰到一起时，金粉蹭在他的疤上，倒像给旧痕镀了层光。
那只金属蝶还在桌上静立着，翅上的金脉在晨光里缓缓流着，像在等风来，等和画布上的蝶一起，往更高的光里飞去。而画室里的油彩香、饭团味，还有两人没说出口的话，都混在晨光里，浓得化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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