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音，我只是来跟你赔个不是。今夜人多匆忙，撞到你实非我愿，你就别放心上了。”
贺千帆还未入门，便听到范六郎黏糊糊的声音传来。
少顷，顾明音回：“是那日范监军没挨够打么，还要继续贴过来。”
“明音，我还真是越发欣赏你了。若说从前，也左不过觉得你有几分姿色，就是人太过沉闷，没什么意思。不过，自打你离开榑都，在泥地中滚了一遭后回来，性子越发骄横。”他玩味一笑，道：“我更喜欢如今的你......”
“嘭——”
门被推开，受力的那半扇门重重撞击在墙侧。
贺千帆一脚踏入堂中，乜了范六郎一眼，那人似乎没想到贺千帆会在这时回来，也顿了片刻，随后便立起身从顾明音身侧移开。
贺千帆着一身玄色劲装，盔甲还不曾卸下，几柱烛光打在上面，亮起银白色的光。整个人显出一派陵厉之风。他将一叶白拍在桌上。
范六郎有些挂不住脸面：“傅将军是何意？”
贺千帆坐靠在椅中，一手搭在剑鞘之上：“没什么意思。倒是范监军，是否该解释解释。”
范六郎：“我有什么要解释的？”
贺千帆用手点了点身上的甲衣，银甲染血，斑斑血迹未来得及抹去。他睨着范六郎，说：“闵军兵临城下，范监军却意欲逃跑？战时弃刃而逃，按军纪，杖责八十。”
“你少拿律令唬我！”范六郎一拍桌面，冷哼道：“我非军户，你那杖责八十的刑法还落不到我头上。况且，我这不好端端坐在这里？我只是见城中百姓慌乱无措，从中安抚调和。傅将军说我要逃，可得拿出证据。”
“这么说还是我误会范监军了。”贺千帆道：“那百姓之乱可如您所说被平息下去？”
范六郎端起茶盏，刮去茶叶，气定神闲：“自然是平息了，将军可有见到半个身影跑到城门下扰乱作战？”
倒是还真没有。这范六郎看起来混不吝的，却也不知用了什么方式，果真三两下就将为数如此大的百家乱平息下来。
范六郎似乎无心再提，贺千帆也没追问，只是仍觉得这人颇不靠谱。
这时，范六郎先开口了。他盖住杯盖，漫不经心道：“将军恐怕弄错了，我才是圣人钦点的监军使，如今怎么反倒是将军来问我的责了？您自己的过失，可还没弄清楚呢。”
贺千帆皱眉，说：“我的过失？”
范六郎讥笑：“此战虽为闵军偷袭，可您作为行军大总管，早该料到会有这一日，提前部署，不能放松警惕。此为一过。”
“这一战中，伤亡人数却远超作战规模，足以证明您的部署和安排出了很大的问题，此为二过。”
“没有户部文书应允，下令让青州兵马路过储备城时夺粮，是为纵兵抢粮，此为三过。”
范六郎一条一列梳理出来，最后说：“傅将军对这上述三过竟毫无察觉，反省，看来是真的问题不小。我早已将这些奏书禀明圣人，傅将军，待靖州战事平定回都，您便自去和圣人解释吧。”
范六郎离开后，贺千帆坐在原处垂眸暗忖。忽然，听见一直未曾说话的顾明音道：“你无需担忧，也不必理会这种人，圣人自由定夺。”
贺千帆说：“没放心上，只是……”他看向顾明音，缓缓道：“去查查他到底是如何镇压下了百姓哄乱。”
-
吴山坐在庭院中，一杯接着一杯，不间断地饮着桌上的酒。
华璋走进院子，无声地凝望着他。
吴山的脸被酒熏的有些微红，他见来人，放下酒盏笑了笑。说：“你也是来骂我的吗？”
华璋诚恳说：“是。我是来骂你的。”
他走近了。说：“按说我应该安慰你。可我说不出口，吴山，看看你在做什么？两军交战你却在这里吃酒吃到烂醉，你读过的那些书，你从前的志向，都烂进肚里去了吗？”
吴山垂眸，月光洒在庭前，他坐在廊下，照不到分毫。他似乎认为有些羞于启齿：“玉章，我怕。”
他跟华璋不同，华璋是站在月色中的人，而他的眼前只有一片黑。
华璋叹气：“使君。你是靖州的刺史，大敌当前，你一走容易，可靖州百姓呢？他们怎么办？”
吴山吃的烂醉，他看着华璋开合的双唇，说出了些什么他也并非听了个全。
他想，他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成为华璋这样的人。
今日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他是靖州的刺史——
靖州刺史四个字说出口容易，可这并不只是一个官职，一个身份，这是他的责任，是他的使命。
但他今日，却是有负于这份使命。
吴山举着杯盏，身形不稳地走出长廊，月光也照在了他的身上。
酒洒出去半盏，在余下的半盏中，他望见水纹中的弯动着的月。
不真实的，虚假的，他晃一晃杯，就散了。
他举目看着那一轮明月：“原来，今日是满月。”酒意直冲后脑子一浑，他看着站在正对面的华璋，玩笑道：“难怪把你照的这么好看。”
华璋垂眸：“使君，你醉了。”他接过吴山手中的杯盏，一饮而尽。说：“吃酒可以忘却烦忧，人可以醉，但心不行。”
“吴山，你要记住。”
-
夤夜，华璋回到城楼，他将战亡将士的名姓一一记录在册。
贺千帆走过来，看着这些名字，普普通通的几道笔画，却字字泣血。
他沉思片刻，说：“善待他们的家眷。”
华璋合上本，沉重地点头。
贺千帆又问：“打探到粮草所在了吗？”
魏泉接道：“探子来报，只找到了大致位置，具体的，还不敢确定。”
贺千帆说：“闵军来势汹汹，必定是做了十足的准备。不知其他几州此刻如何，这一仗，可不是场容易仗。”
魏泉双手撑在台面上，说：“我就没打过什么容易的仗！这么些年，那一仗好打？不也都这样过来了。同样都是一条命，有本事的就取走，若是没本事，就夹着尾巴回家找他爹娘哭鼻子去。”
贺千帆哈哈笑了，拍了拍魏泉的肩膀。
他站在闸楼上眺望，四周一片寂静，却也只是风雨欲来的假象。这黑夜下的靖州城如群狼环伺，仿佛下一瞬便可窥见一双双幽邃的绿色瞳孔。
闵军就在这附近扎了营，等待下一次日升之时，发起突如其来而又迅猛狠戾的攻击。
魏泉转头，问：“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贺千帆没有正面回应，而是淡定从容地同魏泉对视一眼。说：“你相信我吗？”
“这是什么话？”魏泉皱了下鼻子，说：“我还能不信你？侯爷一声令下，我定万死不辞。”
“好啊。”贺千帆笑笑，说：“那就先发制人，用他们的方式原封不动的还回去。”
而后轻易地一挥手。他对身后的士卒道：“击鼓！”
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三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