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北都护府。
钟盈手中拖着一个人，那人上半身被绳索困得紧，身形踉跄地跟在钟盈身后。
他推开门，叉腰大笑三声：“哈哈哈，都护，我把偷盗粮草的小贼逮着了！”
庭北的冬日寒冷，大雪连日不间断地下，积雪厚重，钟盈来时在上面踩出一小排印记。
那门一开，风呼呼往屋里钻，傅卿昭握笔的手一顿，道：“快进来。冷不冷。”
“还行，不怎么冷。”钟盈皮糙肉厚，不怕冻。他将那个绑着的人提进来，丢在傅卿昭面前。“就是他，偷盗粮草的贼人。”
钟盈的耳朵通红，傅卿昭睨了一眼，将炭火盆往他跟前驱了驱，钟盈乐呵地围着火盆蹲下烤手。
“你......”傅卿昭看向跪着的人，皱了皱眉。“我却没想过会是你。”
此人，正是掌管庭北粮库的仓官，陈巴。
陈巴一头磕在地上，声色慌张：“不是我。都护，真不是我。我没有偷！”
他被绑住后身体失去平衡，一个头磕下后就抬不起来了。钟盈将他提起，说：“我亲眼看到的，哪还有假？昨夜子时我路过仓房时，就见一人鬼鬼祟祟从里面出来，背上扛着一个袋子，门外推车上还有两袋，你若不认，不如我们去你家里搜上一搜，如何？”
傅卿昭说：“陈巴，你还有什么好辩驳的。”
钟盈说：“这几个月，粮仓反复失窃，却一直没有查出是何人所为，如今看来，不过是监守自盗。”
陈巴脸色苍白，连连摇头，焦急解释道：“不、不是的都护。我是偷了仓里的粮食，可......可我只是拿了那几袋而已！之前的失窃真的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请您明察！”
钟盈抱着双臂靠在书桌前，说：“谁信你的鬼话。粮仓里的东西比上月少了快一半，你说你怎么这么贪，偷了那粮草要运往何处？是卖钱还是......”他盯紧陈巴，说：“那可是官粮，平常人家谁敢花钱去买？还是说，你是要卖给厥离人。”
傅卿昭附和道：“厥离部为草原游牧民族，冬日时为防大风雪，会举部南迁，往庭北边境迁移。离厥人生存那代，农耕收成较差，平日里粟和小麦多半是通过贸易来获得。可如今，互市关闭，任何人不得再通过任何渠道与厥离进行银钱往来，违者......”
钟盈立即接过话头，以手为刃在空气中重重划下：“违者——当按律处刑。”
陈巴一听这话，整个人都抖了起来。道：“大都护，钟副将，我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我哪敢和那帮蛮人做买卖！庭北这月收到的粮草，就只有这么多！我全部记录在册，若不信，您大可去翻阅粮册。”
傅卿昭不说话，只坐在椅上凝着他。钟盈接着问道：“即便如此，私自偷盗官粮也是大罪，你还不说明实情，要隐瞒到何时？”
“我......”
“快说！”钟盈脾气暴躁，抬腿就踹了他一脚。但他仍是收着力的，没有踹得太实。
陈巴被踹到后，挣扎着爬起跪好，双唇翕动，哆哆嗦嗦道：
“我......我偷盗，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大都护！庭北这种地方，能种的地根本没几块，就算是种了，降雨、天气，种种因素，秋收时也收不上来多少，正仓的粮基本全靠博州地区运过来的那些。可这几个月，庭北收到的粮草越来越少，正仓根本填不满。每月下分到我们这种小官手里的更是寥寥无几，求大都护可怜，我家中尚有父母妻儿要养活，实在是穷得快揭不开锅了，没有办法了，这才鬼迷心窍地想到了偷粮。是我的错，我认罚，可......大都护，钟副官，我真的没有与厥离人通商啊！”
“即便如此。”傅卿昭没有留情，“你也是犯了偷窃的罪行，那三袋......”
他顿了下，心烦地捏了捏眉间：“也可能不止三袋。我就不再要求你交还，但是，该受的刑罚你一样不可免。此后，去领了这月的月俸和两袋小麦，离开吧，都护府不再用你。”
钟盈给陈巴松了绑，他连忙磕头谢恩：“谢大都护、谢大都护！”
钟盈叫来了人，将陈巴领下去，关上门后，他说：“这事结束了？”
傅卿昭又提起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不。”
钟盈自语道：“陈巴说的应该是没有假，他确实偷了粮草，但这次和之前失窃的那几次应该非同一人所为。那么哪几次又是何人所做？目的是什么？还有，他说这几月来，运粮逐渐减少，甚至填不满正仓，这些我们从前竟丝毫不知。”
傅卿昭停笔，将纸张举起，晾干墨迹：“从前是咱们疏忽，没有过多留意粮草之事，仓官摸不清状况，不敢妄言。恐怕就让有些人就是从中钻了空子，先是略微试探，见庭北并未起疑心，便越发不知收敛。”
他将信递给钟盈，钟盈将它折起塞进信封中，信封上未写一字，封好口后，钟盈问：“还是寄往榑都吗？”
“嗯。”傅卿昭回，他垂眸暗忖片刻，说：“钟盈，你将消息放出去，就说......偷窃粮草之人，已经落网。”
-
榑都。
“侯爷怎么又来了。”
贺千帆抖了抖雪，推开门走了进去：“侯爷不能来么？”
他在门边停留片刻，待到身上寒气都驱散尽了，才往内室走去。顾明音正在榻上卧着看书，知道是他来，头也没抬一下：“不是说金吾卫近来繁忙，怎么还有闲空来我这，看来是事儿还不够多。”
“忙里偷闲。”贺千帆说，“得空了便想来看看你。”
他将一叶白放到桌上，走到榻前停下：“看来你是知晓我那夜说了什么的。那你怎么不守信用，我回府时，人就不见了？招呼都不打一声。”
顾明音翻动书页：“顾府的马车来接，我还不能走了么。说了是留宿一夜，我何时就不守诺了？”
贺千帆弯下腰，细看他神色，并未看出一丝不自在的模样。
“留宿一夜？”
顾明音嫌他遮住了光，看不清书本上的字，干脆放下书，推了他胸口一把。语气颇有几分烦躁：“挡光。”
贺千帆退后半步，摇摇头：“顾明音，你还记得那天晚上你说了什么吗？”
顾明音皱眉，看向他：“我说了什么？”
贺千帆凝视他的双眸，只觉他并不像是在掩藏，他低声自语道：“真不记得啊。”
“什么？”顾明音又问。
他的面上浮现出一丝慌乱，握住书页的那只手微不可察地颤抖着。贺千帆见状笑了出来，逼近他身前，却说：
“你那夜一直抱着我不撒手，说......我是这世上你见过最英俊潇洒，神勇无畏之人，你仰慕我多年，得以与我共结连理是你期盼已久的，恨不得眼下就日夜留在侯府，宿在，我的榻上。”
顾明音脸色一沉，用力推开他：“厚颜无耻。”
贺千帆解开裘衣，笑了笑说：“差不多就这个意思吧。”
顾明音无意间看到他裘衣上方那撮秃了毛的地方，下一刻便移开目光：“你这狐裘......还留着作甚。”
贺千帆摸了摸那处，说：“还能穿呢，丢掉多可惜。侯府可没顾家这么阔绰，这件狐裘，紧巴紧巴，我还要穿个十年八年。”
顾明音只觉得他分明就是故意，说：“穿出去也不怕让人笑话。”
贺千帆握住他的手，将手移到裘毛处，说：“那顾郎君打算赔我一件新的？”
光滑柔软的触感覆在手心，顾明音不看他，收了手缩回榻上。撇过头说：“你就是为了这事？”
贺千帆摇头：“不是。”他晃了晃身，从袖间掏出一枚手炉，递到顾明音面前：“上回进宫面圣，听闻榑都这些日子很流行这款。我瞧着实在好看，就买了一个......”
他话未说全，便被顾明音嗤笑打断：“你觉得，我需要这个吗？”
他将拢进袖中的手伸了出来，掌中赫然握着一枚一模一样的手炉。
“侯爷这手炉，不如拿去赔给魏将军。”
贺千帆微愣了一瞬，随后直接抓住顾明音另外一只手。即使一直握着手炉，他的手也算不上有多温热。这莫名其妙地举动令顾明音不解，他想要挣脱，却被更用力地扼住。
顾明音愠怒道：“放手，你干什么。”
贺千帆贴住他的手迫使他将手炉握进掌中，说：“需要，你怎么不需要。你手这么凉，这样正好，一手握一个，拢进袖子里多暖和。”
顾明音双唇翕动，终是没再说什么，只将手后撤了回去，捧着手炉缩进袖口里。
“至于魏泉，”贺千帆坐了下来，道：“他根本不用这东西，附庸风雅罢了。我从他身上拿走了再放回去，他一点都不知道。”
顾明音道：“是你手太快，倒是有做贼的本事。”
贺千帆靠在床边，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极度敷衍：“是啊是啊，反正你看谁都是好。除了我。”
顾明音的身子僵了一瞬，垂着眸子道：“不......”
他话未说全，外室的门便被推开，竟是魏泉：“侯爷，事儿来了，沈相公正找你呢，别醉卧美人榻了。”
贺千帆起身，披上那件秃毛裘衣，对顾明音说：“过些日子我要去一趟青灯观，你和我同去。”
他没有留给顾明音可拒绝的机会，紧接着说：“有些话，我想我们应该说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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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偷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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