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嘟——滴——嘟——”
“前面的，往前开点啊！”
“前头不动我怎么开？”
“你往边上挪一挪不就有了吗，没看见后头又来了一辆救护车？”
“傻x，你会不会开车！”有个司机烦躁了，这路段禁止鸣笛，他不能摁喇叭，只能摇下车窗大骂，“不会开就回家找你妈妈去，杵在这干啥！”
巢巡正坐在驾驶座上。他的车窗只开了一条小缝，现在正是春天，风里飘着的花粉、柳絮一向是他的大敌。
外面的争吵声透过缝隙传进来，司机已经吵得想要下车干仗了。
巢巡也等得不耐，但毫无办法。他不能像别人一样，摇下车窗冲人发火，只能坐在车里小声地骂。
要是他那么干了，等着他的就是头条。他都能想象出媒体的新闻标题，以及最后可能收获的官媒点评：公众人物应该谨言慎行。
巢巡心里叹气，要怪只能怪自己没看清路线，选了这么一条道。
这段路上有家国内数一数二的综合医院，人永远来来往往。再过去一点，又是一栋造型古怪但精致华丽的商场。外立面上一块硕大的LED屏幕闪动，街边不时有年轻女孩围成一团，嬉笑着举起手机对着屏幕拍照。
不怪这路能堵成这样。这就是大城市，死生只隔着几百米的距离。
但几百米的路堵了有二十分钟，巢巡也晃得头晕。他心里感叹，幸好于乐提前让他换个低调点的车子过来，要是蹭了剐了，他又得心疼死。
这期间他眼看着开过三辆救护车。那些广告巢巡也看熟了，他认出来里面有大众女神冯纭，还有他的偶像朋友纪白瑜。
差十分就要十二点半，巢巡终于挪过了最拥堵的路段。
驶过隧道，巢巡开到了目的地，高楼林立。他跟着导航把车开进园区，观察着周边，转了一圈。
他发现楼里进进出出的人乍一看都是那种高级白领，衬衫西裤，风衣昵裙，不仔细找连个穿牛仔裤的人都看不到。
这些人走路目不斜视，步下生风，哪怕是站在楼底下的绿荫边抽烟闲聊，看上去都带着那种装模作样的精英范儿。
他有些奇怪，于乐和宋岑怎么会叫他来这种地方吃饭。
小妍是他的助理，前面在车后座上睡了一路，车刚开进园区，她就醒了。她无聊地玩着手机，忽然发出了“嘶”地一声：“老板……”
“怎么了？”巢巡正盯着门卫大哥，跟着他的指挥把车倒进停车位里。
小妍顿了一下，“你手机在震！有微信电话！”
巢巡瞄了眼手机屏幕，最后摆了一下方向盘，拔出车钥匙。他戴上帽子和墨镜，把手机从插座上拿下来，示意小妍跟着他下车：“喂，于仔？”
“你到哪儿了？”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带着一些失真，“还有多久啊？”
“在楼外面了，正在找门呢。C栋南座是哪边？”
“他到了、他到了。”对面传来几句小声模糊的交谈，“南座门口有一个很大的草坪。”
“那我已经到了，正好车停在这儿。”巢巡停下脚步。
小妍还在低头专心地刷手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投入非常，完全没留神巢巡已经停下了，还在一个劲地往前走，被巢巡一把拉住背包。
“行，你站那儿别动，我过来接你。”于乐很干脆地把通讯挂断了。
巢巡收了手机，压低帽檐，左右看了看，带着小妍站到了大厦底下的阴影里。
他们俩的打扮确实不太像在这里工作的，一身的T恤、牛仔裤和运动鞋，小妍背着粉红色的运动斜挎包，手上搭着巢巡的夹克，看起来就是学生的样子。
这时候是中午饭点，进出的人特别多，不少人在朝他们看，连保安都狐疑地盯着他们。
小妍一开始忙着刷手机，现在才看到周遭的环境，她有些不安：“老板，你们就在这里吃饭啊？人也太多了……你口罩都没戴，会不会被认出来？到时候又上热搜，我怕朗哥得开了我……”
巢巡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半个月前，巢巡发了个迷你数字专辑。他的经济公司虽然卖力吆喝，该投的广告一点没少，不过销量还是那么回事，不上不下，饿不死但也吃不饱。
这年头专辑本来就越来越不好卖。只有头部的几位能吃饱饭，剩下大家吃的都是一锅炖的残羹冷炙。
巢巡的情况比较尴尬。出道时间不短，可是现在地位不上不下，粉丝不多不少，说红过，但也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更要紧的是，他和光娱的合约，还有大半年就要到期。
专辑销量一般，经纪人丘朗对他倒是客气。巢巡知道丘朗其实心里也憋闷，但他有火没法对着巢巡撒，只能转头对助理小妍挑三拣四。
巢巡看着周围的玻璃幕墙，一片连着一片，里面映照出清晰的他的影子。
这个园区好像都是这样的建筑结构。他以前在书上看到过，这样造楼非常方便，把楼房的地基、框架先搭好，然后外墙直接按上玻璃，进度飞速。
造楼可以按照模板来造，做人却没办法也按照模板来做。
“要是真上了热搜，那我就给他省了好几十万宣传费，他还不高兴？”巢巡说。
小妍嘀咕：“朗哥才不会高兴。他只会阴阳怪气，说什么热搜没少上，怎么专辑卖不起来之类的怪话……”她看看巢巡，“老板，你怎么都不生气的，就这么任他说啊？”
巢巡心下苦笑。
他和丘朗已经合作了很久，从进入娱乐圈签约到光娱之后，丘朗一直是他的经纪人。
丘朗做事非常负责，他们有过合作愉快的时候，只是后来……巢巡对自己的事业有了一些别的想法。他和丘朗的意见不太统一，两人才变得生疏别扭了起来。
不过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巢巡不想和小妍仔细说，她没必要知道。
巢巡说：“当然会生气。所以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我都狠狠回击他了。”
小妍悄悄翻了个白眼。巢巡看见了，知道小妍并不信他的话。
这小姑娘刚求着她哥，要来巢巡身边做助理时，对巢巡很是崇拜，工作起来也是战战兢兢的。过了大半年，她已经没有什么崇拜感，现在看巢巡也变成了一个爹味老板。
小妍在看路人，她还是有些紧张，生怕巢巡又被偷拍。但她的样子又太过刻意，周围的人三两成群，拿着手机、握着咖啡谈笑风生的不少，根本无从分辨。
保安看向他们的目光倒是越来越警惕了。
其实巢巡觉得没什么，以他现在深居简出的状态，接机都冷清，应该没人能在帽子和墨镜的遮掩下把他认出来。
他之前和程宜雪闹上热搜，还有人问，巢巡是哪个。
这也是丘朗对他阴阳怪气的原因之一。丘朗觉得，程宜雪在利用巢巡，不红的时候装作是粉丝，等红了，就把巢巡一脚踢开。
“刚刚手机上在看什么，那么专注？”干等着有点无聊，巢巡随口问小妍。
“啊，就是……”小妍一愣，舌头突然打结起来。
巢巡有点好奇。小妍平时除了玩氪金手游，只有刷微博这一个爱好，于是他随手点开了微博。
他的大号从好几年前就一直是光娱的人员在管理，但他还有一个从高中时代就在玩的小号。这个小号平时除了转发抽奖，什么也不发。
巢巡转去热搜的页面，扫了一眼就知道小妍为什么支支吾吾了。
热搜榜第二条：冯纭李聿燃
后面明晃晃跟着一个“爆”字。
小妍看看巢巡的脸色好像没什么不同，她松了口气，说，可能是冯纭的新剧要播了，先炒点CP热度。冯纭是男女通杀的大众情人、话题女王，有绯闻也没在怕的。
冯纭接拍这部《流光剑影》本来属于降格，听说是她本人很喜欢这部小说。极鲸平台准备拿这部剧和隔壁星耀的《神女葬天录》打擂台，两边正好都是大女主……
她絮絮叨叨说了不少，但说来说去都是在说冯纭，没说另一个名字。巢巡有些微的走神，没听得太清楚。
微信这时候适时地弹出了于乐的消息，驱散了他的恍神。
【于乐：哪儿呢？】
*
巢巡跟着于乐进楼前，打发了小妍去外面转转。
“开过来的时候，我记得前面那里有家咖啡厅。你去那坐着，老规矩，饮食给你报销。”他叮嘱小妍，“等会儿出来了我给你消息，你在车边上等我。”
大概是刚才的事情让小妍有点心虚，她装作乖巧地说了句“知道了老板！”，和于乐打过招呼后就离开了。
保安目送着她离去，又把视线转回到巢巡身上，神色更加狐疑。
巢巡心想，这大哥……不会真的认出他了吧？
于乐等小妍走远了点，一手搭住巢巡的肩膀，露出一个调侃的笑：“你这小助理还没换啊，巡儿？我都奇了怪了，你到底是给她当哥、当爹，还是当老板？”
巢巡说：“她亲哥小时候和我好得能穿一条裤子。他就这一个妹妹，跑回国来，人把她托给我了，我还能怎么办？”
于乐朝他挤挤眼：“真的只是妹妹？”
“有毒啊你。”巢巡拍开他的手，说：“我看着她从小婴儿长成颗小白菜。少乱说话，等九月她上大四，她哥会给她安排正经实习工作，当然不会总跟着我这么混。”
于乐耸耸肩：“你就是干着老板的活，还操着亲哥的心。”
他转身往楼里走，到了门禁处，刷了卡，示意巢巡跟上：“等下吃饭，你也维持好这个操心的人设啊，让人家品品你到底有多靠谱。”
巢巡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还有别人在？我说你们为什么非要让我来这呢。”
他打量了于乐一身的行头：“可是也没见你穿得人模狗样啊。谁？还专门约这。”
于乐说：“你才人模狗样。宋岑知道你穿西装怪里怪气不能看，特地组了个轻松局，大家随意点就行。”
巢巡说：“组局你们叫我干什么，我这点酒量，最多给你们唱两句‘孤独人疲惫，黑夜里不能睡’，也太没意思了点。”
于乐回头看了他一眼：“本来也没准备要你喝，所以我才来了。你还是好好保护那金贵嗓子吧。”
巢巡其实心里隐隐有了预感。只听于乐继续说：“……人家也是大老板，好不容易约上的，就今天中午有空。这是，”他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宋岑给你巡演预备着拉来的赞助。”
巢巡停在了原地。
于乐一早就料到他的反应，巢巡一停下，他就转过身体，一把拉住巢巡的手臂，半拖半拽着往前走：“走走走，快点走！我跟你说，别在这时候犯傻，辜负了岑哥的心意！”
巢巡心想，再是早几年……他真的会掉头就走，然后把这几个爱管闲事的家伙冷嘲热讽一通。
但是过了三十岁，巢巡好像终于理解了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那些客套是虚假的，人才是真实的。
人在局中时，注定无法分辨好坏，只能看别人做了什么，不能看他们在说什么。
营销号放出来所谓“猛料”的时候，丘朗在和人不停地打电话商讨对策，要人去联系水军修正舆论，小妍一刻不停地刷着各种聊天群和社交网站，和巢巡说着她打听到的经过。
巢巡那时看着他们，觉得很难过，想，这些年因为他，他们应该增加了不少工作量。
宋岑等人那时也想替他说两句话，但都被巢巡拦住了。巢巡说，他们有今天的成绩靠得都是多年的积累，要是被自己影响到，他难辞其咎。
只有程宜雪一直在保持沉默，她的工作室拖了半天才发了一纸没有什么意义的申明，群众讨论得更加热烈了。
又隔了快一周，巢巡才收到她本人一个表达歉意的微信。程宜雪说，信息泄露的事情她也没想到，但她很感激巢巡什么也没有说。
巢巡看到了那条讯息，最后删除拉黑了这个号。
他想，人果然都是会变的。
他们已经渐行渐远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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