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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我与肆越是在十五岁那年认识的。那时,我在放学的路上,被一群人拖进巷子里。

他们把我裤子脱了,马上就要侵犯我时,他来了。

他手里握着铁棍,似乎用尽了全力,往那些人脑袋上挥去。

温润且不可言诉的液体喷洒在脸上。那群人离开了。

我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害怕到了极点还是有人救自己的安心,眼泪没有流出。

肆越将我拉起来,检查我的身上有没有什么痕迹。我扯出一抹笑,我本身就是烂人,他没必要这么对我。

检查完身体,他将我抱在怀里。

他的怀抱好冷,冷得我仿佛在冬季,不对,现在本身就是冬季。

他埋在我的脖颈,道着歉。我想摸摸他,但没有力气了。

我抬起头,朝他笑着:“没事的,你看,我这不是还活着嘛。”

原本笑着,眼泪却不知不觉地突然流出。

我靠在他怀里,手指抓住他的衣角,任由眼泪流出,“可是…我好害怕。再晚一点……哪怕就一点……我就脏了…”

其实这句话不对,我本来就是脏的。哪有干净这一说法。

那次之后,我就和肆越联系越来越多。肆越好奇怪,他只跟我聊天,从不去跟其他人聊天。

不过这样也好,我们两个只有对方,就如同两个小兽在困境中,只能相互拥抱取暖。

肆越送我回家的那次,我印象很深。临近元宵时,有些家里已经开始放起烟花。

一支支璀璨的烟花在空中绽放,那绚丽的色彩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场视觉盛宴。

我们停在巷子口,一起抬头看,墨蓝的夜幕被炸开一朵又一朵硕大的花,金丝银线,泼洒淋漓,把冬夜映照得忽明忽暗,像一场不真切的梦。

光亮划过他沉默的侧脸,又熄灭。

“快到了。”我说。他点点头,依旧走在我身侧半步之后的位置,像个沉默的影子。

烟花在头顶绽放着,而我们之间很静。这种静,是从那个冬天巷口就开始的,是我们唯一的依靠。

家门口就在眼前。木门旧得掉了漆,裂缝里透着屋里昏暗的光。

我停下脚步,手指在口袋里蜷缩了一下,转头想对肆越说“就送到这儿吧”。

就在这一瞬。

一声沉闷又爆裂的巨响,并非来自天际的烟花。

是门从里面被什么东西砸中了。

紧接着,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向内弹开。

一股裹挟着酒精发酵酸臭和烟草焦油的寒气劈头盖脸砸来,比街上的冷风更刺骨,瞬间凝住了我的呼吸。

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

视野边缘,一个模糊的绿色影子带着风声呼啸而来。

太快了,快到我大脑一片空白,只下意识地僵在原地。

又一声钝响,这次是结结实实砸在我的额角上。

短暂的麻木后,是炸开的剧痛。

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随后又是眉骨滑落,不是汗,带着铁锈的腥气。

我晃了一下,没倒下。

世界的声音仿佛被瞬间抽空,只剩下耳鸣的尖啸。

然后,感官才一点点爬回来。

冷。屋里溢出的寒意像冰冷的蛇,缠绕住四肢百骸。

疼。额角一跳一跳地疼,连着半边脑袋都麻木了。

还有心脏。那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被无形的冰锥扎穿,比额头的伤更让人窒息。

肆越的反应快得像本能。

他一步跨前,几乎是把我圈进怀里,一只手紧紧按住我额角爆裂开的伤口。

他的手很稳,带着凉意,压在火辣辣的痛处,奇异地拉回了我一些涣散的神智。

我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浸透了他的指缝,一滴,两滴,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小小的暗色痕迹。

有液体滑过我的嘴角,咸的,涩的。

是血吗?

不,好像是眼泪。

可我怎么会哭呢?这点小伤,比起以往……算得了什么。

我在心里嘲笑自己,可那咸涩的液体却不听使唤,越来越多。

肆越用另一只手胡乱地从口袋里掏出揉得皱巴巴的纸巾,死死按在我的伤口上。

他的嘴唇抿得发白,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情绪,心疼和愤怒。

他就那样站着,用身体挡在我和那扇散发着恶意的门之间,替我承受着身后屋里可能涌出的一切。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们在门外,他在为我止血,身后是烟花短暂的绚烂和永恒的冷寂。

额上的压力持续着,一分,两分……或许更久,十几分钟?

烟花在夜空里歇斯底里地盛放,然后死去。

我终于动了动几乎冻僵的脚,迈过了那道比我生命还要漫长的门槛。

屋内的景象,比寒风和伤口更让人寒冷。

灯光昏黄,勉强照亮满地狼藉。

空的,半空的绿色玻璃酒瓶东倒西歪,像是激战后留下的残骸,有的滚在墙角,有的瘫在桌脚,残留的浑浊液体在地板上蜿蜒出黏腻的痕迹。

刺鼻的酒精味混杂着劣质烟草的气味,几乎形成实质的雾,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而在那个歪倒的垃圾桶旁边,烟头堆积得像一座小小的坟茔,灰白的灰烬散落四周,无声地诉说着之前的颓败与疯狂。

额角的血似乎流不尽,浸湿了肆越的手,也染红了他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

他半扶半抱着我,想将我带离这个充斥着酒臭与寒冷的地方。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了我。

但我挣脱了。

我用尽全身力气,只是轻轻推开了他一点,然后自己站直了。

“我没事。”我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这句话,我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我抬起没被他按住的那只手,用手背狠狠擦去糊住眼睛的血液和泪水混合物,视线变得清晰,也变得更加刺痛。

我看向屋内,那个扔出酒瓶的源头,我的父亲,此刻正瘫在沙发上,鼾声如雷,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毫无知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你看,”我甚至试图对肆越扯出一个笑,但脸部的肌肉僵硬,我不知道这个笑容是不是比哭还难看,“他睡着了。”

肆越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我,那目光沉甸甸的,里面翻涌着太多我无法分辨,也不敢去分辨的情绪。

他再次上前,这次不是拥抱,而是更坚定地扶住我的胳膊,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将我引向狭窄客厅里那张破旧的沙发。

他让我坐下,自己则转身,熟门熟路地走进了那个兼做厨房的狭窄隔间。

我听见水龙头被拧开的声音,听见他翻找东西的细微响动。

额头的伤口还在突突地跳着疼,冰冷的空气裹挟着血腥气和酒气,钻进鼻腔。

我蜷缩在沙发角落里,看着他的背影。

他很高,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在此刻,成了这混沌空间里唯一清晰的支柱。

他端着一盆温水走回来,水里浸着一条干净的毛巾,那是我唯一一条还算柔软的毛巾。

他蹲在我面前,动作轻柔地拨开我被血黏住的头发。

“可能会有点疼。”他低声说,声音压抑得像暴风雨前的闷雷。

我闭上眼,感觉到温热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额角周围的血污。

他的动作极其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虔诚,仿佛在对待一件极易破碎的珍宝。

疼痛依旧清晰,但奇异地,被他指尖那份克制而稳定的力量安抚了。

擦干净周围的血迹,他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扁平的金属小盒子,打开,里面是几片创可贴和一小卷纱布。

他熟练地剪开纱布,叠成小块,按在伤口上,然后用创可贴固定。

整个过程,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屋外,零星的烟花还在不知疲倦地绽放,隔着墙壁和门窗,传来闷闷的响声,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喧闹。

屋内,只有他清浅的呼吸声,和我自己逐渐平复下来的心跳声。

处理完伤口,他并没有起身,依旧蹲在那里,抬头看着我。

他的目光落在我刚刚被擦干净的脸上,然后,缓缓下移,落在了我的脖颈处。

那里,衣领下方,有一道不算新的浅色疤痕,是上次……被那群人拖进巷子时,指甲划伤的。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一种近乎实质的戾气从他眼底闪过。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那道疤痕上方,微微颤抖着,最终却没有落下。

“还疼吗?”他问,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

我摇了摇头。早就不疼了。身体的伤,总比心里的伤好得快。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更轻,却仿佛用尽了他所有力气的音量说:

“对不起。”

又是道歉。和那个冬日的巷口一样。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总要道歉。

该道歉的,从来都不是他。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我只是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他放在膝盖的手背上。

他的手指冰凉。

那一刻,我清楚地感觉到,我们之间有根无形的丝线,缠绕得更紧了,也更令人窒息。

我们就像两株生长在阴暗角落的藤蔓,只能拼命地缠绕住对方,汲取着微不足道的养分,却也在不知不觉中,勒得彼此喘不过气。

肆越反手握住了我的手指,力道很大,攥得我指节生疼。

但我们谁都没有松开。

我的手被他攥得生疼,那力道像是在确认我的存在,也像是在压制他自己体内某种即将失控的东西。

我们维持着这个姿势,在弥漫着酒气的冰冷空气里。

直到沙发那头传来一声含糊的咕哝,伴随着身体翻动时老旧弹簧发出的呻吟。

我身体瞬间绷紧,几乎是本能地,想将手从肆越那里抽回来。

但他握得更紧了,甚至带着一种警告的意味,不允许我退缩。

父亲醒了。

他揉着惺忪的醉眼,摇摇晃晃地坐起身,浑浊的目光在我们身上扫过,最终定格在我贴着纱布的额角。

那目光里没有愧疚,没有关心,只有被打扰后的不耐和一丝被酒精浸泡的茫然。

“吵什么……”他嘟囔着,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死不了的玩意儿,挡一下就叫唤……”他的视线掠过肆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真他妈晦气……”

肆越的背脊挺直了,他没有回头,依旧蹲在我面前,但整个身体的线条都绷紧了,像一张拉满的弓,蓄势待发。

我感觉到他握着我的那只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手心微微出汗,我害怕,不是怕父亲再做出什么,而是怕肆越会做什么。

他眼里的那种冰冷,我见过一次,在那个巷子里,他握着铁棍的时候。

“肆越……”我低声唤他,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哀求。

他听到了。

紧绷的肌肉似乎松弛了一瞬,但他依旧没有动,也没有回应父亲的谩骂,只是用他宽阔的背脊,为我隔开了那道令人不适的视线。

父亲见无人搭理,啐了一口,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踉跄着走向厕所方向,嘴里依旧不干不净地骂着什么。

直到厕所门“砰”一声关上,肆越才缓缓松开了我的手。

我的手上留下了几道清晰的、泛白的指印。

他站起身,背对着我,走到窗边。

窗外,最后几朵烟花在夜空中徒劳地闪烁了一下,彻底熄灭了,只留下更加深沉的黑暗。

他的背影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孤寂,又压抑着某种风暴。

“我该走了。”他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低沉,听不出情绪。

我知道他该走了,再待下去,只会让情况更糟。我点了点头,尽管他背对着我根本看不见。

他转身,拿起刚才放在一旁的水盆,走进厨房,将水倒掉,把毛巾洗干净,晾好。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动作依旧有条不紊,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然后,他走向门口。

在他伸手拉开门的那一刻,我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肆越……”

他停下动作,没有回头,似乎在等待。

“……路上小心。”

他沉默着,然后,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拉开门,融入了门外的黑暗之中。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寒气,也带走了屋子里唯一的热源。

我独自坐在沙发上,额角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手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紧握的力道和冰凉。

空气中,酒气、烟味、血腥气,以及肆越留下的,那一点点微弱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复杂而窒息的味道。

我蜷缩起来,将脸埋在膝盖里。

脏了吗?

也许吧。

但从他第一次为我挥出铁棍,从他此刻为我挡住不堪的言语,从他小心翼翼为我处理伤口开始,这份脏,似乎就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

肆越离开后,屋子里的寂静变得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耳膜上。

父亲在厕所里弄出一些响动后,似乎又睡了过去,鼾声隔着门板隐隐传来。

我维持着蜷缩的姿势,直到四肢僵硬发麻。额角的疼痛变得迟钝,成了一种有节奏的,提醒我刚刚发生了一切的背景音。

脸上被擦干净了,但血腥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混合着肆越留下的一点点气息。

我慢慢抬起头,视线落在刚才肆越蹲着的地方。

地板上有几滴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是他手上或者我脸上滴落的,像几枚不规则的印章,烙印在这个不堪的空间里。

他触碰过我伤口的手指是那么轻,仿佛怕碰碎一件易碎的琉璃。

可他攥住我手背的力道又是那么大,大到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这种矛盾,就像他这个人本身,沉默寡言,却会在某些时刻爆发出骇人的力量,怀抱冰冷,却是我唯一能感知到的温度。

“脏了吗?”

这个问题又一次浮上心头,但这一次,答案似乎不再那么肯定。

身体的污秽或许可以清洗,伤痕或许可以愈合。

但肆越的存在,像一种更深的烙印。他见证了我的不堪,我的狼狈,我的脆弱,我所有想要隐藏起来的、肮脏的角落。

他一次次地闯入,用他的方式,无论是暴力还是轻柔,在我与世界之间,硬生生地挤了进来。

这不是救赎。救赎应该是温暖的,光明的,带着希望的味道。

而我和他,更像是在无边黑暗里,两条冰冷的蛇,相互缠绕,汲取着对方身上那一点点可怜的体温,同时也将毒牙若即若离地抵在对方最脆弱的七寸之上。

我扶着沙发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

走到窗边,撩开脏污的窗帘一角向外望去。

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在寒冷的夜雾里孤零零地亮着,照亮一小片湿漉漉的地面。

他早就走远了,融入了这座城市的脉络,不知去向。

可我感觉,他好像还在。

在这个房间里,在我的呼吸里,在我额角那片被他亲手贴上的纱布下面。

第二天去学校,额角的纱布引来了一些目光。

有好奇,有探究,也有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我低着头,用垂下的头发尽可能遮挡,习惯了这种无声的审判。

肆越在课间走过来,没有说话,只是将一瓶冰镇的矿泉水轻轻放在我课桌上。

瓶身还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像清晨的露水。

“敷一下,”他声音很低,“会肿。”

我拿起冰冷的瓶子,贴在额角纱布的边缘。刺骨的凉意暂时压下了那阵闷痛。

我抬起头,想对他笑一下,却发现他正盯着我的脖颈,眼神暗沉。

那里,除了旧疤,大概还有昨晚被玻璃碎片划出的细微红痕。

“他后来,”肆越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危险的平滑,“还有没有再找你麻烦?”

我立刻摇头,幅度很大,几乎带着惊慌。“没有!他睡得很沉。”

肆越看了我几秒,那目光像是要穿透我的皮肉,直抵我话语的真伪。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极其迅速地用指尖拂开我刻意垂下来遮挡伤口的头发,让那片纱布完全暴露出来。

他的动作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指尖擦过我的额角,带着他惯有的微凉。

“别挡。”他说完这两个字,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留下我僵在原地,感受着额角被他触碰过的地方,以及周围同学若有若无扫视过来的目光。

那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

他不仅在保护我,也在宣示某种所有权。用一种方式,将我的伤痛,我的不堪,都划归到了他的领地之内。

我们之间的困境,因他而有了片刻的安全,也因他,变得更加无路可逃。

之后的日子,额角的伤口渐渐愈合,留下了一道浅粉色的新疤。

肆越每天都会检查那道疤,他的目光专注而沉默,指尖偶尔会极轻地拂过疤痕的边缘,带来一阵微凉的颤栗。

他似乎在用这种方式确认着什么,确认我的伤,确认我的存在,确认我依旧在他的领地之内。

放学后,我们依旧一起走。

只是路线变了,他不再只送我到巷口,而是执意要送到我家楼下,有时甚至要亲眼看着我走进那扇门。

他的保护圈在无声地收紧。

那天,同班一个男生在收发作业时,不小心碰掉了我的书本。

东西散了一地,那男生连忙道歉,并蹲下来帮我捡。

“没事,我自己来就好。”我有些不自在地想避开他的帮忙。

就在这时,肆越走了过来。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我和那个男生之间,俯身,捡起书本,又放回在我的书桌上。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压迫感,那个男生的手僵在半空,最终讪讪地收了回去,眼神里带着几分畏惧和不解。

肆越将收拾好的书本递给我,然后抬起眼,看向那个男生。

他的眼神很平静,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却让那个男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走吧。”肆越对我说,声音一如往常。

我跟在他身后,心脏却跳得有些失序。

我知道,他不是在针对那个男生,他是在划清界限,用一种近乎原始的方式,警告所有可能靠近我的人。

走到我家楼下那片熟悉的灰墙,我停下脚步,鼓足勇气开口:“肆越,其实……你不用每次都这样。”

他转过身,看着我,等我的下文。

“我的意思是……同学之间,正常的接触……没关系的。”我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你不用那么……紧张。”

他的眼神沉了沉,那片墨色似乎更浓了。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傍晚的光线昏暗,他的影子完全笼罩了我。

“正常的接触?”他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奇异的质感,像粗糙的砂纸磨过心脏,“什么是正常的?”

他抬起手,没有碰我,只是虚虚地悬在我的脸颊旁边,近得我能感受到他指尖散发的凉意。

“像这样?”他轻声问,目光锁住我的眼睛,不容我闪躲,“还是像那天晚上,他那样碰你?”

我怔住了。

他说的“他”,是我父亲。那个酒瓶,那个夜晚,原来他记得比我自己还要清晰。

他用那个夜晚的伤害,来定义所有接触的性质。

“那不一样……”我试图辩解,声音却微弱下去。

“哪里不一样?”他追问,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执拗的,近乎偏执的探究,“对你来说,什么才是正常?什么才是可以的?”

我答不上来。在我的世界里,正常早已是一个模糊而遥远的概念。

我所知道的,只有伤害和肆越。

他看着我语塞的样子,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疼痛的情绪,但转瞬即逝。

他放下手,退回了原本的距离,那股迫人的压力稍稍缓解。

“我不知道什么是正常,”他看着我说,语气是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我只知道,我不能让那些事情再发生。”

他的话语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投入我心湖,没有激起愤怒的浪花,只感到一种不断下沉的绝望。

我明白了,他将我视作一件易碎的物品,而看守的方式,就是隔绝所有可能的危险,包括那些或许并无恶意的触碰。

我们沉默地站着,直到天色又暗沉了几分。

“上去吧。”他终于说。

我点点头,转身走进楼道。在楼梯的拐角,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还站在原地,身形挺拔而孤直,融在浓重的暮色里。

那一刻,我清楚地感觉到,我们之间的取暖,正在一点点变成囚禁。

他用他的方式构建了一座堡垒,将风雪挡在外面,也将阳光隔绝在外。

而我,既贪恋堡垒之内那一点可怜的安全,又恐惧着这堡垒四壁日益增高的阴影。

走上楼梯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镣铐。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很久,黑暗吞噬着每一步,只有身后窗外透进来的稀薄天光,勾勒出台阶模糊的轮廓。

肆越的目光似乎还烙在背上,沉甸甸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守护,也带着令人窒息的重量。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干涩的“咔哒”声。门开了,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隔夜酒气和尘埃的味道扑面而来。

父亲不在客厅,也许还在睡,也许出去了。这不重要。

我轻轻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额角那道新疤在隐隐发痒,仿佛在提醒我它存在的原因,以及那个将它烙印在我身上的人。

黑暗中,我抱紧膝盖,将脸埋进去。

肆越的问题还在耳边回响。

“什么是正常?”

“对你来说,什么才是正常?什么才是可以的?”

我回答不了。

我的正常是什么?是父亲随时可能挥来的酒瓶?是学校里那些或好奇或怜悯或厌恶的目光?是巷子里那些肮脏的手和污浊的笑声?

不,那些都不是正常,那是深渊。

而肆越,他是从深渊边缘将我拉回来的人,他用自己的方式,在我周围竖起了一圈无形的墙壁。

墙壁挡住了外面的恶意,也挡住了所有的可能。

他不能容忍任何形式的触碰,无论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

在他眼里,任何靠近都可能带来伤害,任何接触都可能玷污。

他将我置于一个绝对安全的真空里,而代价是,我也无法呼吸。

我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额角的疤痕。

然后,慢慢下移,虚虚地悬在脖颈那道旧疤之上,模仿着他刚才的动作。

他的触碰是冰凉的,带着一种审视的所有权。

而我的指尖,只有自己的体温,和一种茫然的空虚。

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不是平等的。

他是我绝望时刻降临的拯救者,手握力量,定义着安全的边界。

而我,是被拯救者,是被划归了所有权的物品,只能被动接受他给予的一切,保护,以及随之而来的禁锢。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深刻的无力感。

我离不开他,就像溺水的人离不开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哪怕那浮木浑身是刺,会扎得双手鲜血淋漓。

没有他,我可能早就碎在那个冬天的巷子里,或者碎在某个父亲酗酒的夜晚。

是他把我一块块拼凑起来,用他的冷漠,他的偏执,他的不容置疑。

所以,我有什么资格去质疑他的方式?有什么资格去渴望他理解不了的正常?

门外似乎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停在楼下。我知道是他。

他还没走。他总是在确认我安全上楼后,还会在楼下停留一会儿,像完成某种无声的仪式。

我屏住呼吸,听着那几乎不可闻的动静。

心里涌上一股扭曲的安心感。

看,他还在。他守着这里,守着我。

这安心像毒药,甜蜜而致命。

我扶着门板慢慢站起来,走到窗边,躲在厚重的窗帘后面,向下窥视。

他果然还在。

站在路灯投下的那一小圈光晕边缘,身影被拉得很长,几乎要触碰到我这栋楼的墙角。

他微微仰着头,目光似乎正落在我这扇漆黑的窗户上。

那一刻,我们的目光在想象中交汇。

他看到了什么?一个需要他时刻守护的脆弱物品?

而我看到了什么?一个将我拉出深渊又带入另一种困境的守护者?一个用爱(如果那是爱的话)将我捆绑的囚禁者?

他最终转过身,慢慢走入更深的夜色里,直至消失。

我松开攥得发白的指尖,窗帘落回原处,隔绝了视线。

额角的疤痕还在隐隐作痒。

我抬手,用力按了上去,用疼痛压下心底那说不清是依赖还是恐惧的复杂情绪。

肆越消失在巷口后,世界并没有变得清晰,反而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更厚的毛玻璃。

我靠在窗边,直到冰冷的玻璃将额头的温度也一同带走。

那道疤痕不再发痒,变成了一种细微的,持续的存在感,像他留下的印记,无声地宣告着所有权。

第二天在学校,我变得格外安分。

刻意避开所有可能产生接触的机会,收发作业时低着头快步走过,小组讨论时只盯着自己的桌面,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我能感觉到肆越的视线,像无形的丝线,缠绕在我的周围,确认着我的服从。

他没有再像昨天那样走过来,只是远远地看着。

这种无声的监视,比直接的干预更让人窒息。

放学铃声响起,我几乎是立刻收拾好书包,站在座位旁等他。

他走过来,接过我手里并不沉重的书包,动作自然得像是一种惯例。

我们一前一后走出教室,穿过喧闹的走廊,将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甩在身后。

路上,我们依旧沉默。

但这种沉默与以往不同,里面掺杂了我刚刚意识到的,关于囚禁的苦涩认知。

走到那片灰墙下,我停下脚步,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道别上楼。

“肆越。”我轻声叫他。

他转过身,眼神带着询问。

我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抬头直视他:“如果……如果我说,我不想再这样了……”

话没说完,但我看到他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像是暴风雪来临前的天空,所有光线都被吞噬。

他没有动,但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带着寒意。

“不想怎样?”他问,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危险的张力。

“……不想你……把我看得这么紧。”我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试图表达那团模糊的抗拒,“我不想……像个易碎品。”

他沉默地看着我,那目光像是要将我剥开,审视我内里最真实的想法。

过了许久,久到我几乎要放弃,以为他会转身离开时,他却向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拉近了我们之间所有的距离。

我甚至能看清他眼底细微的血丝,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

他抬起手,这一次,没有悬停,而是径直用指尖,轻轻触碰着我额角的那道粉色疤痕。

他的指尖很凉,激得我微微一颤。

“易碎品?”他低声重复,指尖顺着疤痕的轮廓缓缓移动,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怜惜,“你以为你不是吗?”

他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入我试图伪装起来的坚强。

“在那个巷子里,如果没有我,你会变成什么样子?”他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字字敲打在我的心脏上,“在那个门口,如果没有我挡住,下一个飞过来的,会是什么?”

他的指尖停留在疤痕的末端,微微用力。

“你告诉我,”他俯下身,气息拂过我的耳畔,带着一种绝望的质问,“如果你不是易碎品,为什么总是会受伤?为什么总是需要我来把你……拼凑起来?”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被巨大的酸涩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是我无法反驳,也无法逃离的事实。

是我需要他。需要他的保护,需要他带来的那一点点可怜的安全感。

是我离不开他,就像离不开维系生命的毒药。

看到我眼中的挣扎和溃败,他眼底的风暴似乎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

那里面有心痛,有无奈,还有一种近乎认命的疲惫。

他收回了手,向后退了一步,重新拉开了距离。

“上去吧。”他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外面冷。”

我看着他,看着他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苍白而固执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既疼痛,又带着一种扭曲的安心。

看,他还在。即使我用最无力的方式反抗,他依旧守在这里,用他的方式保护着我。

我转过身,一步一步走上楼梯。

这一次,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他一定还在楼下,站在那片灰墙的阴影里,直到确认我房间的灯亮起,才会离开。

我走进冰冷的家,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黑暗里,我抬起手,再次触碰额角的疤痕。

这一次,指尖感受到的不再是痒,也不是单纯的疼痛,而是一种烙印般的灼热。

那是他的印记。

是我自愿,亦或者说,不得不戴上的,无形的镣铐。

那晚之后,一种更深的沉寂笼罩在我和肆越之间。

它不再是单纯的,相互取暖的安静,而是掺杂了太多未竟之言和无力挣扎的,沉重的静默。

我依旧走在他身边,他依旧替我隔绝外界,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那道疤痕彻底愈合,只留下一条比周围肤色稍浅的细线,像一道永恒的印记。

肆越不再频繁地触碰它,但他的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停留在那里,仿佛那是一条连接我们之间的、无形的锁链。

日子在压抑中流逝,直到那个周六的下午。

父亲不在家,难得的清静。

肆越来了,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消毒水和新的纱布。

他说我额角的疤痕恢复得不好,需要换药。

我知道这是个借口,那道疤早已不需要任何处理。

但我没有戳穿。

我们坐在我那张狭小的床边,窗外的天光是灰蒙蒙的。

他打开塑料袋,拿出棉签和碘伏,动作熟练得像演练过无数次。

“可能会有点疼。”他低声说,和第一次为我处理伤口时一样的话。

我闭上眼,感觉到冰凉的棉签轻轻擦拭着那道早已无感的疤痕。

他的动作很轻,很专注,呼吸拂过我的额发。

然后,棉签停住了。

我睁开眼,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

那里面翻涌着太多我无法解读的情绪,像深不见底的漩涡,要将我吞噬。

“还疼吗?”他问,声音沙哑。

我摇了摇头。早就不疼了。

“但我疼。”他忽然说,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我心上。

他放下棉签,手指轻轻抚上那道疤痕,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这里,每次看到,都疼。”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沉痛的真实。

“我看到你害怕,看到你受伤,看到你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我这里,”他抓起我的手,用力按在他的左胸口,“就像被撕裂一样疼。”

掌心下,是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撞击着我的感官。

透过薄薄的衣料,我能感受到那肌肤之下滚烫的温度,和他平日里冰冷的表象截然不同。

“我不知道什么是正常,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一个人好。”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指骨,眼神却脆弱得像即将碎裂的冰面,“我只知道,我不能没有你。看不到你,我会疯掉。”

他的告白不像情话,更像是一种绝望的宣告,带着血腥气和偏执的占有欲。

“我知道我这样不对,我知道我让你害怕,让你窒息。”他低下头,额头几乎要抵上我的,呼吸交错间,我能感受到他压抑的痛苦,“但我改不了。我也不想改。”

他抬起眼,目光直直地刺入我的眼底,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以,你还要我吗?”

“要我这样一个……不正常的人。要我这样……只会用错误方式绑住你的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传来遥远的车流声,更显得屋内死寂。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冷漠和戾气,只剩下近乎卑微的祈求,以及深不见底的且可能随时会将我一同拖入深渊的黑暗。

我该拒绝的。我知道。我应该推开他,逃离这种令人窒息的关系。

可是,我的手被他攥在掌心,感受着他胸膛下为我而疼的心跳。

我想起那个冬日的巷口,他挥向那些人的铁棍。想起他为我挡住不堪言语的背影。想起他小心翼翼为我处理伤口时,那双专注而颤抖的手。

他是我的深渊,也是将我拉出深渊的手。

他是我的囚笼,也是我唯一的安全港。

拒绝他,我还能去哪里?回到那个只有酒瓶和冷眼的家?回到那个充满恶意和窥探的世界?

不。我早已无路可退。

眼泪无声地滑落,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认命般的、沉重的解脱。

我反手,用力回握住他冰凉的手指,仿佛要借此传递一点点可怜的温度。

“要。”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我要你。”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听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赦免。

我抬起另一只自由的手,轻轻抚上他紧绷的脸颊,指尖感受到他细微的震颤。

“我们是同类,不是吗?”我看着他,泪水模糊了视线,却让他的轮廓在心里异常清晰,“两个都不正常的人……两个只能在黑暗里相互取暖的……怪物。”

所以,就这样吧。

一起沉沦,一起禁锢。在这片名为“彼此”的泥沼里,纠缠至死。

肆越猛地将我拉入怀中,这一次,他的怀抱不再是冰冷的,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灼热的颤抖。

他紧紧抱着我,像是要将我揉碎,嵌入他的骨血之中。

我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感受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和微微颤抖的脊背。

我们在昏暗的房间里紧紧相拥,像两株终于找到彼此、并决定缠绕至死的毒藤。

没有甜蜜的誓言,没有浪漫的承诺。

只有沉重的呼吸,冰凉的眼泪,和两个破碎灵魂在绝望中达成的,扭曲的契约。

我们,在一起了。

以一种注定无法见光,互相折磨又无法分离的方式,确定了关系。

肆越的拥抱持续了很久,久到我几乎要在他灼热而颤抖的怀抱里窒息。

当他终于稍微松开我时,屋内的光线已经彻底暗沉下来,只有窗外邻家灯火透进来的一点微光,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

我们没有开灯。

在昏暗的光线里,一切似乎都变得更加真实,也更加不真实。

他捧起我的脸,拇指轻轻揩去我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涩的温柔。

但他的眼神依旧沉黯,像不见底的深潭,里面翻涌着得到确认后的占有,以及更深的不安。

“你是我的了。”他低声说,不是疑问,而是宣告。

声音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沙哑,和一丝不容置疑的执拗。

我点了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他俯下身,额头抵着我的额头,鼻尖轻触着我的鼻尖,呼吸交融。

这是一个极其亲密的姿态,超越了以往任何一次冰冷的拥抱或克制的触碰。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肌肤的温度,他睫毛颤动时细微的痒意。

“别骗我。”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三个字,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脆弱,“永远别离开我。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像冰冷的蛇,缠绕上我的脖颈。

我知道那否则后面是什么。

“不会的。”我听到自己回答,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笃定。

我能去哪里呢?他就是我的全世界,一个扭曲、阴暗,却是我唯一拥有的世界。

他似乎满意于这个回答,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正好落在那道疤痕上。

那个吻是冰凉的,带着碘伏的味道,像一个烙印,加深了所有权的印记。

从那晚开始,我们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新的模式。

在学校里,我们依旧是沉默的同行者。但他看我的眼神变了,少了些审视,多了些**的,不容他人觊觎的占有。

他会极其自然地用我的水杯喝水,会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飞快地擦过我的唇角,留下一个短暂而带有标记意味的触碰。

这些举动不再是无声的守护,而是公开的,无声的宣言。

放学后,他不再只送我到楼下。他会跟着我上楼,走进那个充斥着不堪回忆的家。

父亲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面对肆越时,那醉醺醺的咒骂声会低下去一些,浑浊的眼睛里偶尔会闪过一丝忌惮。

肆越会帮我收拾满地的酒瓶和烟头,会在我准备做饭时,沉默地站在狭小的厨房门口看着。

他不怎么做家务,也不怎么说话,只是看着,像一个沉默的守护神,或者说,一个无处不在的监视者。

我的活动范围在无形中进一步缩小。除了学校和家,我去不了任何地方。

偶尔需要去买东西,他也必定同行,且寸步不离。

我的手机通讯录里,除了他,几乎没有其他人的号码。

他并没有明确禁止我与外界联系,但他那无处不在的,带着压力的目光,让我自发地切断了一切可能的联系。

有时,在深夜,我会从噩梦中惊醒,梦里是挥舞的酒瓶,或是黑暗的巷口。

每次醒来,都会发现手机屏幕亮着,是他发来的消息,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我在呢。】

仿佛他有着心灵感应,总能在我最不安的时刻,用这种方式确认他的存在。

这让我感到安心,同时也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被窥视感。

但没事。

结局BE,书名来自歌曲无人之岛,各位别去下面提本书呀~[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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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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