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北晴窝窝囊囊地跟余愁一起回了锦城巷。
不仅如此,余愁还理直气壮地吩咐他打车,自己则好整以暇地站在路边盯着人群发呆,那悠闲自得的姿态看不出半点刚才还要杀人的模样。
宋北晴秉持着好男不跟恶霸斗的原则打了车,车停在路边后抢先一步走上前打开后座车门,刚想进去,结果一个人影闪了过来,利落地甩开长腿上了车,还不忘拿纸巾擦擦坐垫。
余愁朝他一笑:“你果然乐于助人,谢了。”
宋北晴捏着车门的手指几乎泛白,心道对对对我尊老爱幼还对厚脸皮的人特别宽容。
他气得脑袋嗡嗡响,眯着眼扯了扯嘴角,砰一声用力关上车门,自己去了副驾驶坐。
他跟司机说了地址,快到锦城巷的时候,他让司机停在了一处超市前面,余愁靠在后座,闭着眼像是在打盹。宋北晴自顾自下了车去超市买了几样菜,等他再回到车上时余愁已经醒了,仍旧盯着窗外发呆,见他回来好奇地打量着他。
宋北晴撇了撇嘴,怎样?想知道我要干什么吧?老子就不说,有本事你问啊!
然而余愁好像并没有那么在意,等车再次上路时,他看见那身形瘦弱的青年又闭上了眼,头倚在一侧车窗上,窗户开了一道缝,涌入的春风吹起他有些长的头发,拂在他根根分明的眼睫和挺翘的鼻翼上,宋北晴看见那双眼睛动了动,连忙挪开了视线。
这人喜欢随地大小睡,长得白就算了,黑眼圈还那么重,切,果然是肾虚吧。
车停在巷口,宋北晴走在前面,他能听到身后余愁的脚步声,慢悠悠的,声音很轻,静谧得像是德彪西的钢琴曲,然后,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他转身停下,回头一看,果不其然,这人在离自己十米开外的地方,边侧着脑袋观赏路边的樱花和别人院子里‘红杏出墙’的植物,边以五秒钟迈一步的悠闲姿态神速前进着。
宋北晴彻底无话可说,80岁的老头老太太散步也没有那么慢的。
过了大半晌,余愁才发现宋北晴停在前面,似乎是在等他,脚下的步子停顿片刻,又接着以更慢的速度向前:“做什么?”
宋北晴没好气地说:“做什么,做饭!”
余愁被他吼得一愣,神色有些纠结,那双琥珀色眼睛看起来有些无辜,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最后摇摇头:“我不太会。”
宋北晴:“……”
余愁:“?”
他见宋北晴不说话,又补充道:“我也没这个义务吧,有吗?”
这话答得宋北晴也是一怔,他肯定按错按钮了,冷血无情的黑|帮少爷怎么会有这种呆萌的表情!他甩了甩头,心道谁他妈指望你这种煎个鸡蛋都能把厨房炸了的大少爷做饭了,他顿了顿,说:“你还没吃中饭吧?我看楼上有油盐之类的,你好歹救了我一次,我给你做顿饭是应该的吧?”
余愁盯着他沉默片刻,微微一笑:“你请我吃饭?你不会是想下毒吧?”
毒你妈……好聚好散好聚好散。宋北晴牙齿咬得咯咯响,揣着还是甲状腺要紧的心情捏了个笑:“不会,我是诚心要谢你的救命之恩。”
余愁明显不太相信,宋北晴看到他嘴角的笑越发深沉,末了道:“那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随后,他提高步速越过宋北晴,径直从中间的楼梯上了二楼,宋北晴没拿钥匙,只能让余愁输密码。
“密码是011235,之后你可以改掉。”
余愁把门打开,维持着一个侧身的动作等宋北晴先进门,宋北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大少爷这么有礼貌?
他说了声谢谢,进屋把东西放到厨房,又拿了瓶水和一盒草莓芝士蛋糕递给从沙发上坐下的余愁:“给,大约需要四十分钟,你饿了就先吃点甜品。”
余愁看了眼那块蛋糕,目光在蛋糕表层那几颗硕大的草莓上逡巡,最后只接过了那瓶水:“谢谢,不过你是想让我体会一下吃到草莓蛋糕的快乐吗?”
宋北晴:“……”这人脑子绝对有坑。
好聚好散好聚好散。
宋北晴很假地笑笑:“不是哦,只是怕你饿肚子,空腹时间过长会导致胃酸反流引发肠胃疾病,我这也是为你好呀。”好个屁,最好胃酸反流到头顶,烧死你个混蛋少爷脑子里的絮状物。
余愁倒是没多想,只诚实地道:“不好意思,我不吃草莓。”
宋北晴笑意不改,对,少爷嘛,挑食点也正常。他打开蛋糕盒子,小心翼翼地捏起表层的那三颗草莓吃了,然后把蛋糕直接放到了桌子上:“这样呢?没有草莓了,是芝士蛋糕哦,口感很绵密,强烈推荐你品尝一下这家的甜品,我特意选的呦。”
说完转身进了厨房,顷刻间笑僵的脸也耷拉下来,爱吃不吃,老子可不伺候你了。
一切就绪,宋北晴站在灶台前,心中的做饭之火蠢蠢欲动,他长舒一口气,摘洗蔬菜,给排骨去血水,清理黄鱼,然后切菜配菜,调制料汁,开火。
火苗升起的那一刻,他终于找回了那种游刃有余的感觉。
这几天事情太多,苏雪的去向一无所获,工作的事情也没有着落,他自己还进了趟医院,接下来又要花一大笔钱,简直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不过,打不死的小强本强宋大厨一定会突破重重阻挠东山再起的!他越想越激动,很快把这几天的阴霾一扫而空,锅里不过是一个素什锦愣是被他炒出了卓别林在《大独裁者》里那番演讲的豪壮。苏雪在等他,工作在等他,未知的惊心动魄的未来在等他,他一定要一步一步地走向它们!
结果,宋北晴把菜端到客厅餐桌的时候,这些目标都被他暂时抛到了一边。
余愁还在沙发上坐着,芝士蛋糕被他吃了一大半,桌上放着个小工具箱,旁边还放了套茶具,白色的烟雾从杯口袅袅升起,里面是清澈的茶汤。
余愁手边放着一个八音盒,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乐声,不过上面的芭蕾舞女不见了,余愁拿着一把锉刀,在认真地雕刻着什么,轮廓看上去依稀是一个举着剑骑着马的小人。
宋北晴惊讶之余又有些无奈,这混蛋少爷真是多才多艺,不过这看上去是要刻个堂吉诃德吧……
“对,送你的。”
“啊?”宋北晴愣了愣。
“本来是要送给中介说的那位女租客的。但现在……”余愁瞥了他一眼,手中的动作不停,“你看上去好像是那种很同情弱者又爱管闲事的人,巧的是,柴可夫斯基的这首《如歌的行板》原本就取材于一首泥水匠哼唱的民歌,后来托尔斯泰在听到这首曲子时痛哭流涕,对柴氏说:‘我已接触到苦难人民的灵魂深处。’这个八音盒送给你,伟大的无产阶级劳动者,祝你以后能管更多的闲事。”
宋北晴无言以对,他这东西送的到底是真心相赠还是为了嘲讽别人,他见识少,天才都这么奇葩吗?
余愁把最后一笔雕完,随手拿了只马克笔给那位骑士点上眼睛,然后重新装到八音盒上,拧动发条,捧起来给宋北晴展示:“看,是不是和你很像?”
宋北晴没急着反驳,倒是仔细地看了看那小骑士,这是一个极具机械属性的八音盒,方形的底座,两侧是环状的金属线条,小骑士站在中间的黑胶唱片上,身后是一面圆形的镂空表盘,表针还在转动着。
他浑身都是棕色的,上面还留有年轮的纹路,面部能分辨出五官的轮廓,却只有一双有些愚蠢又莫名透露着几分坚毅的眼睛上了色,身躯挺拔,高举长剑,身下的马扬蹄长啸,似乎真是要去与那风车巨人大战一场。
宋北晴扯了扯嘴:“你这是在我做饭的时候刻的?”
余愁点点头:“我很闲。”
这是闲不闲的事吗?宋北晴真是想对他五体投地地膜拜一番,所以在短短四十分钟里他下楼泡了一壶茶,又拿了工具箱上楼还改造了一个八音盒?逆天,想必他片人的速度也是非比寻常,怪不得他当时对刘大叔说那半小时很宝贵!
余愁站起身,端了两杯茶,一杯递给宋北晴:“可以吃饭了吗?”
宋北晴接过来,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他让余愁在餐桌前坐下,然后把菜一一端出来。
宋北晴做了三菜一汤,素什锦颜色鲜亮,松鼠鱼酸甜酥脆,还有一道粉蒸排骨,汤则是简单的番茄蛋汤。然而等宋北晴把那盘粉蒸排骨摆上桌时,他立刻察觉到余愁的脸色变了。
余愁本来只是瞥了一眼那道菜,目光流转的瞬间却忽然凝固了,那双琥珀色眼睛眨都不眨,似是要把那道菜洞穿,可那绝不是食客对美食期待的眼神,倒像是看到了什么妖魔鬼怪一般,眼瞳连带着握着茶杯的手同时颤抖起来。
宋北晴有一种预感,那是他多年在餐厅帮厨积攒下来的经验,余愁不喜欢这道菜,甚至讨厌到想把它一把推到地上的程度。
宋北晴立即拿得远了些,依然心有余悸:“怎么了?排骨也不吃吗?”
慢慢地,余愁的目光从排骨上挪开,一张充斥着杀气和敌视的面孔投射在宋北晴的眼睛里,厉声问:“你是淮江人?”
哈?这人到底在想什么?他仇视淮江人?可他自己不就是那儿来得嘛。宋北晴舒了一口气,把排骨放下:“我不是淮江人,我是云城的厨子,我是听云姐说你是淮江的才给你做淮江菜的好不好!”
余愁:“……”
他冷冷一笑:“哦?原来你是个厨子,我还以为……所以你这是自作聪明地想帮我排解思乡之苦吗?”
他这是说的什么话,这局好散不了了!
宋北晴火蹭得冒上来,吼道:“你以为什么?说的话整天跟个没接受过社会化训练的野猫一样,就知道咬人!全世界就你家天天下雨是不是,苦个屁!没事多出去晒晒太阳吧,现在二十一世纪了,正常人不会突然跑出来捅你一刀的!”
宋北晴情绪激动地把话一股脑地吐了出来,无意中却看到了余愁怔愣的脸,连珠似的话蓦地断了。
当真跟只猫一样,还是那种本来金尊玉贵的养着,忽然有一天被人抛弃的品种猫,而曾经那位一不小心就要给你生个几千块钱病的需要精心呵护的猫主子,如今却成了爪牙锐利的厌世派猫猫大军领袖。
余愁冷笑了一下,少见的没有还嘴。
完了,没刹住车,话说重了。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算了我也不想跟你纠缠,好心当成驴肝肺呢,简直莫名其妙。”
宋北晴烦躁地掏出手机,点开余愁的微信,然后转过去两万五千块钱,举起手机给余愁看:“麻烦你收一下转账,医药费和你替我买衣服的钱,从今天开始,我就不在贵宝地叨扰了,押金扣除,剩下的房租请你找中介处理吧,你和孟蝉衣应该是这样联系的,饭我就不陪你吃了,你要是实在下不去筷子……”宋北晴咽下心痛,咬牙道:“就倒了吧。”
余愁面色如常,只是问:“为什么不住了?”
宋北晴如实说:“你看起来有点危险,我贪生怕死,还有事情必须要去做,不能再扯上你那样要死要活的麻烦。”
余愁眉心一挑,没有说话,宋北晴也就知道这是没有异议的意思。
他叹了口气:“我去收拾东西了。”说完,他转身进了卧室。
这本就是宋北晴出院之前就做好的决定,那顿饭也是他为了好聚好散准备的散伙饭,谁知人家根本不领情。
余愁这种人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他还有想做的事,还得去找苏雪,这才是他来福宁的本来目的,而不是像余愁口中所说的“管闲事”,现如今,任何事情任何人都不能成为他完成这些事的阻碍。
他拿包收拾好东西,望了一眼那还敞着的密室门,就着卧室的光线,他好像看到笼子周边的墙上有什么东西,像是一幅画。
宋北晴赶忙挪开眼睛,他不想看。
他出了卧室,看到余愁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宋北晴想了想,还是朝他扬起一个微笑:“余愁,其实你也就是嘴毒了点想得多了点,你还是挺善良的。”
余愁:“……”
宋北晴挠了挠脸颊:“你没有真的要杀那个大叔,打人还专门选在医院附近,是怕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会死吧。而且你还救了我,你是不是还怕冷?那么怕冷的人穿着拖鞋就来救我了,还在医院陪我到半夜,所以不管你的初衷是什么,我都谢谢你救我,也谢谢你照顾我,祝你心想事成,一切顺利,我们……就此别过了,再见。”
说完,他自顾自朝门外走去,开门,身影没入门外正午的光辉里,接着,嘀一声,传来密码锁合上的声音。
这时,循环了两遍的《如歌的行板》戛然而止,金属音符和游走在光线里的尘埃一起湮灭了。
余愁看向那只八音盒,巨大的表盘上,指针仍在行进着,咔哒,咔哒,堂吉诃德停止了战斗。
1.两人价值观不和哈哈哈。宋北晴是乐观主义者,而余愁是极端悲观主义者,宋北晴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充满爱的家庭,所以才养成了他温柔乐观又很坚强有担当的性格,虽然遇强则强有点叛逆啦,这是最难能可贵的,作者都很羡慕他,余愁则是那种淋过雨却能给别人撑伞的强大,他是在被人捡拾之前已经独自走了很远的路,是千磨万击烈火焚烧锻造出来的利剑,是吸风饮露映照暗夜余晖的黑巴克,他的坚韧是透在骨子里的。呃……这是不是就是嬷啊哈哈哈。
2.作者捡的小流浪天天咬作者,虽然他才四个月有情可原啦呜呜呜……
3.之所以用《大独裁者》那个类比,是因为作者真的很喜欢卓别林夹带私货哈哈哈,是伏笔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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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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