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林晚工作笔记
「修复日志：2025.9.15
处理一批新到的敦煌残卷。
震动导致的撕裂，
其修复难点不在于可见的裂痕，
而在于纤维内部，
那些不可见的应力残留。
它们会在往后的岁月里，
随着温湿度变化，
悄然延伸。」
笔记被取走后，修复室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明代山水画需要最后的固色，新到的一批敦煌残卷等待初步整理。林晚将自己投入繁重的工作，用一件接一件的任务填满所有时间缝隙，不给思绪任何飘移的机会。
她成功了——至少在表面上。
她可以平静地主持修复方案的讨论，可以精准地判断纸张的年份和产地，可以在食堂和同事谈论最新的文保技术。她甚至开始回复母亲关于相亲的试探性短信，语气平和，带着一种“或许可以试试”的妥协。
一切都在朝着“正常”的轨道回归。那场因江辰再度出现而引发的“惊雷”，似乎已经过去，只留下一片需要小心收拾的狼藉，以及狼藉之下，更深层、更不易察觉的裂痕。
然而，余震自有其波长。
它们不在预期之内，不请自来，总是在她最不设防的时刻，精准地击中她。
有时是在深夜，她对着电脑屏幕核对数据，眼前会突然浮现出他低头记录时微蹙的眉心，和他摩挲笔记本封皮时，那双修长手指的轮廓。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
有时是在路过图书馆咖啡厅时，闻到那股熟悉的燕麦与咖啡豆混合的香气，她会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细密的、陌生的酸软。
更多的时候，是在工作中。当她用镊子夹起一片极薄的补纸，试图贴合在敦煌残卷的撕裂处时，她会忽然走神。这些千年前的纸张，经历过战乱、迁徙、尘封，最终在她手中获得新生。可那些因震动而产生的、纤维内部的应力残留，真的能完全消除吗？它们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因为某个微小的环境变化，而再次撕裂？
就像她此刻的心。
表面上，裂痕已经修复，平整如初。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内部那些不可见的应力，正随着每一次与他相关的细微触动——一个相似的身影，一段相关的新闻，甚至只是“考古所”这三个字——而悄然延伸，拉扯着她敏感的神经。
这天下午，老周拿着一份文件走进修复室，脸上带着笑意。
“小林，好事儿。上次你和江研究员合作的那批宋代文书，研究成果发表了，在国际期刊上，引起了不小反响。所里很重视，考古所那边特意发来感谢函，还附了一份江研究员亲笔签名的论文抽印本，说是感谢你的重要贡献。”老周将文件和一本装订精美的论文册子放在她桌上。
林晚的目光落在那个册子上。封面上是论文的英文标题，下方，是并列的作者署名。她的名字拼音赫然在列，排在江辰之后。而在作者署名页，他熟悉而挺拔的签名——“江辰”，清晰地印在纸页下方。
亲笔签名。
她的指尖微微发麻，没有立刻去碰那本册子。
“这都是团队的努力，周老师您和各位同事都付出了很多。”她垂下眼，整理着桌面上散落的工具，试图掩饰瞬间的慌乱。
“哎，你就别谦虚了。你那几个关于纸张纤维和污染源的分析，是关键证据。江研究员在邮件里也特别提到了你的专业判断。”老周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欣慰，“年轻人，好好干！这样的合作以后还会更多。”
以后还会更多。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她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漾开一圈圈涟漪。
老周离开后，修复室里再次剩下她一人。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落在那本论文抽印本上。
她最终还是伸出手，拿起了它。纸页光滑，带着油墨的味道。他的签名用的是黑色墨水，笔锋利落，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感。她用手指，极其轻缓地，拂过那个签名。冰凉的纸面，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她翻开论文，里面是他们共同讨论过的那些细节，那些曾经充满学术争论的节点，此刻都以严谨的逻辑和确凿的证据被呈现出来。看到自己提供的分析数据被他巧妙地融入论证链条，成为支撑结论的重要一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成就感和某种更深羁绊的情绪，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这比那杯燕麦拿铁，更具体，更真实地证明了她在他专业领域内的存在和价值。
然而，这种认知并未带来纯粹的喜悦，反而加剧了内心的拉扯。她一方面贪恋这种与他产生联结的感觉，另一方面又恐惧于这种联结会让她更加无法自拔。
她将论文册子合上，放进抽屉的最底层，像藏起一个罪证。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必须做点什么，来阻断这持续不断的“余震”。必须找到一个方法，让生活的轨迹彻底偏离与他相交的轨道。
她拿起手机，点开了母亲发来的那条关于相亲的短信。对方是位大学老师，照片看起来温文尔雅。她之前一直以工作忙为由推脱。
这一次，她深吸一口气，快速回复：
「妈，可以把联系方式给我。我这周末有空。」
点击发送。
像是完成了一个郑重的决定，她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庭院里葱郁的树木。秋意渐浓，几片叶子已开始泛黄。
她以为做出了选择，就能平息震荡。
却不知道，有些应力一旦产生，
其延伸的方向，
往往，不受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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