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间，闻明蹊有一种错觉。
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真正的高霞。
也许在踏入醉生梦死的那一瞬间开始，高霞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金莲往前迈了一步，她脸上挂着礼貌又疏离的微笑，像是初次见到闻明蹊和高霞时候一样。
“回来，不要执迷不悟。”她垂眸看了一眼水井口，脸上笑容僵住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完美。
闻明蹊时刻关注着烛红和周彦的动静，现在最可能阻挡她的，就是他们两个人。
可是高霞不愿意走……
脑中思潮如风暴一般，闻明蹊瞬间幻想出数个可能。
她拉着高霞一起走；她自己一个人跳下去；她们两个人都不能顺利离开，在后厅中，她因为私逃被抓而挨鞭子……
紧要关头，闻明蹊还是决定，她要拉着高霞一起走！
如今的情形，对闻明蹊很是不利。
唯一和她一条心的金燕早就已经跳了下去，此时在这凉亭之下，她的身后空无一人。
刹那间，几人又作势要纠缠在一起，谁都不能顺利地得到自己想要的。
突然，从金莲身后蹿出一道人影，那人在烛红的额心点了一下，又猛地将周彦扑倒在地。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那人就已经控制住了周彦，把他拖到了井边。
是在前厅负责登记的书生？！
闻明蹊有点儿糊涂了，书生怎么会在这里？
自打她从仓库暗室里跑出来后，就没敢再返回靠近，也就没有再见过书生。
她原本还以为，再也不用见到他了呢。
“谁啊？放开我！”周彦慌忙挣扎，他可不想死在这里！
“嘘……安静点。”书生在周彦耳边小声嘱咐，他扼住周彦的喉咙，眼神狠厉地望向金莲。
金莲抬脚迈步，气定神闲地走到凉亭下。
她上下打量了书生一眼，目光审视，“先生不在前厅，来此间做什么？”
“那招娣不在宅外，又来此间做什么？”书生同样不答反问，视线扫过一圈，状似无意地瞄了一眼水井。
今天怎么都这样跟她说话？
金莲微微蹙着眉，脸上微笑有些挂不住。
“若是无事，还请先生早些回去吧。若是无意中伤到了先生，那就不好了。”她正心里烦得很，懒得再跟他说太多客套话。
“你未免管得太宽了些。”书生指尖用力，周彦立马猛咳了几声。
闻明蹊想到仓库暗室里的惨状，她怀疑，书生真的会在这里杀了周彦。
可是，他应该和周彦没有仇才对啊……为什么要对周彦下死手呢？
“你若是杀了他，主人不会放过你的。”金莲看似冷眼旁观，不慌不忙地陈述事实。
“我放过他，主人就能放过我吗？”书生苦笑两声，加大了手上的力气。
周彦无力地拍打扼住他咽喉的手，他还不想死在这里。
“可你若是杀了他，就更加回不了头了。”金燕再次提醒。
书生扭头看向坐落在凉亭正中的水井，又望向半空中的那团乌黑，缓缓开口说道：“在这宅中，一直都是由我来登记来客信息的。我知道她们所有人的信息，从小到大，从粗略到详细，只需要看上一眼，等上稍许时候，我就可以将她们的信息全都收集起来。可是，现在又说不需要我了。等到他的……程序做好，我就可以完全退下来，什么都不用做了。哪有这么简单的好事？”
周彦更加焦急地拍打书生的手背，他可以在程序上做些手脚，好让它运行得慢一点，同时，也给书生一个能继续工作的机会。
什么都好说，他又不是非得帮她们口中的“主人”做事，可是，前提是他得活着啊！
书生自动忽略了周彦的反抗，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为宅子尽心尽力，多年来，不曾有一丝懈怠，也不曾有一天歇息。凭什么来了个做程序的，就可以随意地把我丢掉？既然如此，那就都不要好了。我杀了他，一了百了~程序不用做了，以后再进来的新人也不用费心登记了，多干净啊~”
阴鸷的笑从他喉间传出，眯起的眼睛透出精光，嘴唇用力抿着，看上去紧咬牙关，怨气十足。
闻明蹊不禁腹诽，这个宅子里好像就没有正常人。
不是一股脑忠诚“主人”的傻瓜，就是邪魅极端的怪人，她想着，“阴邪”两个字，应该是最合适的形容。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
整天待在暗无天日的宅子里，走来走去，都是那一亩三分地，就算是再阳光活泼的人，也要被憋出毛病了。
说不定，金莲正是因为可以去到外面，可以“因公出差”，才没被憋坏，觉得现在的生活还算可以忍受。
周彦生怕自己死在这里，拼命挣扎着。
禁锢住他的那人，手腕和胳膊摸起来都没什么肌肉，瘦骨嶙峋的，怎么力气这么大？
他心里一阵害怕，这个人不会真的要杀了他吧？
而烛红趁书生和周彦缠斗的空隙，终于回过神儿来，她便瞄准了闻明蹊，想趁机扑过来，再次控制住她。
情况紧急，闻明蹊匆忙闪躲。
慌乱中，目光扫过高霞和她身边的男人，闻明蹊彻底寒了心。
不等烛红扑过来，闻明蹊转了个圈，巧妙地躲过了烛红伸出来要抓她的手。
既然高霞已经做出了她的选择，那就由着她去吧！
这样想着，闻明蹊朝水井跑去，猛地跳起来，跃入井中。
“明蹊！”井外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是高霞的声音。
失重感席卷全身，那一声呼喊太过微弱，闻明蹊有些分不清，那真是高霞在喊她，还是她紧张之下的幻听。
闻明蹊闭上眼睛，冰凉的井水瞬间包裹住她的全身，短暂托了她一下后，便用力地将她往下拽。
井壁围出的空间很是狭窄，闻明蹊胡乱扑腾着手脚，她摸到湿滑的青苔，摸到破碎的石块，心中越来越没有底。
金燕说的那个出口，到底要怎么才能抵达呢？
井中早就没有了金燕的影子，她是沉了底，还是已经顺着她口中的光亮，游了出去呢？
扑腾了几秒钟后，闻明蹊大力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然后憋住呼吸，蹬了一脚井壁，往水深处游。
她本来是不会游泳的，只是看过一点儿教游泳的视频，她按照书上说的那些理论，手忙脚乱地实践着。
黑暗的井水中，睁眼很是困难。
闭着眼睛的时候，闻明蹊能够感受到她在水中打转，而有一个地方，比其他地方都要亮。
她努力往那个地方游去，同时尝试睁开眼睛。
井上仍是一片混乱，书生和周彦并没有分出胜负，烛红呆呆地趴在井沿上，眼巴巴地望着水井，而高霞和那男生躲在凉亭角落里，双手交握，四目相对。
金莲站在一边，没再出手。
反正金燕已经不在这里了，谁留下，谁离开，大家就各凭本事了。
半空中的怪物正在翻腾嘶吼，它越是着急，身上撕裂的伤口就越大。
刹那间，空中下起黑色粘稠的雨，滴在瓦片和土地上，发出浓酸腐蚀物体的嘶嘶声。
“哈哈哈哈哈……它终于知道着急了！”书生咧开血红的嘴唇，笑得猖狂，“它肯定想不到，怎么会有人能够从它的眼皮子底下逃掉。它以为它掌控了一切，其实，它就是一个靠大家供养的废物！垃圾！”
金莲抬眼望着稀拉拉下落的黑雨，没有接书生的话。
“招娣，我们……我们都不走了……还请招娣多帮我们说两句好话……”高霞远远地站着，眼里满是担忧。
人在得意的时候，总是容易忘形。
书生笑得畅快，忽视了手上控制着的周彦。
趁他大意松懈的工夫，周彦陡然挣脱了书生的束缚，趔趄脚步，朝金莲跑去。
在这个地方，应该也就只有金莲能够阻止这个疯男人继续发癫了，周彦心想，他得给自己找一个稳妥的靠山。
周彦踉跄地跑出两步，眼看着就要抓住金莲，躲到她的身后，这时候，一道霸道强硬的力量把他拽了回去，将他拖回井边。
拉扯中，有人踢到了烛红的腿，她反应过来，一不留神儿瘫坐到地上，然后拖着发麻、发软的腿往边缘挪动。
她没心思在意眼前这出闹剧，脑子里面想的，全部都是她应该怎么逃过主人和奶奶的惩罚。
“等等！等等……”周彦狼狈地抓住书生的胳膊，试图站起身，“我跟你无冤无仇，更没有不共戴天的私人矛盾，你不至于非要杀了我啊！你想让我做什么，你可以直接说，我都会做的！”
听到他求饶的话，书生当真停住了动作。
周彦以为他的谈判起了作用，正心中窃喜呢，不料转头看到书生诡异的笑容，瞬间慌了神。
“好啊。”书生歪头看向周彦，猝然露出的笑容下，尖锐的牙齿尖反射出一道亮光，“那就这样吧。”
哪样？
周彦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调转脚尖，再次准备好了要逃跑。
伴随着又一声震荡天地的爆炸声，书生收起笑容，拦腰抱住周彦，将他撞进了水井中。
“那就回去吧！”书生斜眼看向井下，冷冰冰地说，“机会给你了，能不能把握，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金莲，复又苦笑起来，“招娣，此间无心，自行珍重。”
说完，书生便紧跟着跳进了水井，不带一丝留恋。
金莲惊讶地张着嘴，放大的瞳孔微微颤动。
金燕跳了进去，先生也跳了进去，她们都想离开……
闹事的那名女子本就是来自外界，她想要回到属于她的世界，这无可厚非，金莲可以理解。
可是，金燕和先生，在宅中数年，始终恪尽职守，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甘、抱怨，怎么也都要离开……
金莲不免怀疑，她拦着妹妹，不让妹妹离开宅子，是不是她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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