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受惊了……” 周同举依旧跪得笔直,声音低沉。
皇帝周坤泰看着周同举,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疲惫的身体似乎挺直了一些,重新散发出帝王的威严:“传朕旨意!”
“逆贼周同方,丧心病狂,竟敢行刺君父,罪不容诛!即刻赐死!其府邸党羽,严加查办,一个不留!”
“将军马全福,勾结逆贼,图谋不轨,证据确凿!褫夺一切官职爵位,打入天牢,抄家问罪!其家眷……一并收押待审!”
“二皇子周同举,忠勇可嘉,临危救驾,挽狂澜于既倒!擢升为亲王!加封……兵马大元帅!总领京畿防务!彻查此案,肃清余孽!”
一连串的旨意如同惊雷,再次炸响!不仅彻底宣判了五皇子和马全福的死刑,更将帝国最核心的兵权和查案大权,交到了刚刚救驾的二皇子周同举手中!
“儿臣领旨!谢父皇恩典!” 周同举再次单膝跪地,声音沉稳有力,眼中却无半分骄狂,只有沉甸甸的责任和冰冷的杀机,“儿臣必不负父皇重托,肃清奸佞,护卫我大周江山永固!”
皇帝周坤泰看着跪在血泊中的儿子,看着他眼中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锋芒,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或许带着一丝欣慰的、却又深藏忧虑的神色。
禅房外,暴雨如注。白马寺的这场风暴,以五皇子的彻底覆灭和二皇子的强势崛起,暂时画上了句号。然而,权力的棋局,永远没有真正的终局。清洗的血腥味才刚刚开始弥漫,而那至高无上的储位之争,也因周同举的横空出世,进入了更加激烈、更加诡谲的新篇章。
我站在禅院回廊的阴影里,冰冷的雨水被风吹拂着,打湿了我的鬓角和衣襟。隔着洞开的禅房门,我亲眼目睹了那惊心动魄的刺杀,也清晰地听到了皇帝擢升周同举为亲王、加封兵马大元帅的旨意!
看着那个跪在血泊中、肩胛染血却身姿挺拔如青松的身影,看着他平静接受那足以令天下震动的滔天权柄……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冲击着我的内心。
他不再是那个躲在栖云阁奄奄一息的落难皇子。
他是亲王。
他是手握京畿兵权的兵马大元帅!
他是这盘权力棋局中,陡然崛起、光芒万丈的执棋者!
而我的父亲马全福……抄家问罪,家眷收押待审……将军府……完了。
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我望向禅房外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他正好抬起眼,目光穿透雨幕,精准地捕捉到了廊下阴影中的我。
那目光,深邃如渊,带着掌控一切的冰冷,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雨下得更大了,风雨笼罩了白马寺。
冰冷的诏书如同死亡的宣告,重重砸在将军府早已摇摇欲坠的门楣上。父亲马全福,那个曾经在洛阳城叱咤风云、最终却因贪婪和愚蠢而坠入深渊的将军,在皇帝震怒的旨意下,被如狼似虎的刑部衙役剥去官服,戴上沉重的枷锁,拖入了天牢最深处。与他一同被锁链拖走的,还有哭天抢地、妆容尽毁、早已失却了所有雍容气度的李露华,以及吓得魂不附体、只会瑟瑟发抖的马雅兰。
昔日煊赫的将军府,一夜之间被抄家封门。仆役如鸟兽散,值钱物件被贴上封条抬走,只余下空荡荡的庭院和满地狼藉,在秋风中诉说着无尽的凄凉。而我,自然也未能幸免。
没有单独的牢房,没有额外的优待。我和府中其他几个来不及逃脱的粗使仆妇一起,被关进了刑部大牢那阴暗潮湿、散发着腐臭气息的女监。沉重的木栅栏隔绝了天光,只有高处一小扇铁窗透进些许惨淡的光线。稻草铺就的地面冰冷刺骨,角落里老鼠窸窣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绝望、恐惧和排泄物的混合气味,几乎令人窒息。
我蜷缩在角落里,身上依旧是那身寡淡的月白衣裙,此刻已沾满污迹。手腕上那道深紫色的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我没有哭,也没有像其他女囚那样惊恐地哭喊。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笼罩着我。十年将军府的挣扎求生,早已教会我如何面对最深的绝望。
父亲入狱,李露华倒台,将军府覆灭……这本该是我梦寐以求的结局。然而,当冰冷的镣铐真正锁住我的脚踝,当这污秽的牢笼成为归宿,心头却并无多少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那个在白马寺禅房外,隔着雨幕与我对视的、身披亲王光环的身影,此刻显得如此遥远而陌生。他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而我,是待罪之身。
时间在死寂和绝望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两天。牢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钥匙碰撞的哗啦声。
“马雅绵!出来!” 狱卒粗嘎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不是惯常的呵斥,反而透着一丝谨慎。
我的心猛地一沉。是提审?还是……?
我扶着冰冷的墙壁,艰难地站起身。脚镣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同牢的几个仆妇惊恐地看着我,眼神复杂。
沉重的牢门被打开。刺眼的光线涌入,让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门外站着的,并非凶神恶煞的衙役,而是两名身着王府亲卫服色、面容冷峻、眼神锐利的侍卫。他们腰间佩刀,气势不凡,与这肮脏的牢狱格格不入。
“马小姐,请随我们来。” 其中一名侍卫开口,声音沉稳,带着公事公办的语气,却并无半分轻慢。
我心中疑窦丛生,却不敢多问。在两名王府侍卫的护送下,我拖着脚镣,一步步走出阴暗的牢房,穿过弥漫着绝望气息的长廊。沿途的狱卒纷纷垂首避让,大气不敢出。
没有去刑堂,也没有去更深的牢狱。侍卫径直将我带出了刑部大牢那扇沉重的、象征着隔绝生死的黑漆大门!
门外,阳光有些刺眼。空气虽然微凉,却带着自由的气息。一辆样式普通却透着内敛贵气的青帷马车静静停在那里。
一名侍卫上前,拿出一把钥匙,动作利落地打开了锁在我脚踝上的镣铐。冰冷的金属坠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马小姐,请上车。” 侍卫退后一步,做出请的姿态。
我看着那辆马车,又看看身边两名沉默却气势迫人的侍卫,心中瞬间明了。是他。只有他,才有能力,也才有理由,将我从这必死之地拉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没有犹豫,撩起裙摆,登上了马车。
车厢内陈设简洁,铺着柔软的锦垫,弥漫着淡淡的、清冽的松木香气。与刚才那污秽绝望的牢狱,恍如隔世。
马车缓缓启动,驶离了象征着死亡和禁锢的刑部大门,汇入了洛阳城喧嚣的人流。
马车并未驶向皇宫,也未驶向亲王府邸,而是停在了一条相对僻静、却整洁雅致的巷子里。一座清幽雅致、门前挂着“静心苑”牌匾的小院门口。
侍卫打开车门:“马小姐,请在此稍作歇息,梳洗更衣。所需之物,院内已备好。” 说完,便侍立一旁,不再多言。
我走进小院。院子不大,却布置得极为清雅,几竿修竹,一池残荷,显出几分闹中取静的意味。两名面容沉静、手脚麻利的侍女早已等候在内,见到我,恭敬行礼:“小姐安好,请随奴婢沐浴更衣。”
温热的清水洗去满身的污秽和牢狱的绝望气息,换上侍女准备好的素雅洁净的衣裙。镜中的女子,脸色依旧苍白,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但那双眼睛深处,坚韧和清明,却重新凝聚起来。
梳洗完毕,侍女引我来到一间布置得简单却舒适的花厅。花厅内,一个身着深青色亲王常服、身姿挺拔如松的身影,正背对着我,负手望着窗外庭院中的残荷。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正是周同举。
他脸上的苍白尚未完全褪去,肩胛处的伤势似乎也被妥善处理过,宽大的亲王袍服遮掩了痕迹。但那双眼睛,却比在栖云阁柜中时更加深邃,更加锐利,如同淬炼过的寒星,沉淀着权力的重量和掌控一切的沉稳。此刻,那锐利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你……还好吗?” 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惯有的沙哑,却少了几分在皇帝面前的刻板,多了几分属于他本人的气息。
“谢殿下救命之恩。” 我屈膝行礼,声音平静无波。牢狱之灾虽短,却像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在我们之间。他是高高在上的亲王、兵马大元帅,而我,是刚刚从罪臣家眷身份中脱身的孤女。
“不必多礼。” 周同举虚扶了一下,示意我坐下。他也在对面的椅子上落座,目光依旧停留在我脸上,似乎想从那平静的表情下看出些什么。“牢里……委屈你了。”
“能活着出来,已是殿下恩典,不敢言委屈。” 我垂眸,看着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却依旧能看到淡淡伤痕的手腕。
短暂的沉默在花厅中弥漫。窗外的风吹过竹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父皇那里……” 周同举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我已禀明。当夜若非你冒险相救,匿我于闺阁,拖延时间,我早已死在马全福府邸,更无今日救驾之功。救命之恩,岂能因罪臣家眷之故而牵连于你?”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我:“马全福、李露华罪有应得,自当依律严惩。但你,马雅绵,和他们不同,父皇亦明事理,已恩准赦你无罪。”
“赦我无罪……” 我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心头百感交集。十年挣扎,几度生死,最终换来的,竟是此等情形下我的自由之身。命运之轮,何其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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