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乔佳猛地从床上坐起，冷汗浸透了后背。
她梦见自己站在片场中央，所有灯光和镜头都对准她，但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导演愤怒的吼声、工作人员的窃笑、还有坐在监视器旁面无表情的钟韫瓷——梦中的一切都那么真实。
"只是梦..."乔佳揉了揉太阳穴，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矿泉水。喉咙干得发疼，她一口气喝掉半瓶，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明天——不，今天——是她和钟韫瓷约好对戏的时间。七点整。她绝不能迟到，更不能表现不佳。想到这里，乔佳彻底清醒了。她打开台灯，拿起床头摊开的剧本，再次复习起来。
林小雨这个角色比她想象中复杂得多。表面上看是个为爱情牺牲的温柔女孩，但细读剧本会发现她骨子里有种近乎偏执的倔强。乔佳用荧光笔标出所有关于林小雨的描写，在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了注解。
窗外，月亮渐渐西沉。乔佳抬头看了一眼时钟——四点二十。再睡也睡不着了，不如提前去片场准备。她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换上一件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把剧本和笔塞进背包，悄悄出了门。
片场空无一人，只有几盏安全灯发出微弱的光芒。乔佳摸黑找到了她和钟韫瓷约定的小排练室，轻轻推开门——
一股淡淡的茶香扑面而来。排练室的灯居然亮着，一把椅子被拉到角落，上面搭着一件黑色开衫。乔佳一眼就认出了那件衣服——昨天钟韫瓷穿过的。
"钟老师？"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没有回应。
乔佳犹豫着是否该离开，突然听到隔壁道具间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像是急促的喘息，又像是压抑的咳嗽。她的心跳陡然加速，下意识朝声源走去。
道具间的门虚掩着，一线灯光从里面漏出来。乔佳轻轻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僵在原地——
钟韫瓷蜷缩在角落的杂物箱上，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修长的手指紧紧抓着一个银色雾化器，嘴唇因缺氧而泛着不自然的青紫色。那个从不离身的密码箱敞开在她脚边，里面整齐排列着各种药物和医疗设备。
"钟老师！"乔佳冲过去，膝盖重重磕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钟韫瓷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她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更剧烈的咳嗽打断。雾化器从她颤抖的手中滑落，乔佳一把接住。
"怎么用？告诉我怎么帮您！"乔佳的声音比她想象的还要颤抖。
钟韫瓷指了指雾化器上的一个按钮，乔佳立刻按下。机器发出轻微的嗡鸣，药液被转化成细密的雾气。乔佳毫不犹豫地将面罩递给钟韫瓷，后者急切地把它按在口鼻上，深深吸气。
时间仿佛凝固了。乔佳跪在一旁，看着钟韫瓷的胸口剧烈起伏，听着那令人心碎的喘息声。她从未想过，那个在银幕上和红毯上永远从容不迫的影后，私下里竟会如此脆弱。
不知过了多久，钟韫瓷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她摘下雾化器，从密码箱里取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粒白色药片含在舌下。随后又摸出一颗薄荷糖塞进嘴里，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
"谢谢。"她的声音依然沙哑，但已经比刚才好多了。
乔佳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闯入了钟韫瓷最私密的时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别告诉任何人。"钟韫瓷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任何人。"
月光下，乔佳看到那双琥珀色眼睛里闪烁的不是愤怒，而是某种近乎恳求的情绪。这个发现比哮喘发作本身更让她震惊——钟韫瓷在害怕。不是怕疾病，而是怕别人知道她的弱点。
"我不会的。"乔佳轻声承诺，帮钟韫瓷把雾化器放回密码箱。她的指尖无意中碰到箱内冰凉的金属，那温度让她想起钟韫瓷在公众面前的形象——冷静，完美，不可接近。
钟韫瓷合上箱子，锁扣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试图恢复往日的镇定，但苍白的脸色和微微发抖的手指背叛了她。
"您需要去医院吗？"乔佳忍不住问。
"不用。"钟韫瓷摇头，"只是轻微发作，已经控制住了。"她试图站起来，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乔佳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手臂。隔着薄薄的衣料，她能感觉到钟韫瓷的体温低得异常。"至少让我送您回酒店。"
钟韫瓷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像是在评估什么。最终，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乔佳帮钟韫瓷拿起密码箱——比想象中沉得多——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肘部。两人慢慢走出道具间，穿过安静的片场。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刚刚爬上天际，为一切镀上淡金色的轮廓。
"您经常...这样吗？"乔佳小声问。
钟韫瓷的步子顿了一下。"从小就有，习惯了。"她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讨论天气，"压力大或者季节变换时容易发作。"
乔佳想起昨天导演对一场戏的反复挑剔，以及钟韫瓷为了配合对手戏演员而连续工作了十小时。"是因为昨天太累了吗？"
"部分原因。"钟韫瓷没有否认，"还有..."她犹豫了一下，"今天要和你对戏，我提前来看剧本。"
乔佳的心跳漏了一拍。钟韫瓷为了和她的约定而熬夜准备？这个认知让她既感动又内疚。
"您可以改期的，或者直接取消..."
"我从不食言。"钟韫瓷打断她，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坚定。
她们沉默地走到钟韫瓷的酒店房门前。乔佳递还密码箱，不确定是否该就此告别。钟韫瓷却突然开口："七点半，在我房间。我们可以边吃早餐边讨论剧本。"
乔佳睁大眼睛。"您应该休息..."
"七点半。"钟韫瓷重复道，语气不容置疑，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乔佳站在走廊上，一时无法消化刚才发生的一切。短短一小时里，她看到了公众眼中完美无瑕的影后最不愿示人的一面，成为了她秘密的守护者，还获得了进入她私人空间的邀请。这一切太不真实了。
她低头看了看手表——五点四十。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将近两小时。乔佳决定回自己房间冲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她走路时膝盖隐隐作痛，这才想起之前在道具间磕的那一下。撩起裤管一看，已经青了一大块。奇怪的是，她完全不记得当时有痛感。
七点二十五分，乔佳站在钟韫瓷房门前，手里拿着两份剧本和从酒店餐厅带来的早餐——一碗燕麦粥和新鲜水果，都是对哮喘患者有益的食物。她昨晚查了一整夜相关资料。
门开了。钟韫瓷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休闲裤，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她的脸色比凌晨时好多了，但眼下仍有淡淡的青色阴影。
"进来吧。"钟韫瓷侧身让出通道。
乔佳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与想象中不同，钟韫瓷的房间异常整洁，几乎没有居住的痕迹。床头柜上放着几本书和那个银色密码箱，笔记本电脑打开在书桌上，屏幕还亮着——似乎她回来后一直在工作。
"您...睡了吗？"乔佳忍不住问。
钟韫瓷接过她手中的早餐，嘴角微微上扬："睡了两个小时。你呢？"
"差不多。"乔佳撒了个小谎。实际上她回去后根本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钟韫瓷发病的样子。
她们在套房的小餐桌前坐下。钟韫瓷打开燕麦粥的盖子，闻到蜂蜜的香气时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加蜂蜜？"
"猜的。"乔佳没敢说自己翻遍了钟韫瓷五年来的所有采访，其中一次她提到过这个偏好。
钟韫瓷没有追问，只是小口喝起粥来。乔佳偷偷观察她——在晨光中，没有化妆的钟韫瓷看起来比平时柔和许多，眼角有极细的纹路，却更添几分真实的美感。
"关于林小雨，"钟韫瓷突然开口，"你认为她为什么在发现好友背叛后选择沉默？"
乔佳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这是钟韫瓷式的剧本分析开始了。"因为她爱他们两个人，"她思考着回答，"不想伤害任何一个。"
钟韫瓷摇头："太表面了。再看第三十二场她和男主角的对话。"
乔佳翻到相应页面，重读那段台词。林小雨对男主角说："有时候沉默不是原谅，而是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
"她不是在忍让，"乔佳恍然大悟，"而是在等待反击的机会？"
"或者说，等待真相自然浮现的时机。"钟韫瓷纠正道，"林小雨的聪明之处在于她知道言语有时会适得其反，而沉默反而能让罪恶感发酵。"
乔佳茅塞顿开。这种对角色的理解深度是她从未想到过的。"所以我的表演应该...更内敛一些？"
"不是内敛，而是层次感。"钟韫瓷放下勺子，直视乔佳的眼睛，"愤怒可以隐藏在微笑下，悲伤可以通过一个转身表达。观众不需要被直接告知角色感受，他们应该通过细微的变化自己发现。"
乔佳想起钟韫瓷在《北鸢》中的表演——那个著名的长镜头里，她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前，背影却传达出令人心碎的孤独。没有台词，没有表情，却胜过千言万语。
"能...示范一下吗？"乔佳鼓起勇气问。
钟韫瓷考虑了片刻，然后放下手中的餐具。她稍稍坐直，表情瞬间变了——还是那张脸，但眼神里多了几分林小雨特有的倔强和隐忍。她做了一个推开门的动作，肩膀微微绷紧，下巴抬起的角度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克制下的震惊。
没有夸张的表情，没有戏剧化的肢体语言，但乔佳完全能感受到角色此刻的复杂情绪。这就是顶级演员的实力。
"太厉害了..."她由衷赞叹。
钟韫瓷恢复了平常的表情："这只是其中一种解读。表演没有标准答案，重要的是你对角色的理解。"
她们就这样讨论了一个多小时，钟韫瓷耐心地分析每一场戏，指出乔佳表演中可以改进的地方。乔佳全神贯注地记着笔记，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时间到了。"钟韫瓷突然看了看手表，"我九点有场戏要准备。"
乔佳连忙起身收拾东西。她走到门口时，钟韫瓷叫住了她："乔佳。"
"嗯？"
"谢谢你。凌晨的事。"钟韫瓷的声音很轻，但字字清晰。
乔佳转过身，认真地说："随时都可以找我。我保证不会说出去。"
钟韫瓷点点头，眼神柔和了些："明天同一时间？"
"我一定准时。"乔佳努力控制自己不要表现得太兴奋。
回片场的路上，乔佳的脚步轻快得几乎要跳起来。不仅因为得到了钟韫瓷的亲自指导，更因为她们之间现在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那个银色密码箱里的雾化器，那月光下苍白的脸，那句"别告诉任何人"——这些都成了只属于她们两人的连结。
"乔小姐，今天心情不错啊？"场务小李迎面走来，笑着打招呼。
乔佳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一直挂着笑。她赶紧收敛了一些："嗯，天气好。"
转过一个拐角，她差点撞上一个人。对方敏捷地后退一步，胸前挂着的相机晃了晃。
"抱歉。"乔佳下意识道歉。
"没关系，乔小姐。"男人四十岁左右，穿着休闲西装，眼睛小而锐利，"我是《娱乐周刊》的张伟，正在做《暗涌》的专题报道。"
乔佳礼貌地点头："您好。"
张伟的目光在她和钟韫瓷酒店方向之间微妙地游移了一下："这么早就在片场，很敬业啊。"
"提前来准备。"乔佳简短地回答，不想多聊。
"听说钟韫瓷亲自指导你表演？"张伟突然问，"这在圈内可是稀罕事。"
乔佳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们早上的会面应该没人知道才对。"钟老师对所有人都很专业。"她谨慎地回答。
"是吗？"张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观察她好几年了，从没见过她对哪个新人这么...上心。"
乔佳感到一阵不安。这个记者的眼神让她联想到潜伏的猎豹。"如果没别的事，我得去化妆了。"
"当然，不耽误你工作。"张伟递给她一张名片，"有机会可以聊聊，观众对你转型演员很感兴趣呢。"
乔佳接过名片，快步走开了。她能感觉到张伟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如芒在背。直到转过两个拐角，那种被监视的感觉才消失。
化妆间里，乔佳把张伟的名片随手塞进包的最底层。她不确定那个记者知道多少，但直觉告诉她需要小心。钟韫瓷如此珍视**，如果因为自己而暴露了她的健康问题...
乔佳握紧了拳头。她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那个月光下的承诺，她会用一切代价来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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