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巷子里,青石板上青苔遍布,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霉味。
宁祺回头看了眼身后一瘸一瘸跛着腿的男人。
见他望过来,宁波条件反射般往后一缩,眼睛满是警惕与畏惧。
宁祺捕捉到他的动作,扯了扯嘴角:“怎么?怕我?”
怕他自己会像小时候对妈妈,对他一般被拳打脚踢吗?
宁波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已经高于他的少年,他忽然意识到,这再也不是那个会跪在地上哭着恳求他停手的稚童了。
他听到宁祺的那一声轻笑后浑身颤抖着立马瘫跪在地上。
像疯了似的不断磕头:“儿子,我是你爸爸啊,你救救我、救救我,再不给钱他们要的就不是我这只腿,是我的命啊!”他浑身颤抖着,一手捂住那只被人打断的腿。
宁祺居高临下的冷眼瞧着他,嗤笑道:“谁要谁拿去,与我何干?还是说,你想要我帮他们一把?”
宁波满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双手颤抖得厉害:“疯子!你和你舅舅一样,都是疯子,你们一家都是疯子!”
“我早就警告过你很多次了,别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你是不是真的在赌,赌我的心是不是和你一样硬?”
心硬吗?自然是硬不过他的。
宁波突然大笑起来,一时分不清到底谁更疯狂。
他眼中带着深深的悔意和怨恨,咬牙切齿道:“不愧是我的儿子,命真硬,我当初怎么就没冻死你呢。”
那个冬天,衣着单薄的小男孩被扔在门外,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大雪如积,铺天盖地。
他被冻得快要失去知觉了,却依旧不敢敲门。幼猫虚弱的趴在他怀里,用自己的身体给他传递那仅剩的余温。
后来路过的行人报了警,他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那时的宁祺几岁呢?其实也不过五岁而已。
为什么没人管他呢?
因为仅有一墙之隔的妈妈被打瘫在地,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把小宁祺抱回家。
小宁祺只能默默缩在角落里承受寒气入骨的滋味,他不敢敲门也不敢哭闹,因为他知道,那样妈妈会被打得更厉害,她会更疼。
在他的记忆里,自他出生起,妈妈就活得小心翼翼的。
冬天肚子痛到几度昏厥也不敢有较大的动静,他只能哭着害怕的抱着她,她会忍着剧痛轻声告诉他,小祺儿不怕,妈妈只痛一会儿,过去了就好了。
后来他看见她衣服后面有血,早已分不清那是身体流的血还是什么血。
他记得妈妈身体上总有淤青,仿佛永远也好不了的淤青。她的衣服上也总有血迹,永远也洗不干净的血迹。
他记得妈妈将他护在身上,紧紧的捂住他的脑袋,一遍遍安抚他,小祺儿不怕,妈妈在,不怕。
妈妈的眼泪与血迹混合在一起,打湿了他的头发。
他问:“妈妈,你害怕吗?”
妈妈只笑着把他抱在怀里:“不怕啊,小祺儿还这么小,妈妈怎么能害怕...”
六岁时,那个人经常喝完酒回来发疯。
他盯着他暗狠狠道:“总有一天,我会打死你!”
妈妈却哭着把他抱进怀里不断楠楠道:“不要,不要成为他,别学他...”
在那个冰冷的家里,唯一有温度的是妈妈的怀抱。
七岁时,那只陪他度过了无数黑暗的猫死了。
它救了他,他却只能看着它被扔下楼活活摔死。
恐惧瞬间将他整个人吞噬了。
他说:“妈妈,你逃吧,你不逃会死掉的。”
像那只猫一样。
妈妈很少在他面前哭,被扇巴掌、被用玻璃杯砸中脑袋流很多血、被痛苦折磨得生不如死都很少哭的妈妈,在听见他那句话哭了。
她捧起他的脸蛋,流着泪:“可是我的小祺儿怎么办?他还那么小,他会哭着找妈妈...”
小男孩轻轻替妈妈擦去眼泪:“不会,他不哭,他不是妈妈的负担。”
他不想成为困住她的枷锁。
他哭道:“妈妈...你跑吧,我还小...我保护不了你。”
无数次亲眼目睹妈妈承受着痛苦,他只能憎恨自己太小,打不过那个人,保护不了母亲。
后来妈妈真的消失了,大家都在指责她抛弃自己,他却只觉得庆幸。
她终于解脱了。
九岁时,舅舅从国外回来了,宁波被送进了监狱,乡下那个早就和宁波断了血缘关系的爷爷来了,那个敏感又孤僻的男孩又感受到了久违的温度。
舅舅回来了,他的妹妹却不见了,从那以后,舅舅跑遍全国,四处去寻找他的妹妹。
后来国内找遍了,他又跑到国外去找。
宁祺回过神,地上的人眼神阴毒的看着他。
他突然笑得诡异:“如果你喜欢的人知道你是个神经病会怎么样?她还会喜欢你吗?”
宁祺脸色一变,他知道他说的是桑鹿。
“她不喜欢我。”他的眸子暗了暗。
她只当他是朋友。
“但是,如果你要找她麻烦,我会直接...送你下地狱。”他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
“哈哈哈哈...”宁波突然疯笑起来。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前保护不了你妈妈,现在也保护不了她,你就是一个克星,谁跟你待在一起都会倒霉!哈哈哈哈...”
宁祺并没有被他激怒:“你不知道吧,舅舅回来了,他随时...可以送你进去。”
宁波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说话的人已经转身走了。
当年苏沉回国得知自己妹妹苏禾的事,差点杀了他,还是宁祺将他最后一丝理智拉了回来,但他还是将他送进了监狱。
宁祺或许不敢杀了他,但苏沉一定会,那是个疯子,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疯子。
三月中,天气渐渐回暖,校园里的白玉兰花悄无声息的开了,朵朵洁白如玉,清香淡雅。
流言蜚语亦伴随玉兰花香游走在校园里,久久不散。
桑鹿对外界的声音恍若未闻,每日在校除了学习就是对着窗外发呆。
李芷叹了口气,许文欣边暗暗的戳了戳她,边看向前面望着窗外的桑鹿小声道:“她真的没事吗?她这状态我都有些害怕了。”
李芷无奈的摇了摇头,半个月了,自从桑鹿那次去找过宁祺后回来就是这般模样。
许文欣终于忍不住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都怪外面那些嘴碎的,看老娘不去手撕了她们!”
班里其他人朝她看了过来,她怒气冲冲的瞪了回去:“看什么看!你们要是再嘴碎别怪我不念同窗之情!”
李芷忙拉住她:“哎呀,你现在别添乱了。”
她泄了气,无力的坐了下来:“桑鹿,你到底怎么了?”
桑鹿回过头,淡淡道:“没事啊,我思考题呢。”
许文欣望过去,她手里拿着本语文课本。
语文课本能思考什么题啊?思考人生吗?
桑鹿转了回去,拿着书本看了起来。
“你和宁祺到底怎么了?”温俞问道。
“真没事,马上要中考了,我平时就不去打扰他了。”桑鹿面色平静。
“外面那些...你别放在心上。”温俞道。
“嗯。”
桑鹿眸色暗了暗,对外面的那些对她的流言她已经没有感觉了,却唯独在听见别人议论他时觉得心口压着一块巨石,又疼又闷。
记忆的画面逐渐被模糊,声音却依旧清晰。
桑鹿每天都会找时间去五楼,将自己整理的笔记给他。
“桑鹿,以后离我远点。”他将笔记本扔在了垃圾桶里,垂着眸让人看不出情绪。
“为什么?”桑鹿盯着那本她认真整理了很久的笔记愣住了,她不明白。
他淡淡道:“没听见吗?我有病,我是个疯子。”
桑鹿眼眶泛红,她笑道:“你是不是怕连累我,想赶走我所以故意气我?”
他嗤笑了声,笑意里带着讽刺与戏弄:“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真的很烦啊,你哭的时候更TM烦,我每次都要装得很有耐心来哄着你逗着你。”
他耸了耸肩,无所谓道:“我现在累了,不想陪你玩了。”
桑鹿脑袋里一片空白,她仿佛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半晌后。
“好...我以后不会再来烦你了。”
那天,桑鹿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只记得路上有人撞到了她,很疼很疼。
看着女生的背影,直到她渐渐消失,宁祺将那边扔进旁边垃圾桶里蓝皮笔记本捡了起来。
笔记本上贴了可爱的娃娃贴纸,上面的娃娃沾了污渍脏脏的,他用手将上面的污渍一点点擦干净,直到笑脸娃娃重新露出笑容。
宁祺的心脏被紧紧揪起,难受得让人快呼吸不过来。
晚上,洗漱完了后宁祺坐在座椅上拿出了那边蓝色笔记本。
他翻开封面,里面的笔记字迹整洁端正,婉转流畅,仿佛能透过字迹看出来写字的人一笔一字认真书写的样子。
里面有数学公式、英语重点笔记,条理分明,旁边还细心用彩色笔备注了解释。
他翻开了笔记本中间,里面夹着一张纸,是一封信。
宁祺有些意外,他打开了那张纸。
撞入眼帘的依旧是熟悉的字迹。
“宁祺同学,你好呀!
我知道你最近可能遇见了很多难过的事,我嘴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但是我想说,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向来很胆小,但我想勇敢一次,就这一次。你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可不可以让我进入你的世界呢?如果你活在地狱里,那我也愿意下来陪你。你说你生来就在淤泥里,其实没关系,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它可以生长得很好,我相信你也可以,你可是宁祺哎。
他们说你冷漠,但我知道,你很好很好,你会不顾危险救小猫,也会在人为难时替人解围,看吧,我喜欢的人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我眼光是不是很好呀,所以宁祺,别放弃自己呀!!!你愿意和我一起顽强坚韧的向上生长吗?你说巫山难翻,可是你不试试怎么就知道不行呢,宁祺,自由在风里,也可以在你手心里。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就算全世界都与你背道而驰,我永远站你身边。我喜欢你这件事你也不需要有任何负担,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很好!你最好!你超级超级好!
宁祺,我知道你受过的苦难远比我所知道的多,伤疤被一遍遍揭开肯定很疼吧,虽然你总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我无法与你感同身受你的痛苦,但是我想陪着你,哪怕只能帮你减少一点点痛苦。我们一起去见一见巫山上的云好不好?你愿意吗?”
泪水滴在纸上,字迹渐渐被晕开变得模糊。
她...喜欢他?
宁祺只觉得荒唐,这一切就如梦般让他觉得不真实。
他拿着信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将上面的泪痕擦干,又收了起来,开始认真的看笔记本上的笔记。
地狱太冷,原本想拉个人下来与他作伴,又仔细想了想,算了,她那般明媚肆意的笑还是更适合人间。
初见时是她刚搬来那天。
阳光下女孩眉眼弯弯,笑容明媚灿烂,嘴角上扬,唇边露出两个可爱的小梨涡,
他站在暗处窥探着她的快乐,后来才知道,她其实也没有表面那么明媚,比起她的笑,他见得更多的是红着眼眶却不想让别人看到她脆弱难堪一面的她。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说喜欢他,别喜欢他,他配不上她的喜欢。
内心深处被抑制的**在疯狂生长,他突然开始渴望,渴望得到更多原本他不敢奢求的东西。
他的视线移到桌上摆着的白色药瓶上,他突然想好好活下去了,好好的,向上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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