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期,许诺也曾有过一段短暂的、充满暖色的记忆。她的母亲是一位自立自强的女性,会在每次许诺受委屈时,告诉许诺,哭是没有用的,你只有自己足够优秀,别人才会尊重你。但在许诺六岁那年,母亲与父亲爆发了一场她至今都无法完全理解的激烈争吵,随后,母亲就从这个家里彻底“蒸发”了。父亲许为山用冰冷的口吻告诉她:“你的母亲背叛了许家,她是个软弱的逃兵。你,不准像她。”从此,画画、鲜艳的颜色、自由的表达,都成了许诺生命中的禁区。她被剥夺了姓氏之外的一切个人属性,被强行塑造成一个沉默、顺从的继承人模板。
为了彻底磨灭她的个性和任何“出格”的苗头,父亲将她送进管教最严苛的私立学校。初中时,她曾因偷偷画了一幅素描,被父亲当着所有亲戚的面撕得粉碎,并罚她禁足一个月。那次公开的羞辱,让她彻底学会了隐藏。她不再反抗,不再表露喜好,像一个精致的幽灵穿行在许家的豪宅里,将自己所有的热情与渴望都深埋心底。别人眼中的许家大小姐,不过是一个眼神空洞、反应迟钝的木偶。
高中毕业,是许诺人生的第一个微小转机。她以平平无奇的成绩考上了一所本地大学的室内设计专业——这是她精心计算过的结果:一个不会引起父亲警惕,又与她内心深处对“美”和“构建”的渴望息息相关的专业。对她而言,这不是堕落,而是一次蓄谋已久的“越狱”。经由一位曾给予她善意的老师介绍,她瞒着家人,在一家小型设计工作室找到了一份助理的工作。第一次不靠“许家”的身份拿到薪水,第一次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可以自由呼吸的空间,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工位,都让她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幸福感。
就在这片刻的喘息中,在雨辰的朋友局,她遇见了诺言,那个还在读初中的女孩,像一道撕裂黑夜的闪电,闯入了许诺死水般的世界。诺言高傲、叛逆,言语像淬了毒的刀子,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不屑。可许诺看到的,却是诺言眼底深处不被任何人理解的孤独,和诺言身上那种她梦寐以求的、蓬勃的生命力。诺言活得那么真实,那么肆意,是许诺完全不敢成为的样子。喧闹,浮夸,充满了年轻人特有的、漫无目的的荷尔蒙气息。许诺像个误入的异类,格格不入。许诺的世界习惯了横平竖直的线条和精准到毫米的色卡,而那里,只有晃眼的光和嘈杂的音乐。
许诺炙热的看着诺言。
她就坐在角落的沙发里,一条腿随意地搭在另一条上,姿态嚣张得像个女王。明明还只是个初中生的年纪,眉眼间却已经有了凌厉的轮廓。诺言跟身边的人说着话,嘴角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雨辰拉着我介绍,“这是诺言,我发小。这是许诺,我请来帮我家看房子的设计师。”
诺言掀起眼皮瞥了我一眼,那一眼很轻,像羽毛,却在我心上划开了一道又深又重的口子。
“许诺?”她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尾音轻轻上扬,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嘲弄,“承诺?你爸妈还真敢给你取。”
许诺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许诺那引以为傲的家族姓氏,那个被爷爷和父亲视作传承与荣耀的“许”字,在许诺嘴里,竟然成了一个笑话。
心脏被狠狠攥了一下,不是因为羞辱,而是一种奇异的、不受控制的悸动。
许诺只会点头,像个傻子。
整场聚会,许诺的视线就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不受控制地飘向诺言。诺言的一举一动,诺言说话时微扬的下巴,诺言不耐烦时轻敲桌面的手指,全都被许诺贪婪地捕捉,储存在记忆里,反复播放。
许诺不敢上前,许诺的懦弱是刻在骨子里的。在高压和严苛的家庭环境中,我学会的唯一生存技能就是顺从和沉默。在爷爷面前,在父亲面前,许诺永远是那个不能出错、不能有自己想法的继承人。
可是在诺言面前,我第一次尝到了不甘心的滋味。
许诺心想:为什么不能像雨辰一样,自然地坐在诺言身边,笑着拍诺言的肩膀?为什么我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那场聚会像一场高烧,退去后,在许诺脑海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后遗症。
后遗症的名字,叫诺言。
聚会结束后的一个星期,许诺几乎失眠。白天,许诺是那个拿着测量尺,在毛坯房里和工人师傅沟通的家装设计师许诺。晚上,关上房门,许诺就变回了那个对着天花板,一遍遍描摹诺言模样的胆小鬼。
许诺做了件这辈子最大胆的事。
动用了家里的关系。
电话打给了李叔,他是父亲最得力的助手,也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
“李叔。”我的声音有些发干。
“小姐,有什么吩咐?”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恭敬、沉稳。
“帮我查个人……叫诺言。”我说出这个名字时,心跳快得像要撞出胸腔。
“哪个诺,哪个言?”
“诺言的诺,诺言的言。”
李叔没有问为什么,他从不问。这就是我们家的规矩。他只说:“好的,小姐,半小时后给您回复。”
这半小时,许诺度秒如年。捏着手机,手心全是汗。许诺感到一阵后怕和自我厌弃。许诺啊许诺,你真是出息了,从小到大被教育不能滥用权力,现在为了一个只见了一面的女生,就打破了原则。
可那点厌弃,很快就被更强烈的期待感淹没了。
许诺想知道诺言的一切。
半小时后,邮件准时抵达。
诺言,15岁,市立第一中学初三学生。父亲是诺氏集团董事长诺正华,母亲是知名钢琴家苏婉。成绩优异,但桀骜不驯,是学校里让老师又爱又恨的头疼人物。附上的照片里,诺言穿着蓝白短裙校服,站在球场中心,眼神桀骜,和那天聚会上一模一样。
诺氏集团……
许诺看着这个名字,有些出神。许诺当然知道诺氏,在我们的圈子里,诺家和许家,虽然没有直接的商业竞争,但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存在。只是许诺被保护得太好,几乎不参与任何家族的商业活动,所以对这些关系并不敏感。
原来,许诺和诺言,竟然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只是诺言活得那么张扬,而许诺,像一只藏在壳里的蜗牛。
机会来得猝不及防。
那天许诺正在工地,灰头土脸地跟进水电改造,接到了大学老师的电话。
“小许啊,手头有个活,特别好,你有没有兴趣?”老师的声音很兴奋,“城东山顶那片别墅区,知道吧?有个大客户,点名要找个有灵气、想法新的年轻设计师。我第一个就想到你了。”
许诺受宠若惊,“老师,我才刚毕业……”
“就是要你这种没被市场套路化的!客户的夫人是个艺术家,品味很高,但她不喜欢那些老油条设计师的陈词滥调。我把你作品集发过去了,她很满意,想约你见个面。”
许诺几乎没思考就答应了。这是对许诺专业能力的肯定,许诺没有理由拒绝。
直到老师把客户资料发给许诺,许诺看着联系人那一栏的名字,愣住了。
联系人:苏婉。
地址:观云山墅8号。
我点开李叔发来的那封邮件,诺言母亲那一栏,赫然写着——苏婉。
世界瞬间静音了。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血液冲上头顶,许诺的脸一定红得像煮熟的虾。
许诺要去诺言家。
以一个家装设计师的身份。
这个认知让许诺又紧张又兴奋,甚至有些腿软。许诺心想:“能行吗?我能在诺言面前,表现得像个专业的、不动声色的成年人吗?”
许诺不知道。
但许诺必须去。
去观云山墅的那天,许诺特意换上了自己最得体的一套衣服。白色衬衫,米色西装裤,画了淡妆,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成熟、更可靠。
车子平稳地驶入别墅区,停在8号别墅门前。这是一栋现代风格的建筑,大面积的落地玻璃和白色墙体,简约又气派。
许诺深呼吸,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一位气质温婉的女士,眉眼和诺言有几分相似,应该就是苏婉女士。她穿着一条真丝长裙,举手投足间都是艺术家的优雅。
“是许诺小姐吧?你好,我是苏婉。”她的声音很轻柔。
“苏女士您好,我是许诺。”许诺拘谨地递上名片。
苏婉把许诺引到客厅。客厅的装修风格和建筑外观一致,极简,但也极冷。黑白灰的色调,昂贵的家具像一件件展品,陈列在那里,毫无生活气息。
她们聊了大概半小时,关于苏婉的喜好,苏婉对新家的设想。苏婉思路清晰,要求明确,是个很好沟通的客户。
“这次主要想改造的,是我女儿的房间。”苏婉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她快要上高中了,之前的房间太幼稚。我希望风格能沉稳、大气一些,有助于她静下心来学习。”
许诺点点头,在笔记本上飞快记录,“好的,那……方便带我看一下诺言小姐的房间吗?我想了解一下现场情况,也想听听她本人的想法。”
苏婉的表情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她放下咖啡杯,叹了口气,“她的想法……许小姐,你不用太在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总有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你按照我的要求来设计就好。”
这番话让我心里咯噔一下。
看来,诺言和他母亲之间,存在着不小的分歧。
正说着,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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