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雨和北京不一样。
这里的雨是灰色的,黏腻的,像一首永远弹不完的忧郁奏鸣曲,每个音符都拖泥带水。我站在录音棚的落地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出模糊的痕迹,恍惚间觉得那像是谁在五线谱上随手画下的连音线。
"林老师,这段副歌再来一遍?"
录音师的声音把我拽回现实。我摘下耳机,揉了揉发烫的耳廓,连续七个小时的录制让我的听力变得迟钝,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刚才的高频和声。
"不录了。"我推开隔音门,"明天再说。"
"可是制作人要求……"
"跟他说,要么按我的方式来,要么换人。"
走廊的灯光刺得眼睛发疼。我摸出烟盒,却发现最后一根已经在凌晨四点抽完了。五年过去,我的烟瘾比音乐成就增长得更快,从一天三根到一天一包,从普通香烟到混合着大麻的烈性烟卷。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经纪人莉莎的信息:
[《锈蚀的弦》蝉联公告牌三周冠军,纽约场加票五分钟售罄]
我扫了一眼,锁屏。壁纸是五年前偷拍的周沉睡颜,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琴键般的阴影。这张照片我换了二十部手机,传了上百次云端,却从不敢点开大图细看。
公寓的冰箱上贴着环球音乐的海报,是我叼着烟弹吉他的侧脸,标题是"摇滚野兽林野:打破边界的音速革命"。真他妈讽刺。我撕下海报,露出后面斑驳的墙皮,就像撕开人设露出里面溃烂的真实。
浴室镜子里的人让我陌生:黑发染成银灰,右耳新增了五个耳洞,锁骨下方纹着一段钢琴谱,那是《边界》的开头四小节,周沉写的部分。纹身那天我醉得厉害,却坚持要纹身师照着原谱分毫不差地刻,连休止符都要精确到毫秒。
花洒喷出的热水烫得皮肤发红。我仰起头,任水流冲刷着脸,直到呼吸变得困难。五年来,我试过无数种方法忘记那个弹钢琴的混蛋,酒精、药物、巡演途中随机的床伴,甚至差点从酒店阳台跳下去。
但每次闭上眼,耳边总会响起那首未完成的《无声告白》。
手机铃声突兀地刺破水声。我裹着浴巾抓起手机,来电显示:老陈。
北京录音室的老板,我和周沉共同的朋友,这五年里唯一敢在我面前提周沉名字的人。
"喂?"我按下接听,水珠从发梢滴到屏幕上。
"林野......"老陈的声音有点抖,"周沉住院了。"
花洒还在哗哗作响,但我的世界突然静音。
"什么时候的事?"我问,声音冷静得不像自己。
"上周。他助理偷偷告诉我的,说是......听力严重退化,平衡感也出了问题。"
我盯着镜子上的雾气,突然在上面写下一个数字——1825。
五年。1825天。
"他现在在哪家医院?"
"协和,但是林野,他明确说过不让你……"
我挂断电话,订了最近一班回北京的机票。
协和医院的窗帘是浅蓝色的,像降E大调的和弦一样令人平静。
我靠在床头,看着护士调整输液速度。她的嘴唇在动,大概是在说明天的检查事项,但我只能听到模糊的嗡嗡声,左耳的听力上周也下降了30%,像一台老旧的收音机,信号时断时续。
床头柜上摆着最新款的助听器,造型精巧得像艺术品,价格足以买下一架三角钢琴。我试戴过一次,却被放大的环境噪音逼得摘下来电梯声、脚步声、谈话声,全都扭曲成尖锐的啸叫。相比之下,寂静反而更友善。
平板电脑亮起,助理小吴的信息:
[林野伦敦演唱会视频,您要的钢琴版伴奏已做好]
我点开附件,一段改编版的《锈蚀的弦》乐谱出现在屏幕上。这是林野去年发行的热门单曲,狂野的吉他solo下藏着一道几乎听不见的钢琴旋律,只有熟悉他作曲习惯的人才能发现,那分明是《无声告白》的变奏。
我戴上耳机,将音量调到最大。右耳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但左耳还能捕捉到微弱的振动。钢琴声从耳机里流淌而出,我的手指在床单上跟着 invisible keys,肌肉记忆精准地复现每一个音符。
突然,一阵尖锐的耳鸣刺穿旋律。我猛地摘下耳机,世界重归寂静。
"周先生?"护士担忧地看着我,"需要叫医生吗?"
我摇摇头,在备忘录上打字:[请给我纸笔]
她递来医院的便签纸和圆珠笔。我写下几个音符,又划掉,再写,再划掉这是我现在唯一的创作方式。亨廷顿舞蹈症夺走了我的演奏能力,但夺不走音符在脑海中的排列组合。
小吴推门进来,手里捧着新鲜的白玫瑰。"周老师,今天的粉丝礼物。"
我接过花束,指尖触到藏在其中的卡片。熟悉的字迹刺得眼眶发热:
"钢琴版的《锈蚀》太难听了,等我回来重编。——L"
玫瑰的香气突然变得刺鼻。我盯着那个字母"L",直到视线模糊。五年了,他的字迹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张牙舞爪,像他这个人一样不讲道理。
"送花的人呢?"我在平板上打字。
小吴面露难色:"快递送来的,没有联系方式。"
我点点头,把卡片塞到枕头下。窗外,一架飞机正掠过黄昏的天空,尾迹云像五线谱上的延长记号。
备忘录上还有半页空白。我继续写道:
[《无声告白》总谱在书房保险柜,密码1825]
小吴凑过来看:"这是......?"
[遗嘱附录] 我平静地打字,[如果哪天我突然无法交流,请把谱子交给林野。]
"周老师!"小吴眼圈红了,"您别这么说......"
我抬手示意她停下,指了指耳朵,摇头。
谎言。我其实还能听见一点,足够捕捉她声音里的哽咽。但有些告别,越早练习越好。
护士进来换药,托盘上的针头闪着冷光。我顺从地伸出手臂,看着透明液体注入静脉。药物会让我昏睡四小时,也可能八小时取决于身体今天的投降速度。
闭上眼睛前,我最后看了一眼窗外。暮色中的北京城灯火渐亮,像散落的琴键,等待一双不再颤抖的手去弹奏。
枕头下的卡片硌着后脑,我数着自己的呼吸,在药效发作前的最后清醒时刻,幻想门被突然推开的声响
砰!
幻觉如此真实,我甚至感觉到一阵风扑面而来。
"周沉!"
这个声音不是幻觉。
我猛地睁眼,看见林野站在门口,行李箱的轮子还在走廊上打转。他瘦了,头发长了,右耳新增的银钉在灯光下闪闪发亮,锁骨下方的纹身隐约可见……那是我写的旋律。
五年的时光在我们之间凝固成琥珀。
他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是《无声告白》的残页,五年前从我乐谱上撕下的那部分。
"1825天,"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他妈就给我留了这个?"
我这里也在天天下雨,下的我有点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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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五年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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