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六点五十分，林寻阳就醒了。比闹钟还早二十分钟。
她躺在床上，听着窗外依稀传来的车流声和母亲在厨房忙碌的声响。膝盖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提醒她昨天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七点十分，她已经洗漱完毕，坐在床沿小心地整理校服领子。弟弟林涛还在帘子另一侧酣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母亲端着一碗稀饭从厨房出来，有些惊讶地看着已经穿戴整齐的林寻阳。
“今天要早点去学校...有练习题要做。”林寻阳撒了个谎，低头接过稀饭。
母亲没再多问，转身去准备弟弟的早餐。林寻阳小口小口地喝着稀饭，眼睛不时瞟向墙上的钟。七点二十，她放下碗，抓起书包。
“我走了。”
“这么早？这才七点二十。”母亲从厨房探出头。
“嗯，练习题有点难，得早点去。”林寻阳已经站在门口穿鞋。
七点二十五分，她站在小区门口，手指不自觉地绞着书包带子。
陈雨晴真的会来吗？昨晚的话会不会只是一时客套？也许她只是随口一说，今天就会忘记这个承诺。林寻阳盯着街角，心里七上八下。
七点三十分整，陈雨晴的身影准时出现在街角。她推着一辆半旧的自行车，校服外套随意地敞开着，看到林寻阳时，她抬手打了个招呼。
“等很久了？”陈雨晴走到林寻阳面前，打量了一下她的膝盖，“腿好点了吗？”
林寻阳摇摇头：“刚下来。腿好多了，不怎么疼了。”
这是个谎言。她的膝盖还在阵阵作痛，但她不想显得太娇气。
陈雨晴似乎看穿了她的谎言，但没戳破，只是拍了拍自行车后座：“我载你去学校吧，这样腿能少使点劲。”
“不用了，我可以走...”林寻阳下意识地拒绝。
“上来吧，别耽误时间了。”陈雨晴已经跨上自行车，单脚撑地，示意林寻阳上车。
林寻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侧身坐上了后座。她一只手抓着坐垫下的支架，另一只手不知该放在哪里。
“坐稳了？”陈雨晴回头看了一眼，“抓着我的衣服，别摔了。”
林寻阳小心翼翼地捏住陈雨晴的校服外套，动作轻得几乎感觉不到。
自行车缓缓启动，清晨的风拂过两人的发梢。林寻阳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着熟悉的街道在眼前后退。她注意到陈雨晴的耳后有一颗小痣，随着她蹬车的动作时隐时现。
“你吃早饭了吗？”陈雨晴突然问。
“吃过了。”林寻阳回答，随即想起那碗稀饭其实没喝几口。
陈雨晴单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从书包侧袋掏出一个小塑料袋，递给后面的林寻阳：“我妈做的豆沙包，多了一个，你帮我解决掉吧。”
林寻阳接过还有些温热的包子，心里明白这绝不是“多了一个”那么简单。她轻轻咬了一口，甜糯的豆沙在嘴里化开。
“好吃吗？”陈雨晴头也不回地问。
“嗯。”林寻阳小声应着，把包子小心地吃完，生怕掉一点渣。
快到学校时，林寻阳轻轻拉了拉陈雨晴的衣服：“在这里放我下来吧，被同学看到不好...”
陈雨晴刹住车，单脚撑地，让林寻阳下来。“看到又怎么了？”
林寻阳低下头，没回答。她不想让同学用奇怪的目光看待她和陈雨晴的关系，也不想陈雨晴因为和她走得太近而被议论。
陈雨晴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没勉强：“那你自己小心点，别走太快。”
林寻阳点点头，看着陈雨晴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两人保持着一小段距离，前一后进了校门。
上午的课程对林寻阳来说格外漫长。她的膝盖在课桌下隐隐作痛，注意力难以集中。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满公式，她却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想着陈雨晴此刻在哪个教室上课。
课间休息时，她尽量待在座位上，避免因为走路姿势奇怪而引来注意。但麻烦还是找上门来。
张瑶和她的两个朋友走进教室，径直来到林寻阳桌前。
“听说你昨天体育课摔得不轻啊？”张瑶靠在林寻阳的课桌旁，手指有意无意地敲打着桌面，“陈雨晴还特地送你去医务室，你们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林寻阳低着头，假装整理书本：“只是碰巧...”
“碰巧？”张瑶轻笑一声，“我看她是可怜你吧。你知道她爸是做什么的吗？是警察。所以她才有这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毛病。”
旁边的女生接话：“就是，陈雨晴那种人，帮你说不定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正义感。”
林寻阳的手指微微收紧。她不喜欢听别人这样议论陈雨晴，但又不敢反驳。
“怎么不说话？”张瑶俯下身，靠近林寻阳的脸，“还是说，你们真的成了‘好朋友’？”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格外缓慢，带着某种暗示，引来同伴意味深长的笑声。
林寻阳感到脸颊发烫，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她想叫她们走开，想为自己和陈雨晴辩解，但话语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你们在干什么？”
熟悉的声音在教室门口响起。陈雨晴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本英语书，眉头紧皱。
张瑶直起身，摊手：“没什么，就是关心一下林寻阳的伤势。怎么，这也不可以？”
陈雨晴走进来，把书放在林寻阳桌上：“林寻阳，班主任让你去办公室拿一下昨天的作业，她让你帮忙发下去。”
林寻阳知道这是个借口，但还是立刻站起来：“好，我这就去。”
张瑶撇撇嘴，带着朋友离开了。经过陈雨晴身边时，她低声说：“你还真是她的专属骑士啊。”
陈雨晴没理会，只是看着林寻阳：“我陪你去办公室？”
林寻阳摇摇头：“不用，我自己可以。”
走出教室，林寻阳长舒一口气。她确实需要去办公室一趟——昨天请假没上最后一节课，确实要去问作业。但更重要的是，她需要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在办公室门口，她意外地遇见了陈雨晴。
“你不是在教室吗？”林寻阳惊讶地问。
“从另一边楼梯绕过来的。”陈雨晴指了指走廊尽头，“怕你一个人拿不了作业本。”
林寻阳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同时又感到一丝愧疚。陈雨晴总是这样照顾她，而她却连在别人面前承认她们是朋友都不敢。
从老师那里接过一摞作业本后，陈雨晴自然地分走了一大半。两人并肩走在走廊上，这次林寻阳没有要求保持距离。
“张瑶她们...经常那样对你吗？”陈雨晴突然问。
林寻阳愣了一下，轻轻点头：“有时候。”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林寻阳思考了一会儿：“初中就有点，高中更明显些。”
“为什么？”
这个问题很直接，但陈雨晴的语气很平静，像是真的在寻求答案，而不是质疑。
林寻阳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因为我穷，穿得不好，用的东西都是旧的。而且...我不太会说话，不知道怎么回应她们。”
陈雨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不必回应她们。她们不值得你浪费精力。”
林寻阳苦笑着摇摇头：“你说得容易。”
“是不容易，但你可以学着不在乎。”陈雨晴调整了一下抱作业本的姿势，“我以前也因为转学被孤立过，后来发现，越是在意，她们就越来劲。”
林寻阳想起昨天陈雨晴提到的往事：“小学那件事...你后来是怎么...？”
“怎么熬过来的？”陈雨晴接上她没问完的话，“后来我又转学了一次，在新学校决定从一开始就不讨好任何人。结果反而好了，没人来找我麻烦。”
林寻阳难以想象这种态度。对她来说，在学校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讨好——讨好老师，讨好同学，甚至讨好那些欺负她的人，只求能少一点难堪。
“你可以试试。”陈雨晴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下次张瑶再找你麻烦，你就直接无视她，或者简单说一句‘我没空理你’。”
“我不敢...”林寻阳小声说。
“那就先从在我面前抬头说话开始。”陈雨晴停下脚步，转向林寻阳，“你看，你现在跟我说话还是老是低着头。”
林寻阳怔住了，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好对上陈雨晴的目光。那双藏在眼镜后面的眼睛比想象中要亮，像是蕴藏着某种坚定的力量。
“看，这不就做到了？”陈雨晴微微一笑。
那一刻，林寻阳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直视陈雨晴的眼睛。
午休时间，陈雨晴带着饭盒来到林寻阳的教室。大多数同学都去食堂或者校外吃饭了，教室里只剩下几个趴在桌上休息的学生。
“我妈做的糖醋排骨，尝尝。”陈雨晴把饭盒推到两人桌子中间，“我跟你换，你带的什么菜？”
林寻阳犹豫了一下，打开自己的饭盒——只有一些咸菜和炒青菜，外加一个煎蛋。那是母亲特意给她加的，说是受伤了要补充营养。
陈雨晴像是没注意到饭菜的简陋，直接夹了一筷子青菜：“我喜欢吃青菜，我妈老说我不爱吃蔬菜。”
林寻阳知道这是陈雨晴的体贴，心里感激，便也夹了一块排骨。酸甜适口的肉香在嘴里弥漫开，她几乎要感动得落泪。她已经记不清上次吃肉是什么时候了。
“好吃吗？”陈雨晴问。
林寻阳用力点头：“你妈妈手艺真好。”
“还行吧，她就是喜欢研究做饭。”陈雨晴又夹了几块排骨放到林寻阳的饭盒里，“你帮我多吃点，我最近在减肥。”
林寻阳看着陈雨晴匀称的身材，知道这又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两人安静地吃着午饭，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桌面上，形成一片温暖的光斑。林寻阳第一次在教室里感到如此放松。
“你下午什么课？”陈雨晴问。
“历史、化学和语文。”林寻阳回答，“你呢？”
“差不多，我们班下午也是主课。”陈雨晴收拾好饭盒，靠在椅子上，“放学后我要去图书馆还书，你要一起来吗？那里有空调，比教室凉快。”
林寻阳本想拒绝，她通常放学后要直接回家帮忙做家务。但今天，她想要任性一次。
“好。”她说。
放学后，两人一起来到图书馆。陈雨晴轻车熟路地穿过一排排书架，找到要还的书，又借了几本新的。林寻阳则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她很少踏足的地方。
“你喜欢看什么书？”陈雨晴问。
林寻阳摇摇头：“我不太常看书...家里没有多少书。”
陈雨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眼睛一亮：“那我给你推荐几本。这本怎么样？”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封面淡雅的小说，“我看过，讲的是一个女孩成长的故事，你应该会喜欢。”
林寻阳接过书，手指轻轻抚过书脊。那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有人根据她的喜好为她推荐一本书。
她们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林寻阳翻开书页，很快就被故事吸引。书中女主角的处境与她有几分相似，都是处在困境中努力寻找自我的女孩。
陈雨晴则在旁边安静地写作业，偶尔抬头看看沉浸在书中的林寻阳，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当林寻阳终于从书中抬起头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她惊讶地发现陈雨晴一直在旁边陪着她。
“对不起，我看入迷了...”她慌忙合上书。
“干嘛道歉？看书是好事。”陈雨晴整理好作业本，“不过我们该走了，图书馆快要关门了。”
走出图书馆，夕阳已经西斜。林寻阳抱着那本借来的书，像是捧着什么珍宝。
“你可以带回家看，看完再还。”陈雨晴说，“我喜欢跟人分享好看的书。”
林寻阳点点头，心里已经决定要好好珍惜这本书，不能弄脏一点点。
和昨天一样，陈雨晴推着自行车，送林寻阳回家。这次，林寻阳很自然地坐上了后座，手轻轻抓着陈雨晴的衣角。
“明天还是七点半？”快到小区门口时，陈雨晴问。
林寻阳犹豫了一下：“你不用特地来接我，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顺路。”陈雨晴刹住车，让林寻阳下来，“而且你不是腿还没好吗？”
林寻阳看着陈雨晴，突然鼓起勇气：“那...明天我请你吃早餐吧。小区门口有家豆浆店，味道还不错...”
说完她就后悔了。那家店虽然不贵，但对林寻阳来说也是一笔额外的开销。而且陈雨晴会愿意和她一起在那种小店里吃饭吗？
“好啊。”陈雨晴爽快地答应了，“那我明天七点二十过来，咱们一起去吃。”
林寻阳松了口气，心里泛起一丝甜意：“那...明天见。”
“明天见。”陈雨晴跨上自行车，朝她挥挥手，转身骑走了。
林寻阳站在原地，直到陈雨晴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转身走进小区。她的膝盖还在疼，但脚步却比往常轻快许多。
那天晚上，做完家务和作业后，林寻阳在台灯下翻开了陈雨晴借给她的书。书页间夹着一张小小的书签，上面手写着一行字：“致发现这本书的你，愿它带给你勇气。”
字迹工整有力，林寻阳认出那是陈雨晴的笔迹。她轻轻抚摸那行字，仿佛能透过墨迹感受到陈雨晴的温度。
弟弟在帘子另一侧打着呼噜，父母在隔壁房间低声讨论着这个月的开支。在这个拥挤而嘈杂的夜晚，林寻阳第一次感到自己拥有了一方小小的、安静的空间。那是陈雨晴为她开启的世界，一个由友情、书籍和七点半的约定构筑的世界。
她小心地把书签夹回原处，开始阅读第一章。台灯的光晕笼罩着她专注的侧脸，在这个平凡的夜晚，某种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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