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冰曾说梅莹像盛着美酒的玻璃杯。乌姝后来与她聊到时，即使再嫉妒这样的语言不出自她自己的口中，也无法否认，她姐姐学生时代的样子，有个人比她看得更确切、讲得更分明。
说到怀冰，她是逼仄的东亚家庭养出的清凌凌文剑。女孩们懵懂的、美丽的岁月里，她有一万次抛掷自己的文诗，也在某个梅莹离家出走的雨夜温柔地读过梅莹颈侧的小痣。她是天生的诗人。也从不吝用最华丽的辞藻去勾勒美丽。显然，梅莹最不缺的就是美丽。以至于后来，怀冰干脆成了乌姝心底不能提及的名字。
梅莹与怀冰是长在一起的蝶。她们都被束缚在名为家庭的茧里，分享一样的风雨。
有时候梅莹也会想，纷纭的、宛若命运普施苦痛之下，怀冰为什么偏偏这么像一个英雄？
用怀冰的话来说，梅莹从小就乖。那样的时代，父母老式传统观念还没完全退场、新式观念又总是优先在孩子们眼里生根发芽。小镇里，一簇一簇、最终会成长为女性主义的、反对重男轻女的女孩儿们的声潮里，怀冰好像总是一身白裙，迎着风站在最高处。
那种时候，怀冰总有一双噙着笑的眼睛。
怀冰从小走在梅莹身边，将总是一身干净校服的梅莹衬得很沉默。至于梅莹，她只是按部就班地、一遍一遍地独自走过去上学的泥泞小路。她既分不清爱和恨，也剥不开、或者说是不敢逃出她的壳。蜷缩在并不鲜活的时间堆砌出的好成绩里，她既不会被打上叛逆的标签，也暂时不用去想爱是什么。
那为什么偏偏是盛着美酒的玻璃杯？先说她毋庸置疑的、绽放得轰轰烈烈的美丽完全撑的起美酒的比喻，乌姝如果把梅莹的心翻开来读，就会发现她确实太透明。慢热是一页，她的颜色又总是被时代的颜色掩盖又是一页。
梅莹的母亲是一个传统又不传统的女人，轻易被嫁给老实沉默的父亲、毫无怨言，除了每日固定外出打零工，把更早或更晚的时间和生命都交给了家庭。
梅莹知道她的母亲从来不对命运服输，怀冰又总在无奈阿姨总是向外人低头。
被外公外婆嫁给她的父亲之后，梅莹的母亲像牵着她的弟弟妹妹一样将梅莹全方位地保护起。
在弟弟来到她的家庭之前，她偶尔也像最胡闹的孩子，以为自己是宇宙中心。
后来她发现，原本紧紧握住她的手，会一次一次将她遗在身后，全心全眼抱着来之不易的新生命，那是妈妈辛苦生下的、能传宗接代的男丁。她的泪从此再也找不到出路，只能全都变成雨灌回她心口。
好像一切都变了。
母亲曾笑着和她说成人先自立，于是在一次牵引后永远地把她一个人放逐在了那条上学的小路上。可是好像从来不辞辛苦地牵着弟弟一季一季走过那里。
母亲也会把她从弟弟手中抢来的彩电遥控器反还给弟弟，轻松的好像不知道那上面附着着梅莹年少易碎的心。
弟弟也总是对这样的偏差有恃无恐。争抢遥控器或者是捉迷藏，也许还有别的，两个小孩幼稚的比赛中，弟弟总是输，梅莹总能听见弟弟口中的“反正妈妈也不喜欢你”。
H市，总是在下雨的H市，乌姝笑骂爱流泪的H市。小梅莹长在这里，却也会忘记带伞。初中晚自习到很晚，冬天放学天已经黑了。又怕黑又怕鬼的她要走过很长的路，回家后要看见妈妈已经亲自将弟弟接了回家。
梅莹有时候也会极端的想，妈妈不在乎她的心、毕竟她偏心。
可有些东西好像又从来没有变。
她的母亲的手很润，是被日复一日的岁月磨平，间或掺着口子和厚茧。记忆里五毛的廉价钢丝球和甩卖凑来的洗洁精挨着她的母亲，让她大手上的掌纹被仔细地翻阅也找不到。
梅莹的手也润，除了更小的时候因为握不住笔、曾磨出茧的中指指腹上还有痕迹之外，俨然是一只不染事的手，靠的也是母亲反复再反复的操劳岁月。
母亲洗她被雨和泥打湿的衣裳时，要很用力地一一搓开泥点，再一次一次将自己布满口子的手伸给她看。以至于她的一二三年级的小学时代里，除了周一的校服，剩下五天总有与女孩们不同的黑色长裤，卷起来不会落下。后来她发现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才在母亲半推半就的妥协中彻底与它告别。
母亲自我剥蚀一样的付出一度让梅莹在后来与她的争吵中不敢高声语。与诗不同的是，惊的想来不是天上人，是她曾经的泪，被爱囿起的她也没有远走或者登高的勇气。
那就是为什么怀冰总说她呆。除了弟弟到来前实打实的懵懂。还因为梅莹的母亲是有心脏病的，喔、除了心脏病还有胃病。她越成长，越发意识到她的成长里，母亲越来越像一张被她不断团揉又摊开的纸，越来越皱、越来越苍老。
这样的岁数和病滋长在母亲每天坚持不吃早餐的痛里，深连着梅莹的一万次或沉默或争吵的渴求关照与爱的畸形申诉。
只是弟弟到来后，她渐渐的不想驳斥。
沉默寡言的注目里，梅莹总显得小气吝啬。弟弟又总是很容易生病，没到这时候，梅莹要站在门外看妈妈的背影，难过又不难过的哼笑。
在亲戚以“多吃水果身体好了才能治本”的理由，将一大袋苹果卖给她的妈妈以后，妈妈将斥巨资买来的水果藏在梅莹碰不到的高处。一日塞给弟弟一枚。
她没看见了，看见了也会一句话不说。
只是时间太巧了，命运这样冷，喧嚣着推搡梅莹快去恨。
那天妈妈说，弟弟在她洗碗时会主动把碗抱去柜子里，梅莹瘦削的颔尖固执地抬起又撇开，一言不发，心想，弟弟不是天生就会这么做的，在有一个外来者侵夺她的位置之前，那是妈妈只分给她的夸奖。
梅莹太爱哭了，泪一蓄进她眼里，她马上落荒而逃，不知道妈妈知不知道。
原本她以为这只是与无数个昨日一样的不欢而散。第二日也平平无奇，只是妈妈突然给了她三个苹果。
于是她的早餐是两个苹果，早上被自来熟的乌姝抢了一口。她想到谈笑时也讲到上个星期，讲课总是因为中规中矩显得无聊的老师偶尔开了个玩笑时才说过：一天一颗苹果，医生远离我。
妈是又听谁说了乱七八糟的话吧？
梅莹神思远飞。她看见苹果边沿原来烂了。烂的很张扬，向她独自回家那天晚上张狂的雷和无边际的黑。
晚自习的课间，早上吃了梅莹苹果的乌姝正坐在她身后。梅莹将乌姝的“猫尾巴”想了个遍，也将苹果看了个遍。只是猫尾巴渐渐不见了，她又藏不住泪。
窗外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大了，晶莹的白一寸一寸将教室外的世界铺满，风还在敲。梅莹身后的乌姝打了个激灵，心说梅莹一直发呆，是不是在心里骂她。
梅莹自然不知道乌姝脑补了多少，她静悄悄地、义无反顾地、自虐般地第一万零一次走进了弟弟来到她的世界后，那把妈妈倾斜给弟弟的伞下，就幽幽站在他们身后。
周围的一切都冷地令人发麻，在她的意识里，她无处可去了，除了那把、她嫉妒的觉得也许她再也不能回去的伞下。
于是她固执的守在那里，即使天地间所有的风雨都向她倾斜，即使她除了雨一无所有。
只是那一瞬间，她再一次看见那颗苹果原来摔过。她从厚重的前尘里离开，走进昨天。母亲当然从来不会扔，毕竟她舍不得。还会教梅莹不要浪费粮食。可她也不会给弟弟，毕竟他舍不得。
梅莹又想起妈妈莫名叮嘱她，弟弟身体不好，不要和弟弟抢东西。
苹果呢？算她抢来的还是弟弟挑剩的？
手痒的乌姝对前桌长发版意犹未尽，手已经蹭上了梅莹的碎发，对前桌的情绪一无所知。
此时的前桌坐在教室里，抱着剩下的一颗烂苹果，觉得自己又被放逐在了初中上学时那条漫长又潮湿的小路上。
来啦！[吃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烂苹果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