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岁站在天台上,暮春的风裹挟着玉兰花的香气拂过面颊,带着丝丝凉意,这个位置可以俯瞰整个操场。
红色塑胶跑道上还残留着昨夜暴雨留下的硬币大小的深色水痕,三三两两的学生在跑道上漫步。
一年前那个同样潮湿的九月,谢辞岁刚刚考上四中,那是他是在第一次见到李兴胜
当时对方伙同几个男生把某个瘦高男生的头按进水坑,男生剧烈挣扎带起的水花四溅。
白色衬衫上印着黑色墨迹的骷髅图案,在背上蔓延出暗色沟壑。
谢辞岁下意识掏出手机,镜头里男生挣扎时溅起的水花顺着小臂滴落在地。
“新来的?”李兴胜回头看向谢辞岁,染成黄色的刘海随着动作微微翘起。
明明长了一张福气圆脸,此刻却凶神恶煞瞪着谢辞岁。
李兴胜松开那人的后脖颈,踩着那双限量版AJ1踩着水洼逼近谢辞岁,鞋帮上带着刚刚的水痕。
谢辞岁往后退,直到他的后腰抵住冰凉的铁质栏杆,李兴胜猛然拽住他的手腕,手机摔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录像终止提示音。
一行人离开时谢辞岁还盯着破碎的手机屏幕愣神。
“谢谢你啊。”男生局促地站在谢辞岁旁边,他挠了挠头,“手机我会赔你的,我叫江旭,你叫什么名字?”
谢辞岁睫羽轻颤,“不用赔了,我叫谢辞岁。”说完捡起那堆碎片消失在走廊里。
那部华为旧手机现在躺在谢辞岁的书桌夹层里,充电接口已经氧化发黑,屏幕碎得已经无法使用,街角修手机的青年帮他把视频导了出来。
新生开学第一天,高一(5)班教室吵吵闹闹的,谢辞岁顺着名单找到自己座位,发现同桌就是刚刚那个人。
对方已经换了一套衣服,谢辞岁下意识伸手接住对方掉下来的书扣在桌子上,低着头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哎,好巧啊,我们是同桌。”那人笑着凑到谢辞岁旁边,递给他一堆零食,“喏,见面礼。”
“谢谢。”谢辞岁礼貌笑笑,把零食推回去,“我不喜欢这些。”
“那你喜欢什么?”对方泄气一般,可怜巴巴看着他。
谢辞岁被他看得不好意思,随手拿了一颗糖:“这个就好。”
木质教鞭落在铁皮讲台上发出尖锐声响,“安静一下。”
女人头发随意披散着,一双含笑的眼炯炯有神,她转身在黑板上落下“姜晓蕊”三个大字。
“这是我的名字,以后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请多多指教。”
姜晓蕊清了清嗓子,“有什么问题可以现在问哦。”
一位男生跃跃欲试,举起了手,“老师,你今年多大啊,看着像是跟我们差不多。”
“25岁,你们是我的第一届学生。”姜晓蕊笑着回答,“希望我们可以一起进步。”
男生依旧不依不饶,“那老师结婚了吗?有男朋友了吗?……”
姜晓蕊露出职业微笑:“这种问题我是不会回答的哦,还是问点有关学习的好吗?”男生悻悻闭了嘴。
谢辞岁回头看了一眼那人,发现是早上那个黄毛男。
江旭凑到他耳边,“你不认识他?”
谢辞岁眼底一片茫然。
“他爸爸是年级主任李文强,可凶了,他从初中开始就欺负别人,仗着自己有个爹。”
“哦。”谢辞岁点点头,难怪那样张扬跋扈。
江旭见他一脸平淡,拉着谢辞岁就开始谈天说地:“你是不知道,他可嚣张了,无恶不作,经常欺负人,从初中就开始了……”
谢辞岁点点头,单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
考入南陵中学有三个办法,第一从初中部直升,第二中考凭实力考入,第三嘛,当然是钞能力。
对于李兴胜这种当然不是正规渠道来的,虽然大家对这种制度颇有微词,但是谁不想为自己家孩子谋个好学校?起码还有钱可以砸进来。
“辞岁!”江旭小跑到他身边,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往楼下走,催他去主任办公室,“我就知道你在这,主任找你呢。”
谢辞岁盯着对方的背影,思绪被拉回到现在,经过三楼拐角时,李兴胜正靠着消防栓抽烟。
薄荷味烟丝混着李兴胜身上汗臭味在空气中发酵,楼梯口都是烟味。谢辞岁停下了脚步,让江旭先回去。
李兴胜朝谢辞岁吐了个烟圈,在火星差点燎到谢辞岁领口前,谢辞岁伸手挥开烟雾睨了一眼,“有事?”
“没事。”说完就大摇大摆离开了。
办公室的百叶窗缝隙中漏进细碎的光,李主任的秃顶在光线下泛着油光,他面前摊着一堆资料,最上面的是张贫困补助申请表。
谢辞岁的目光落在李文强身后文件柜上,密密麻麻的档案袋整齐排列着。
上周替姜晓蕊送报告时,他亲眼看见李文强把几个牛皮纸袋塞进去,封口处露出补课班logo的一角。
“辞岁啊,”李文强推了推金丝眼镜,“听说你家里只有一个奶奶?特殊时期,做好了可以同意你的申请,不然机会只能给其他同学咯。”
对方说话时手指摩挲着腕上的劳力士,无意识地向谢辞岁施压。
谢辞岁的目光从他背后的文件柜收回,低着头顺从应道:“我知道的,我会尽力的。”
“嗯,只是尽力吗?这可不行啊。”李主任把眼镜摘下,故作叹息般用丝巾揩过镜片。
谢辞岁深吸一口气:“我会的。”
李主任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加油啊,我很看好你的。”
第二节课一下课,江旭就拉着几个同学,抱着篮球往操场跑,等到教室里差不多没人了,谢辞岁才慢吞吞往外走。
经过教室后窗户的时候,谢辞岁正好和最后一排趴在桌上的沈淮安对视了一秒,随即移开眼。
刚来这个班,江旭就告诉他班里的大部分情况,虽然他根本对不上号,但是谢辞岁对沈淮安却很熟悉。
这个人自从高一就没有来过学校,谢辞岁高一的时候也是和他一个班。
因为沈淮安经常缺课,他就记住了这个名字。缘分不浅,没想到分班以后还是在一起,只是从来没有见过。
谢辞岁又想起两人初遇,沈淮安不由分说就动手动脚,还试图威胁他。上课也趴在后面睡觉,老师也不管他。
上午第三节课是体育课,5班的体育老师是个和蔼的老头,姓丁。
一般做完准备活动就可以解散了,但是不可以回教室,不然算教学失误。
又是准备活动结束,李兴胜一行人照例使唤他去器材室拿东西,他不经意间抬眸,又和沈淮安对视了。
对方还冲他挑眉,谢辞岁移开眼神,朝器材室的方向走去。
几个人拿完球后,不出意外谢辞岁又被关在了器材室,他对此已经见怪不怪,干脆盘腿坐在垫子,从兜里掏出背诵课文。
“草创未就,会遭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难为俗人言也!”
早自习还有一部分没有背完,正愁没有地方去。
谢辞岁余光瞥见窗户处有一个人影,他起身换到了背光处,卡在对方视野盲区。
等他差不多把课文都过了一遍,眼看着下课还有十几分钟,他取下纸上的曲别针掰直。
谢辞岁起身拉伸了一下,发现窗户的人影已经消失,他慢慢蹲在门前,轻车熟路地用曲别针撬开了门锁。
拉开门却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那个人影没走,只是蹲在门口不知道干嘛。
谢辞岁疑惑看他一眼,对方也直勾勾盯着自己。
那种直白的眼神莫名让谢辞岁很不舒服,他率先移开了眼神。
“你怎么出来的?”沈淮安提步走到谢辞岁身边,还是没忍住问了这个问题。
“开门。”
这不显而易见吗,开门就出来了啊,难不成打洞吗?
沈淮安更加觉得谢辞岁脑子有问题,明明可以出来,还是要被关,他又忍不住观察对方。
器材室闷得慌,谢辞岁额角沁出细汗,脸上蒸腾起一层粉,空气里都是粉尘味,呛得他眼泪都出来了,他掩着口鼻快步甩开了沈淮安。
路过教学楼时,谢辞岁的脚步慢了一瞬,走廊尽头的监控指示灯规律闪烁,像只永不疲倦的电子眼。
碎屑般的阳光照不进走廊,阴沉沉的回廊曲折,值日生刚刚打扫完还透着一层水汽。
谢辞岁绕了教学楼一圈,果然看见李兴胜带着三个跟班在收”保护费”。
为首的小个子男生校服袖口磨得起毛,颤抖的手捏着皱巴巴的一沓纸币。
谢辞岁缓缓蹲下身,猫着腰贴近草丛里盯着一行人的举动,校徽被他摘下在手里攥紧。
李兴胜的手指点了点钱,松开了拽着衣领的手,“才这么点,不够啊,你也不想被欺负吧……”
男生紧张地扣弄手指,结结巴巴地说,“只有这么多了,我饭钱都给你们了……”
“算了算了,真是晦气,回去吧。”
男生如临大赦般转头就跑,却被李兴胜旁边一个男生拉住了胳膊,“敢告诉老师,你就死定了,听明白了吗?”
男生头摇得像拨浪鼓,连连保证,“怎么会,你们是保护我啊。”
“哎,你管他告不告老师,反正我爸是主任,到时候我们要死不认识不就好咯,你也太胆小了吧,王子曜,还是不是个爷们。”
王子曜盯着男生跑远的背影,“也是,到时候就说是闹着玩咯。”
一行人哄笑着走远,谢辞岁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指节捏得发白。
这边沈淮安一转眼谢辞岁就不见了,他在附近溜了一圈也没有看见,只好作罢。
慢悠悠踱回教室时,体育课已经下了,走廊里游荡着三三两两的学生。
(5)班教室门口有一个女生在那徘徊,沈淮安转身准备进门的时候被那女孩叫住了:“同学,可以麻烦叫一下你们班的同学谢辞岁吗?”
沈淮安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背后响起一道润朗的嗓音。
“学姐找我有事吗?”
谢辞岁站在沈淮安身后,衣衫整齐,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女孩朝沈淮安道谢,带着谢辞岁走到一边,递给谢辞岁一个帆布袋:“下星期国旗下演讲,主任让我把衣服给你。还有你的东西。”
“谢谢学姐。”
“嗯。”周言希瞥他一眼,“快要高考了,下周三教育局巡视组会驻校。还有就是学生会高三的同学会退出,备战高考。”
“知道了,学姐高考加油。”谢辞岁嘴角勾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
周言希又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谢辞岁垂眸盯着手里的袋子,转身回了教室。
“你女朋友?”位置上多了一个人,谢辞岁没什么表情,淡淡扫了一眼对方。
“不是。”
“我是说,你长得这么丑,怎么会有人看得上。”
谢辞岁抬眼又看了一眼对方,不知道为什么这人三天两头就爱找自己茬,但他依旧沉默,顺手拿起自己被子灌了一口水。
沈淮安盯着那个蓝色保温杯,底部有点脱皮,背身画了一个巨大的棕色毛绒小熊,他嘴角抽了抽。
“喂,你是聋了还是哑了,我跟你说话你没有听见吗?”
见谢辞岁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沈淮安心里莫名发堵,忍不住又刺对方一句。
教室里声音嘈杂,时不时有几个同学朝这看一眼,谢辞岁盯着沈淮安开合的唇,闭了闭眼。
“喂……你不会……”
“起来,是你的位置吗你就坐。”江旭火急火燎从操场打完球回来,就看见谢辞岁站在一边,位置上坐着新来的那位。
沈淮安扭头看了一眼江旭,眼神半眯,“你谁啊。”
“我是你爸爸,起来,听见了吗。”
沈淮安被这话一下子激起了火气,“腾”地一下站起身,“你再说一遍?”
两人说着说着就要动手,谢辞岁眼疾手快,一把握住沈淮安的手腕向后掰,朝江旭摇了摇头。
沈淮安恶狠狠瞪了一眼江旭,揉着手腕离开了。
“喂,这个你也不反抗?他在骂你欸。”江旭恨铁不成钢看了谢辞岁一眼
“没听清,没必要。”
“你气死我好了,我不是你的亲亲同桌了吗?”
谢辞岁微微转头扫了一眼江旭,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硬块:“是的。”
“哎呀,够义气哈。”江旭美滋滋拿着充电宝,塞进书桌内层,用厚厚的书叠起来。
“这个。”谢辞岁又递给他一个小的银色MP4,“岑霖的。”
“哦。好。”江旭接过,一溜烟跑到教室另外一边,在一个女生旁边坐下。
江旭和岑霖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同一所幼儿园,小学,初中,本来江旭差个一两分考南陵。
但江旭当时的初中有一个同学去了国外念书,正好空出来一个名额,落到了江旭头上,江旭又成功和岑霖上了同一所高中。
谢辞岁翻开书,随后趴在桌子上,手臂遮了大部分脸。
不得不说,江旭是个具有英雄主义的人,路见不平一声吼,管他该不该出手就要出手。
第一次见面被按在水里,因为李兴胜一行人偷拍岑霖的裙底,在厕所门口开着恶劣的玩笑。
江旭就和人干了一架。
没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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