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那场不欢而散的“辅导”后,彰邗像头受伤的困兽,把自己关在307宿舍。窗外夜色浓稠,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单调又令人烦躁的声响。他赌气没吃晚饭,胃里空空地烧灼,脑子里更是一片混沌。周言那张被抚平的、写满“补救”计划的纸,林小雨疯狂的眼神,还有周言挡在他身前时那冰冷的、带着保护意味的背影……各种画面碎片般冲撞,搅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操!”他低骂一声,烦躁地扯过被子蒙住头。被子上残留着淡淡的雪松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周言的床铺就在对面。这味道此刻像根细针,扎着他紧绷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寒意毫无预兆地袭来,冷得他牙齿打颤。紧接着,身体深处又像被点着了火,滚烫的热浪席卷四肢百骸。他掀开被子,大口喘着气,汗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T恤,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喉咙干得像砂纸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带着刺痛。
发烧了。彰邗混沌的大脑艰难地得出这个结论。肯定是下午淋了那场雨,加上郁结的火气……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找水,四肢却沉重得像灌了铅,眼前阵阵发黑。
“哐当!”床头柜上的水杯被他无力的手臂扫落在地,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几乎是同时,对面床铺传来急促的窸窣声。周言猛地坐起,黑暗中,他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窗外路灯微弱的光,像两点警惕的寒星。
“彰邗?”周言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彰邗想回一句“死不了”,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他蜷缩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着,冷热交替的折磨让他意识模糊。
脚步声快速靠近。接着,“啪嗒”一声,台灯被拧亮,暖黄的光线刺得彰邗眯起眼。周言穿着整齐的深蓝色睡衣站在床边,头发难得有些凌乱,脸上没有任何刚睡醒的惺忪,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他的手探向彰邗的额头。那指尖冰凉,贴在滚烫的皮肤上带来一瞬的清明,也让彰邗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39度以上。”周言收回手,语气是陈述事实般的平静,但眉心却紧紧蹙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纹。他迅速转身,从自己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分装药盒,动作快得像演练过千百遍。彰邗模糊的视线里,看到那药盒密密麻麻分了很多格子。
“退烧药,消炎药。”周言的声音在彰邗耳边响起,不容置疑,“张嘴。”
彰邗抗拒地别开脸,却被周言捏住下巴,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坚决。苦涩的药片被塞进嘴里,紧接着杯沿抵住了干裂的嘴唇。彰邗本能地吞咽,温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
“躺好。”周言命令道,声音低沉。他扶住彰邗的肩膀,动作意外地带着一种生涩的小心翼翼,将他重新安置在枕头上。彰邗能感觉到周言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
周言拧了条冷毛巾敷在彰邗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让彰邗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他半睁着眼,看到周言正低头看着自己,镜片后的眼神不再是图书馆里那种疏离的冷静,也不是平时那种带着审视的观察。那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东西,担忧、焦虑,甚至还有一丝……恐惧?这眼神让彰邗感到陌生,也让周言脸上那层完美的优等生面具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冷……”彰邗无意识地呢喃,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周言动作顿了一下。他环顾四周,似乎在找多余的被子。307的备用薄被在彰邗柜顶,此刻他根本无力去拿。周言的目光最终落回自己床上那床厚实的羽绒被上。
几乎没有犹豫,他快步走过去,一把掀开自己的被子,抱了过来。带着周言体温和浓郁雪松气息的厚重羽绒被严严实实地裹住了彰邗。温暖瞬间包裹住冰冷的身体,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霸道地钻入鼻腔,奇异地缓解了身体的颤抖和内心的烦躁。
“睡。”周言的声音放得更低,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他拉过书桌前的椅子,在彰邗床边坐下,没有开灯,就着台灯的光线,随手拿起彰邗桌上那本被翻得卷边的漫画书,安静地翻看起来。姿态看似放松,但脊背却挺得笔直,像一尊守夜的雕像。
彰邗的意识在冰与火的煎熬中沉沉浮浮。迷糊间,他感觉额头的毛巾被换了几次,温凉的水杯一次次抵到唇边。偶尔睁开沉重的眼皮,总能看到周言在灯光下沉静的侧影。他有时在看漫画,有时只是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或者是他自己左手无名指根部那圈淡淡的白色压痕。
有一刻,彰邗烧得厉害,恍惚中似乎看到了母亲模糊的影子,然后是父亲醉醺醺举起的拳头……他难受地哼出声,身体不安地扭动。
“别动。”一只微凉的手立刻按在了他紧握的拳头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周言不知何时放下了书,俯身靠近,镜片后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像深潭。“我在。”他低声说,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
那只手没有立刻拿开,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包裹住彰邗滚烫而汗湿的拳头。指尖的薄茧擦过皮肤,带来一丝粗糙的真实感,奇异地驱散了噩梦的幻影。彰邗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意识再次沉入混沌的黑暗。
再次有意识时,天光已微亮。高烧带来的灼热感退去,只剩下疲惫的酸痛和喉咙的干痛。彰邗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趴在床边睡着了的周言。
他依旧坐在那把硬木椅子上,头枕着手臂,侧脸压着彰邗那本漫画书。金丝眼镜歪斜地架在鼻梁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那颗总是显得冷静疏离的泪痣。晨曦透过窗帘缝隙,柔和地勾勒着他毫无防备的睡颜,平日里紧绷的下颌线此刻放松下来,嘴唇微微张着,透出一种罕见的、近乎稚气的脆弱。
他的右手,还松松地搭在床边,离彰邗放在被子外的手很近很近。
彰邗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周言。褪去了所有冷静、理智、疏离甚至嘲讽的铠甲,只剩下疲惫和一种毫无防备的柔软。这画面冲击力太大,甚至盖过了身体的不适。
就在这时,周言似乎被光线或细微的动静惊扰,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琥珀色的瞳孔在晨光下呈现出透明的质感,带着初醒的迷茫。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彰邗脸上,似乎确认他是否安好,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姿势和歪斜的眼镜。
一瞬间,那层无形的铠甲瞬间归位。周言猛地直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发出“哐当”一声闷响。他迅速扶正眼镜,手指慌乱地整理着微皱的睡衣领口,试图掩盖那一闪而逝的狼狈和……赧然?苍白的脸上罕见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
“醒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但仔细听,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他避开彰邗的目光,弯腰去扶椅子,动作显得有些僵硬。
“嗯。”彰邗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清了清嗓子,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周言,“……谢了。”
周言扶椅子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低声应了一句:“职责所在。”他走到自己床边,拿起那个分装药盒,倒出几粒药片和一杯水,走回彰邗床边,语气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冷静:“退烧药效过了,再吃一次巩固。消炎药继续。体温计……”
他习惯性地去摸口袋里的电子体温计,却摸了个空。彰邗想起来,昨晚周言第一次给他量体温时,用的是水银的。他指了指床头柜:“那个……碎了。”
周言看向地上还未清理的水杯碎片和一小滩干涸的水银珠,眉头又皱了起来。他沉默地走到柜子旁,拿出扫帚和簸箕,蹲下身,极其小心地将那些细小的、危险的水银珠扫进簸箕里。他的动作专注而谨慎,侧脸在晨光中显得异常柔和。
彰邗靠在床头,看着他清理。那个总是高高在上、一丝不苟、冷静得近乎冷漠的周言,此刻正蹲在地上,为他清理打碎的体温计。这画面荒谬又……真实。
“还冷吗?”周言清理完,站起身,目光终于落在彰邗脸上,带着惯常的审视,但深处似乎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不冷了。”彰邗扯了扯裹在身上的、属于周言的羽绒被,上面还残留着主人的温度和气息。“被子……谢了。”
周言的目光在羽绒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耳尖似乎又染上了一点点可疑的淡粉色。“……你出汗了,被子要晒。”他生硬地转移话题,走到窗边,哗啦一声拉开了窗帘。清晨微凉的空气和天光瞬间涌入,冲散了房间里一夜积累的沉闷药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暧昧气息。
“今天请假。”周言背对着彰邗,声音透过晨光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会跟王老师说。”
“不用。”彰邗挣扎着想坐直,“老子……”
“闭嘴。”周言猛地转过身,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射向他,带着一丝罕见的、真实的怒意,“高烧反复会引发心肌炎!你想死吗?”这突如其来的激烈情绪让彰邗愣住了。周言似乎也意识到失态,深吸一口气,重新戴上那副冷静的面具,但语气依然强硬:“躺下休息。午饭我会带回来。”
说完,他不再看彰邗,拿起自己的书包和校服,快步走进了浴室。很快,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
彰邗重新躺下,裹紧了带着周言气息的羽绒被。身体依旧疲惫酸痛,但心里某个地方,似乎被昨晚那只微凉的手和今晨那个毫无防备的睡颜,戳开了一个小小的、柔软的缺口。他看着浴室紧闭的门,听着里面规律的水声,第一次没有觉得那声音令人烦躁。
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正好照亮了簸箕里那些被小心收集起来的、破碎的水银珠,折射出细碎而迷离的光。就像昨夜被打破的某些东西,在晨光中闪烁着未明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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