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下来了。”妹妹顶着用毛巾包裹的头发缓缓走下楼梯。
“哦，好的，菜也快做完了。”姐姐过了很久才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然后回答道。
“就我们两个了，其实也不用做那么多菜了，吃不完的。”妹妹想要走进厨房里帮姐姐，却遭到了姐姐的拒绝。
“你在餐桌等着吧，厨房里油烟味大，你才刚洗完澡。”姐姐解释着然后关上了厨房的门。
杜心丽关上了跟妹妹倾诉自己悲伤的机会。
对于一个更为成熟且敏感的少女来说，父母今日各自发送的消息或许隐藏着更为深刻的含义。
杜心丽拿锅铲的右手逐渐开始发抖起来，越来越剧烈，直到最后终于坚持不下去了。
还好锅里的青菜也正好炒熟了，赶紧将青菜盛到碗里面，然后杜心丽关闭了煤气灶，打开水龙头，用哗啦啦的流水声掩盖自己隐隐的抽泣声。
哭得梨花带雨，就如窗外纷落的雨滴一样——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上天的难受泪泣呢？
秋天的夜雨正好代表了杜心丽此刻的心情，多么崩溃，多么难过烦闷。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杜心丽就已经有些察觉不到父母之间的不对劲了。
从一家人坐在一张饭桌上的越来越少的聊天，从父母之间的越来越少的交流，从两人越来越久的出差离家时间。杜心丽能够感觉到的是——父母之间的感情越来越淡了。
虽说这是绝大部分中年夫妇感情的正常趋势，但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程度。
有一次起夜，杜心丽走出房间，常常可以看见父亲一人睡在沙发上，或是玩手机，或是翻身辗转。
那一次过后，杜心丽心中便产生了一个小小的心结，她开始注意起父母的睡觉情况了。
果然，一切都如她担忧的那样，自那次起——这种现象的出现可能要比杜心丽察觉到的时候还要早，很难想象，父母回家的次数已经稀少到这种程度了，居然还会分开谁。
时间和距离再也产生不了思念的感情。
时间和距离终将会淡化感情。
杜心丽猜不透大人们的心思，也无法站在父母的角度和立场去看待这件事情。
在她彻底弄清楚这是谁的错误之前，只能把一切罪责都丢给因为繁忙工作而造成的时间和距离。
杜心丽一直藏着心事，尽量不在自己亲爱的妹妹面前表现出来。
想必以妹妹现在还能保持的天真无忧状态，杜心丽也能够知道——杜心灵应该还不知道父母感情状况产生的缝隙。
当然，不告诉妹妹的原因，不仅仅是怕这个经常会异想天开的狗血家庭伦理剧看多的少女胡思乱想，还是因为她自己心里尚且怀揣着一丝丝的希望——希望自己的担忧是多虑的。
父亲和母亲哪怕感情真的破裂了——是说假如，假如真的走到了破裂的那一步，他们二位作为这个家的物质支柱，应该为两个女儿稍微考虑一下的吧，应该会为了两个女儿再坚持一下吧。
再怎么勉强的坚持也是一种坚持啊！
当然，杜心丽也坚信他们是已经强忍着感情变淡后的无奈感，勉强装作恩爱的坚持过了一段时间。
只是在这个距离十月只差了几个小时的九月末尾，在这个漆黑寒冷的暴雨雨夜，他们二位真的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所以，他们才会商量着各自发出消息来。
父亲的角色总是成熟理智的，所以他选择将短信发送给了更为成熟稳重、可以在他们离开期间主持起大局的姐姐——杜心丽。
而母亲的角色，总是充满了慈祥和感性，所以她选择将短信发送到了天真活泼的妹妹——杜心灵手机上。
他们二人的选择很完美，没有一点错误，杜心丽非常理解——若是换做她，她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的。
***
哭了很久，也沉思了很久。
杜心丽终于从泪水中缓过来了。
她擦干眼泪，洗干净了锅，然后关上水龙头，重新带着她的成熟和稳重端着那一盘纯粹干净的青菜，推开了厨房的门。
“姐姐，你终于出来了！”
杜心灵眼中依然泛着激动的光亮，但是看到姐姐只端着一盘简单朴素的青菜出来的那一刻，少女眼中的光亮立马就又熄灭了。
“没有别的菜了吗？”妹妹小心翼翼地问道，紧张地抓牢自己的裤子。
“没有了。”姐姐放下了最后一盘素菜，然后也落座到了餐桌边。
妹妹的担忧终究还是没有落下去。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姐姐方才在厨房里待的时间，做这样一晚朴实无华的青菜，再加上可能要清洗厨具什么的，绰绰有余了。
因为平时姐姐都是按照固定的速度做完晚饭的，她就在一旁担任姐姐的小助手，她清楚地记得姐姐烧制每样菜的时间。
今天为何那么特殊？
还听到了磨人的流水声——和窗外喧嚣的雨声夹杂在一起，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来。
“怎么了？我做得不好吃吗？”杜心丽看出了妹妹眼神里的异样。
“没有，我只是……”杜心灵说不出具体的原因来。
因为姐姐此刻的眼神里，也有着其他复杂的情感。
“害怕打雷闪电吗？”姐姐问道。
“嗯……有点。”杜心灵现在也是不怕被当作小孩嘲笑了，既然姐姐主动给自己找了个原因，那么自己就先接下再说。
“没事的，落花小巷里的房子都很坚固，打雷闪电，刮风暴雨也只能被阻隔在外面，根本无法影响室内的。”姐姐安慰道。
“但愿如此吧。”杜心灵祈愿道。
打雷闪电、刮风暴雨这些的确是无法对躲避在室内的两人产生多大的影响，但是一些别的原因，可是直接让姐妹两对于这顿丰盛的晚饭没有一点胃口了。
两人也都是只吃了一点，便草草结束了原本应该温馨、此刻却无比落魄的晚饭……
“都放冰箱吧，明天午饭晚饭可以热一下吃，凑合着吧。”姐姐无奈说道。
“嗯。”
两人僵持着，木讷地将所有剩菜剩饭包装好塞进了冰箱里。
***
“你去洗澡吧，我来擦桌子洗碗就好了。”妹妹主动接过了家务活。
“好，辛苦你了。”杜心丽正愁找不到时间冷静调整呢，眼下正好有了个合适的时间。
于是她刚忙跑上楼洗澡换衣服去了。
杜心灵独自完成了清洗任务，然后坐在沙发上，也不玩手机，就这么呆呆地望着窗外电闪雷鸣的暴雨。
一直出神地望到了姐姐洗漱完毕后下楼。
“收拾得很干净！”姐姐笑着夸奖道。
“人总是要长大的。”妹妹也强硬着笑说。
“也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杜心丽此时全身暴露着疲态。
“好。”
于是两姐妹便上楼各自回房间了。
***
说是要早点休息，可是强烈的雨点击打着窗玻璃，产生巨大的噪音，杜心灵戴上耳塞也无法安然入睡。
她从床上爬起来，然后点开了台灯，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情不自禁就点进了微信，进入了和母亲的聊天框里。
最后消息还是那一段遗憾的话语。
杜心灵看着这几行冰冷的文字，仿佛都可以听得见母亲编辑消息时的叹息声。
直觉告诉她，母亲不对劲，有心事，父亲也很不对劲，也有心事。
姐姐也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对劲。
全家，三个人都在隐瞒着自己。
杜心灵此刻好无助，无助得想要哭出声来。
反正窗外噪音热烈，就算自己大声哭出来，姐姐也不一定能够听得见。
然后，杜心灵真的就这么大哭出来了。
哭了一整夜，伤心了一整个国庆假期。
本以为这段悲伤的时光可以很快过去，却没想到噩耗之后是更大的噩耗，悲伤底下仍然掩埋着更大的悲伤。
***
“我和你爸爸离婚了，以后……就由爸爸来照顾你们了，妈妈对不起你们两个……生活费我还是照样出的，你们两个以后若是遇到什么样的困难，还是可以联系妈妈，妈妈绝对尽力帮助你们……很惭愧，妈妈无法亲眼见证你们以后的成长了，这将近二十年生活下来，你们带给了妈妈很多美好的回忆，妈妈永远铭记在心中，永远都不会忘记。”
“只是……越是美好的回忆往往都是短暂易逝的……在和你们爸爸做出这个决定之前，其实我心里也是很多挣扎……心里的愧疚和自责感每晚都在刺痛折磨着我，妈妈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他是一位很好的丈夫，同时也是一位很不错的父亲，将你们两个交给他照顾，其实妈妈也是很放心的……相比之下，我可能就不是一个很好的妻子，也不是一个很称职的母亲了……妈妈不是故意抛弃你们两个的，妈妈其实也很舍不得你们，但是……没有办法，他是比我更加合适的人选。”
“心丽，你是姐姐，如今已经上了大学，也是一个成年人了，妈妈知道你从小到大心境都很成熟稳重，对妹妹的照顾也很无微不至，妈妈相信你可以平衡好学业和家庭，在照顾好自己的同时，也可以帮助妹妹健康快乐的长大。”
“心灵，你性格开朗活泼，妈妈很喜欢，也很羡慕你现在拥有的性格。你很懂事，从小到大，无论是在哪个方面，都没让家里人担心过。姐姐日后照顾她和你两个人也不容易，你要学会体谅姐姐，协助姐姐守护住这个家庭的美好安宁。”
“妈妈走后，爸爸的工作依然还是会像从前一样繁忙，可能也是不会经常回家的。但你们要相信，爸爸也是很爱你们两个的，他这样外出忙碌，也是为了赚钱养家。只是……妈妈同样也是一个看重事业的人，所以也无法经常顾着家里……这是妈妈亏欠你们的，妈妈郑重地向你们道歉，在过去的十几年来，你们着实辛苦了……你们对于妈妈的种种失望和寒心，甚至是痛恨厌恶，妈妈都能接受……”
“但是妈妈也有对于人生也有自己的规划和追求，与其这样左右为难，牵连事业的同时还拖累着家庭，不如割舍其中一个……很抱歉，妈妈再三思索考虑，最终还是选择了事业……这份事业对于妈妈来说实在是不容易……华枫城困了妈妈太久，妈妈很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闯荡一番……”
“你们自出生起也从未走出过华枫城，妈妈祝愿你们两个未来也可以拥有自己的事业，去华枫城之外，那更广阔的世界好好看看……但是不能和妈妈一样，因为贪恋外界的海阔天地，为了自己的理想而疏远了家庭……华枫城永远是你们安宁的家庭和港湾，你们若是闯荡得累了，也要经常记得回来看看……”
“你们二人若是日后成家的话，也千万不能学妈妈，事业家庭既会像鱼和熊掌一样不可兼得，也可以是稻田和鱼儿一样和睦共存的……”
“这些话一直在妈妈心里憋了很久，今日总算是鼓起勇气说出来了，希望你们两个看到以后不要有太多的悲伤、悲痛或是厌恶憎恨，千万不要在心里停留太久……妈妈的生活一团槽，可能也不会再有太大的改善了，但是你们年纪尚小，前途一片明朗，你们还有机会可以改变你们的人生。”
“生活和时间从来不会因为这些悲伤或是憎恨而停滞不前，生活和时间依旧奔腾向前，你们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妈妈在此祝愿你们可以早日调整回来从前的状态，去创造属于你们的更美好的未来！”
“记住，妈妈永远爱你们！”
“只是，我们的母女缘分可能到此要完结了。请对感情继续抱有希望和热衷，磕磕碰碰在所难免。”
“妈妈祝愿你们都可以找寻到真正适合你们的人生伴侣！”
***
一连串的消息，看得杜心灵和杜心丽可谓是云里雾里、五味杂陈。
很难缓过劲来。
这可真是秋日里最大的一场惊喜！
***
现在，一切真相都已水落石出。
杜心丽原本怀有的担忧，如今全部都已成真，她真不知道自己是该伤心难过，还是应该庆幸自己早有心理建设。
只是，她这个更加年幼的妹妹可能缓不过来。
***
“心灵？”
“心灵？”
“心灵？”
姐姐接连呼唤了三声。
“怎么了？”
少女的声音依旧清朗，只是对比从前的碧蓝天空，多了一些乌云遮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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