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恐地睁大眼睛:“……娃娃生气了。”
-
灰白色的天空,凉风习习。季裕睁开眼,他蜷缩在驾驶位上,手脚冰冷。
他回想起娃娃出现在家里的第一天。他和朋友合伙创立的公司破产以后,迅速找了份新工作,当天他陪着客户在一家新开的饭馆吃饭,透过包厢的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的喷泉和花园,他不经意地往外看了一眼,竟然瞥见本该待在家里的李朦站在喷泉前面,双目失神地望着他这边。
高兴点,要营造一种热闹的气氛。他在心里提醒自己。可面上却不自觉地变得冷漠。有人喊他,才把他的思绪拉回来,立马一脸神采飞扬地劝起酒来。
酒桌上忽然齐齐发出包含崇拜和羡慕的笑声,至少这张桌子旁,是真坐着大人物,而不是一群虾兵蟹将在互相追捧。时间渐晚,一些人开始讨论起劳动生产力的定价问题和对应社会层面的弊端。
熬到回家的时候,季裕漫不经心地开车,街灯的光辉照亮路人的面孔,等红绿灯时,他往旁边看了一眼,竟然撞见李朦和另一个人。那人长什么样子,他没看清。他不作声色地开车回家。
“你今天都做了些什么?”他坐在客厅,听见开门的声音,头也不抬地玩着手机。
李朦提着的礼品袋里装了一个漂亮的花瓶,她轻手轻脚地换了鞋子,走到沙发旁边。“今天和朋友约着见面。”
“嗯,我真没想过,确实没想过,怎么就不知道你还有别的男朋友。”他咄咄逼人。
李朦欲言又止,放下袋子,将花瓶摆在茶几上。
“……这是什么?”是季裕先看见这只陶瓷娃娃的。它完全是凭空出现在茶几的一角,在此之前,谁也没有发现它。
“没印象,反正不是我买的。”
李朦的音量稍微拔高一点,季裕便有种被挑衅的不适感,他抬起头,瞪了她一眼,不过她的脑袋始终低垂着,没有对上他明显不耐的视线。季裕没再说什么,伸手抓住陶瓷娃娃的脑袋,把它丢进了垃圾桶。
这个娃娃,散发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让他浑身发麻,他转过身,背对着李朦,忽然间,他感到有什么在盯着他,其存在感强烈得仿佛要穿破脊椎,直透颅骨。
晚上睡觉时,季裕侧躺在床上,一手摸着枕头,另一只手缓缓探向李朦。他闭上眼睛,酝酿情绪,脑海中却闯入夜晚看到的那副画面。
李朦在逛商店,她身边始终贴着一个看不到脸的人。身高和他差不多,肯定是个男人。
“你下午在做什么?晚上出门就买了一个花瓶?”
“你已经问过一遍了,又问我。是啊,我就出去买了花瓶,没看上别的东西,又没钱买。”
季裕闭着眼睛,掌心抚摸李朦的后背,他不想动,便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转过身,面朝着自己。
柔软的触感,波浪般在掌心跃动,随即,他伸手向下,却摸到一个冷冰冰的物件。光滑的表面完全不似女人皮肤的温热。
什么东西?他抚摸物件的边缘,把它从被窝里拉了出来。
伸长手打开矮柜上的复古风格床头灯,他睁眼一看,一个同他丢进垃圾桶的一模一样的陶瓷娃娃,平放在被子上,娃娃油彩绘制的黑眼睛对着他,他与娃娃面面相觑。忽然间,它眨了眨眼。
季裕身体向后一倒,等呼吸的频率恢复正常,他气急败坏地拿起娃娃,砸在地上。
听见响声,低头看到木地板上四分五裂的瓷片,李朦抱怨:“快收拾干净。”
“你不要装神弄鬼。”
“我没有。”
“那就不要把你喜欢的这个陶瓷娃娃带到床上,我不喜欢。”他坐着发呆半晌,补充道:“渗人。”
躺回床上,季裕渐渐有些犯困,他的意识下潜至一片深不见底的汪洋。他能听见耳边传来的李朦的呼吸声,她又把大腿放在了他的腰上。每当他的脑海中出现无边无际的漆黑大海,不到半分钟便能睡着。他懒得推开李朦,任由她像八爪鱼一样紧紧缠上来。
季裕已经睡着了。
半小时后,寂静的卧室,响起一声声咔嚓咔嚓。
他在睡梦中皱起眉头。
咔嚓,咔嚓,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贴着他的侧脸。
季裕感到冷,他如同闯入一座冰窖,被寒风裹挟着,呼入鼻腔的冷气,如同微小的冰刀一样割人。梦中令人窒息的寒冷使他摇晃脑袋,辗转反侧,却始终感觉有什么贴着脸。
“李朦把你手拿开。”他嘀咕道。
李朦的掌心是温暖的。
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空调温度太低了。随即,他睁开眼睛。伸手扒下挨着脸的物件。
季裕在黑暗中摇晃李朦,弄醒了她。
她不得已打开灯,“啊——”尖叫声响彻房间。
“你,你脸上好多血……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她猛地凑近他,一脸惶恐地伸出双手,将他脸上的陶瓷碎片,一块一块拿下来。
他完全愣住了。
季裕在李朦的催促下,走进浴室,清理掉脸上的血迹,他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任由李朦颤抖着手给他脸上受伤的部位贴上敷了药粉的纱布。
“是不是你干的?”在李朦将家用急救箱放回原位后,他抓住她的手,问。
“我……不可能是我啊。你怎么会怀疑我?”
“哦。”季裕坐在沙发上,推了一把李朦,“你回去睡吧,我今晚睡客厅。”
黑暗中,季裕睁眼望着客厅天花板,难以入眠。她是不是想杀了我?对李朦的怀疑,在心里如巨浪翻滚,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一脸受伤地辩解,她没有理由这么做,他困惑不安。她的确没道理这么对他。如果不是李朦,那又是什么?
是谁用陶瓷碎片弄伤了他的脸?家里可没有别人。
天亮前,季裕不安地醒来,哪怕是在他发现账户里七位数的金钱竟然化为乌有的那天,他都没有感觉到过如此深重的惶恐。难道骨子里他其实继承了母亲祸害家人的迷信思想?现世中的种种悲剧无法打动他,而长眠于地底下的那些古老神话生物却轻易牵动他的心神。
他对娃娃的感觉是极其浓烈的厌恶,可在这避之不及的嫌弃下隐藏的恐惧,他不敢深究。
季裕情愿相信是一向对他忠贞不移的李朦突然发癫,想伤害他。而不是什么鬼怪一般的陶瓷娃娃在作祟。
卧室里没有,浴室里没有,客厅里也没有,他如同巡视领地的狗,在家里东嗅西探,试图找出闯入家中的不速之客。
“你怎么啦,早上想吃什么?”李朦出现在他身后,掐着娇气的嗓音轻声道。
季裕全然无视她的存在,他的目光四处搜寻。“随便。”
“煎蛋和昨天剩下的炖牛肉,加点辣椒炒一碗面,好不好?”
“太油腻了。”
“那就水煮蛋,炖牛肉加辣椒做炒面。”李朦也是有脾气的,她转身走进厨房。
季裕来到阳台,看见小区院子里已经有学生在妈妈的陪同下出门了。他甩不掉的恐惧,使他趴在客厅地砖上,在沙发和茶几底下寻找娃娃。他起身,又依次打开柜门,试图在柜子里找出娃娃。
事实证明,当他存心去寻找它的时候,它是不会出现的。
“你到底在想什么?”李朦端着装面的盘子出来,不小心撞在僵直堵在餐厅的季裕身上。她手抖了抖,盘子被她护在胸前,到底还是没有把食物洒在地上。
“你看到它了吗?”
“……吃早饭,好不好?”
“不好!”季裕受不了她一副哄小孩的姿态。他意识到自己态度太粗鲁,随即,又用安慰人的语气说:“我没睡好,你知道昨晚发生了怪事。”
李朦理解地点点头。
她不明白季裕为什么会害怕成这样……他的恐惧一览无遗,任何这会儿看见他的人都能察觉到他在躲避着什么,仿佛他面临危及性命的威胁。小学五年级去外地过暑假,住在亲戚家,她的小表弟是她见过的最害怕自己父亲的人,她小时候也很怕爸爸,可大多数时候,都能和爸爸快乐地相处。但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她无数次见到表弟被父亲训斥、辱骂,他经常重重地摔门,躲在房间里。有天半夜三点多钟,她被吵架的声音闹醒,她扒开门缝,看见爸爸妈妈也坐在客厅里。
她忽然间,发觉表弟父亲的确是个很吓人的男人。
暴君一词闪过她的脑海。她见过一些生气的人,可那些人大多是因为觉得委屈,又无能为力才满腔怒气。她犯委屈的时候更情愿躲着哭。
她甚至不敢在心里称呼他姑爷,只敢默默地喊表弟爸爸。事业上的成功助长了他的威严,比起无能的男人具有更强烈的唯我独尊的气概。这样的人,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是太上皇,在外面也扮演差不多的角色。她原来还很羡慕小表弟,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昨晚,是你把瓷片倒枕头上了?”季裕盘子里的炒面吃光了,他抬起头,随口问道。
“你怀疑我?”李朦吃惊地看着他。
“开个玩笑,不然是谁,屋子进贼了。看来得多装一扇防盗门。”他垂下头,假笑一声,疲惫地揉了揉脸。
李朦默默地看着他,心想,季裕现在这样,简直是又回到半年前。她刚和他结婚不久,便发现他突然就变成了另一个人。她想,季裕的变化情有可原,谁叫他的事业伙伴卷钱逃到国外,留下他一个人收拾烂摊子。
她知道他心里委屈,便要求自己尽量做到不摆出委屈的样子给他看。
多快乐的一段时光啊。得知眼前这个男人将要名正言顺地属于自己,她每天都想方设法地学做一道新的菜式,穿不一样的漂亮衣服,她以为能放心大胆地依赖他生活。
依赖他,现在看来,是指望不上了,可她依旧很喜欢他,隐约有种能和他在一起多亏老天保佑的感觉。她相信他还有别的选择,却最钟意她。
“你今天不去上班了,请假待在家里休息吧。”
不知道是哪个字触怒了季裕,他拔高音量,皱眉瞪着李朦:“不去上班,待家里,你当我是谁,是你吗?”他抓起外套,冲出了家门。
等他走以后,李朦坐在他睡了一夜的沙发上,控制不住地掉眼泪。
真的好委屈。可是家里多出来的娃娃,她一直没看见,季裕偏说有,他压力太大,连累她也不得不受气。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