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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星轨之下,舞魂初燃

星河流转,静谧无声。掌心相贴的温度与头顶永恒的星光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旅途的疲惫、现实的隐忧、阶层的疏离,都温柔地隔绝在外。在这方被璀璨星穹笼罩的静谧空间里,时间仿佛失去了刻度。张怡只是贪婪地仰望着那片浩瀚,感受着指尖传来的、陈锐沉稳而有力的脉动,仿佛这脉动正与宇宙深处某种宏大的节奏悄然共鸣。

不知过了多久,陈锐低沉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不早了,明天还要去工作室。”他的手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张怡这才恍然回神,心底涌起一丝不舍,但更多的是被星海涤荡后的清明和力量。她轻轻“嗯”了一声,最后望了一眼天鹅座的方向,仿佛在与某个无形的存在告别。陈锐再次按下遥控器,那深邃的星空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缓缓合拢的幕布,深色薄膜无声覆盖,天窗也悄然闭合。城市的喧嚣灯火和冰冷的霓虹光晕,重新占据了落地窗外的世界,方才的宇宙奇景恍然如梦。

公寓里重新亮起柔和的暖光。两人收拾了碗筷,简单的洗漱后,各自回了房间。张怡躺在主卧舒适的大床上,身下是柔软的羽绒被褥,与老家那硬邦邦的沙发床天壤之别。然而,身体是放松的,思绪却异常活跃。佟阿玛苍劲的舞姿,母亲织的旧围巾粗糙的触感,陈锐在星空下低沉的嗓音,还有指尖残留的、属于他的温度……无数的画面和感受在脑海中翻腾、碰撞。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份星辉下的坚定吸进肺腑。明天,是新的开始。带着白山黑水的根脉,带着母亲的牵挂,也带着身边这个男人的信任,她必须抓住那个在风雪归途上、在速写本中若隐若现的“魂”。

清晨,帝都的喧嚣透过顶级隔音玻璃,依旧能感受到一种沉闷的律动。张怡醒来时,陈锐已经在厨房忙碌。空气里弥漫着现磨咖啡的醇香和煎蛋的焦香。

“早。”陈锐穿着熨帖的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正将金黄的煎蛋滑入白瓷盘,“咖啡还是牛奶?”

“咖啡,谢谢。”张怡拉开高脚椅坐下,看着他在晨光中利落的背影。昨夜星空的震撼沉淀下来,转化为一种沉静的期待。她脖子上依旧松松地围着那条深蓝色的旧围巾,与精致的早餐盘和现代化的厨房形成奇异的和谐。

车子汇入早高峰的车流,缓慢地向位于35层的“薪火·根脉”新工作室驶去。车厢里放着舒缓的古典乐,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过多交谈,各自沉淀着思绪。张怡的目光掠过窗外飞速后退的摩天楼宇,指尖无意识地在膝头轻轻敲击着,模拟着记忆中顿踏的节奏。陈锐偶尔从后视镜看她一眼,眼神深邃平静。

电梯平稳上升,数字跳动。门开,踏入工作室的瞬间,一种混合着纸张、电子设备、咖啡因和高度专注的“工作气息”扑面而来。巨大的空间被划分成几个功能区,清水混凝土墙面与原木色办公桌搭配,简洁冷峻。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将城市的天际线尽收眼底。阿哲和小杨等人早已到了,正对着几块巨大的显示屏激烈地讨论着什么,键盘敲击声噼啪作响。周岚坐在中央的会议桌旁,面前摊开着厚厚的资料,眉头微蹙。

“锐哥!怡姐!你们可算来了!”阿哲眼尖,立刻招呼,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和显而易见的焦躁,“快来看看!数据库匹配要疯了!”

陈锐脱下大衣挂好,步履沉稳地走过去:“具体问题?”

“核心动作序列的‘能量流’模型对不上!”小杨指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波形图和三维骨骼模型动画,语速飞快,“佟阿玛顿踏后的力量传导,数据库里所有已知的动力学模型都套不上!你看这里,”他放大一个节点,“按照常规模型,力量应该顺着小腿、大腿、腰胯线性传导上去,形成向上的爆发力。但佟阿玛的动作捕捉数据显示,他脚掌落地瞬间,巨大的冲击力不是向上,而是向下传导,然后像波浪一样,从脚底、膝盖、髋部、脊柱…再向上、向外扩散!这完全违背人体工学和常规发力逻辑!”

屏幕上,代表佟阿玛动作捕捉数据的红色能量流线条,在顿踏节点猛地向下沉坠,然后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一圈圈震荡扩散开,与旁边代表常规模型的蓝色直线上升箭头形成鲜明对比。

“还有这个旋转!”阿哲抢过话头,调出另一段数据,“他旋转启动前,身体有个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下沉和侧拧,像在蓄力拧紧发条!数据库里没有任何一个‘气口’模型能解释这个预备动作的能量转换逻辑!感觉…感觉他根本不是靠肌肉旋转身体,而是靠某种…‘意念’或者‘借力’在转!”他抓了抓头发,一脸崩溃,“我们试了所有算法,所有参数调整,模型就是跑不通!动作捕捉数据和数据库模型就像两条平行线,死活对不上焦!没有逻辑支撑,后续的动作分解、教学体系构建全是空中楼阁!”

工作室的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低气压。所有人都看向陈锐,等待他的决断。技术瓶颈像一座冰冷的大山,横亘在珍贵的采风成果与最终传承之间。

陈锐沉默地盯着屏幕上那违背常理的能量流扩散图,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会议桌边缘轻轻敲击,节奏沉稳。他眼中没有技术人员的焦躁,只有深海般的沉静和思索。几秒钟后,他抬起头,目光没有看阿哲或小杨,而是越过众人,落在了安静站在稍后位置的张怡身上。

“张怡,”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凝滞的空气,“你昨天在车上说,顿踏,是把自己当成山的一部分,把力量沉进大地里去问路。旋转,是把自己变成风,变成连接天地的轴心。”他顿了顿,深邃的眼眸锁住她,“现在,用你的身体,告诉我们,那是什么感觉。”

不是询问,不是探讨,而是直接下达的指令。将最抽象、最玄妙的感受,用最直观的□□语言表达出来。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张怡身上!有惊讶,有怀疑,也有阿哲他们绝处逢生般的期待。

张怡的心脏猛地一跳。在满屋技术精英和冰冷数据的包围下,让她用身体去“解释”连超级计算机都跑不通的模型?压力如同实质般压来。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目光对上陈锐沉静而充满信任的眼神,那眼神像定海神针,瞬间压下了她心头的慌乱。她想起了老家炉火旁笨拙拨弄煤块的陈锐,想起了星空下紧握的手,想起了母亲那条围巾粗糙的温暖,更想起了长白风雪中,佟阿玛那撼动灵魂的舞步。

一股沉静的力量从心底升起。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扫过空旷的会议区中央那片铺着灰色地毯的区域。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那片空地中央,缓缓闭上了眼睛。

工作室里落针可闻,只有机器散热风扇低沉的嗡鸣。

她脱掉了鞋子,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毯上。脚掌接触地面的一刹那,仿佛有微弱的电流窜过。她微微屈膝,身体放松,想象自己站在长白山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山脊上,脚下是沉睡的、厚重的大地。

然后,她动了。

不是模仿佟阿玛具体的动作轨迹,而是捕捉那种核心的“势”。

右脚抬起,带着一种沉凝的、仿佛凝聚了千钧山峦重量的意念,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向下顿踏!脚跟落地的瞬间,她的身体并未如常规舞蹈般向上挺拔,反而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整个人的重心猛地向下、向大地深处沉坠!膝盖、髋部、脊柱,仿佛被那股沉重的下坠力贯通、压缩!同时,她的双臂并未抬起,而是自然垂落,指尖微张,仿佛在触碰无形的土地。就在那下坠的力似乎达到极致、身体压缩到极限的刹那——

一股无形的、源自大地的反作用力,如同沉睡的火山苏醒,猛地从她沉坠的脚底爆发!那不是直线的向上冲力,而是一圈圈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涟漪般的震荡!力量从脚踝关节波纹般扩散,推动膝盖微微弹起,带动髋部一个细微却充满韧劲的摆动,传导至脊柱,形成一道流畅的波浪,最终向上传递,让她整个躯干如同被地底涌出的力量自然托举、微微上扬!她的头颅始终保持着一种沉稳的、与大地垂直的庄严感,眼神低垂,仿佛在与脚下无形的土地进行着最虔诚的沟通。

一个简单的“顿踏”雏形,没有复杂的舞步,却充满了令人屏息的、源自大地的力量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仪式感!整个工作室的空气仿佛都被她这沉甸甸的一踏震得微微发颤。

张怡的动作没有停。在身体被那股地底涌出的波浪托举上扬的势能未尽之时,她捕捉到了那股力量的余韵。她的身体极其精微地向左后方拧转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角度,右脚脚掌如同生了根般稳稳钉在原地,左脚脚掌内侧则如同碾磨般,带着一种蓄力的粘稠感,向内、向下轻轻一旋!整个动作微小到近乎静态,却像拧紧了一根无形的发条,积蓄着惊人的旋转势能!

紧接着,她借着那拧转发条积蓄的势能,身体如同被一股来自大地深处的旋风托起,轻盈而稳定地旋转起来!旋转的速度并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离心感和不可撼动的平衡!她的双臂如同古树迎风的虬枝,自然舒展,划出圆融饱满的轨迹,指尖牵引着无形的气流。旋转中,她的目光不再低垂,而是带着一种穿透虚空的专注和敬畏,仿佛在追寻着某个遥远的存在。她的身体不再是单纯的旋转主体,而成了一个稳固的轴心,连接着脚下的厚土与头顶的苍穹!

没有鼓点,没有吟唱,只有她赤脚踩踏地毯的闷响,身体旋转带起的细微风声,以及那深沉而内敛的呼吸。然而,整个工作室的空间,仿佛都被她这充满原始神性的律动所充斥、所震撼!

阿哲和小杨早已目瞪口呆,嘴巴微张,忘记了手头的数据模型,眼睛死死盯着场地中央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身影。周岚紧蹙的眉头不知何时已经松开,眼中闪烁着激动而欣慰的光芒,放在资料上的手指微微颤抖。

陈锐站在一旁,双手插在裤袋里,身形挺拔。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张怡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起伏,从她沉坠时的凝重,到力量波纹扩散时的韧性,再到旋转时那连接天地的稳定感。他的眼神不再是技术总监的冷静分析,而是纯粹的欣赏与一种近乎灼热的认同!仿佛第一次在排练房看到她跳舞时的那种惊艳,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升华!她不是在跳舞,她是在用身体诠释一种古老的、与天地对话的语言!那份在速写本上苦苦追寻的“魂”,此刻在她身上如此鲜活地燃烧着!

就在这时,张怡放在会议桌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疯狂震动起来,尖锐的嗡鸣声刺破了这神圣的氛围。

张怡的动作戛然而止,从那种忘我的状态中抽离出来,胸膛微微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有些茫然地看向手机的方向。

离得最近的周岚顺手拿起来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了:“是老金!长白山的向导老金!”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张怡的心脏!她几乎是踉跄着冲过去,抢过手机,手指颤抖地划开接听:“喂?金叔?”

电话那头传来老金焦急万分、带着浓重口音、甚至有些哽咽的声音,穿透了听筒,在寂静的工作室里格外清晰:“小张!陈总!不好了!佟阿玛…佟阿玛他…昨天夜里突然发高烧,咳血!现在人已经送到县医院了!情况…情况不太好!医生说…说怕是…怕是熬不了几天了!老爷子昏迷前一直念叨…念叨着山神…念叨着舞…还有…还有张怡的名字!”

如同晴天霹雳!

张怡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手脚冰凉!手机差点从无力的手中滑落。佟阿玛…那个在风雪中跳起神舞、将舞魂传递给她、如同山岳般坚韧的老人…要不行了?那个只跳给能懂的人看的约定…那句“舞魂在她身上”的认可…难道就要成为绝响?

巨大的震惊和悲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张怡!”陈锐一个箭步冲上前,强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的脸色同样凝重如铁,眼神锐利如刀,瞬间扫过工作室里同样被这噩耗惊呆的众人。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陈锐低沉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瞬间压下了工作室里弥漫的恐慌:

“阿哲!小杨!立刻订最快去长白山的机票!周姨,联系我们在当地的资源,确保最好的医疗支持!张怡,”他低头,看着怀中脸色惨白、眼神空洞的姑娘,声音放低,却蕴含着钢铁般的意志和一种深沉的承诺,“我们回去!这舞,佟阿玛没跳完的,我们替他跳下去!这魂,我们替他传下去!”

星轨之下点燃的舞魂之火,骤然遭遇凛冽寒霜。前路风雪再临,但传承的誓言,已如烙印,刻进彼此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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