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餐馆看得出来确实是新开的，门口还摆着开业大酬宾的宣传板和两排鲜花，服务员都很热情，老远就走过来迎接他们。
棠临雪环顾四周，“我还以为你朋友开的会是什么洋不洋中不中的高端餐厅呢。”
“京市倒是有一家。”楼观尘说，“你回去了我带你去吃。”
“我这人俗气且低级，不爱吃高端货。”
“那你可来对地儿了！”
前台窜出一个娇小的人影，女人面前系着棕色的围裙，脑门儿又大又亮，眉毛很浓，像是纹过，说话声如洪钟，一看就是气血很足的聪明女人。
“这位是店的老板何屏，你叫她何姐就行了。”楼观尘介绍道。
“何姐好。”棠临雪乖巧一笑。
“你好你好，小棠是吧，长得可太漂亮了。
“何姐客气了。”
“楼总真是大忙人，之前还说没时间来呢。”女人带着他们往包间走，“这次是专程为小棠来的？”
“她昨天刚搬来，打算长住横店。”楼观尘说道。
服务员推着餐车过来，棠临雪正低头回复微信消息，没注意脚下，楼观尘下意识揽过她的肩膀往旁边带了带。
“明白明白，想当初我在横店开的第一家小店也是因为你常来吃，给我免费打了广告，生意才慢慢火爆起来的。”何屏说道，“这些年我能在大江南北做餐饮生意，多亏了你的帮助。”
“是何姐你有经商的头脑。”楼观尘说，“懂得抓住机会，奋力一搏。”
棠临雪打字的速度降下来，“点我呢。”
“没有。”
“兄妹俩有什么话都好好说。”何屏带他们进的包厢很大，但却不是容纳多人的大圆桌，也是一方雅静的四人桌。
就餐的位置用一扇屏风挡着，朦朦胧胧。
“这屏风还是之前从一个导演的道具组那儿薅来的。”何屏笑道，“质量挺好的吧。”
“很有氛围感。”棠临雪点评道，“不过何姐，这里怎么跟外面格格不入啊。”
“因为这里都是接待贵客的。”何屏摊开手掌指向楼观尘，“比如楼总和小棠你。”
“楼总好啊，楼总在哪儿都吃得开。”棠临雪倒是不客气，拉开屏风，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懒散地靠在软垫上，骨头都松软了。
她本性是个无拘无束又散漫的人，但楼家家风严厉，吃饭的时候都得坐姿端正，嘴里有饭就不能开口说话。棠阿欢完全不管这些，回到棠家，棠临雪就跟释放了天性一样，没了那些条条框框，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蹲在椅子上吃饭都行。
“楼七，坐端正。”
棠临雪半垂着眼皮，“累了，不想动。”
“楼总还真是个严厉的大哥，妹妹累了就让她休息嘛，想吃什么你们手机下单就行。”
“行，何姐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
“有事就叫我。”
“好。”
棠临雪还在不停地打字。
楼观尘在她对面坐下，桌子上摆着一套紫砂壶茶具，他熟练地开始摆杯，漫不经心地问道，“又在跟谁骂我呢？”
“烦人精”三个字刚打出来，还没发送，听见这话，棠临雪又心虚地删除了。
倒是对面的白木秋发来一句：你哥还是这么烦人，一点儿没变。
棠临雪甩了个loopy咒骂的表情包过去：可不嘛。
看见他准备泡茶，棠临雪说道：“我不喝茶，喝了睡不着。”
“我知道，给你点了椰奶。”
楼家最贵重的一套顾景舟紫砂壶不是在爱茶如命的楼老爷子房里，而是楼观尘用自己挣来的第一桶金在拍卖会上拍下的，后来放在了他的茶室。
棠临雪小的时候分不清这些茶具的品质和价格，只觉得精致又好看，很适合拿来装她最爱的椰奶。
有一次，她端着一杯椰奶去了楼观尘的茶室，看到了玻璃橱柜里的那一排排茶壶，楼观尘问她喜欢哪一套，她精准地挑中了那套最贵的顾景舟。
“我想用那个小杯子装椰奶。”
楼观尘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就答应道，“好。”
后来楼老爷子进来了，看到她的荒唐行径吓得老花眼镜都跌到了地上，立马阻止了她。
念本科的时候，她跟朋友路过博物馆的茶具展，顺道进去瞅了眼，这才知道楼观尘收藏的紫砂壶有多值钱。
明明爱管教她，却又对她无限纵容。
棠临雪神色复杂地打量了会儿对面的男人。这时，手机屏幕又亮了，她以为是白木秋的吐槽，本来还有些心虚，点开一看，居然是去年打暑假工认识的一个新人导演发来的消息。
再一看。
居然是一条试镜通知！
“哥。”棠临雪忽然攥住楼观尘清洗茶杯的手腕，拇指贴住了他的脉搏，听见的却是自己的心跳。
那是她迎来第一缕曙光后的振奋与激动。
“这次我是真的要去试镜了。”
楼观尘抬眼看她，不动声色地把她的手掌挪开，“什么时候？”
“明天。”棠临雪说完，深呼吸几口气平复心情，“不行，为了明天的上镜状态我待会儿一口东西都不会吃。”
没等楼观尘反驳，她接着说，“导演说要即兴表演，不行不行，这个我不擅长，我现在就得练习。”
音落，棠临雪猛地站起来，身形板正，立马进入状态，“从现在开始，我是一名冷酷无情的杀手。”
“……”
下一秒，楼观尘看都没看她，直接抬起了胳膊，精准预判了棠临雪接下来的举动。
果不其然，女子头晕目眩地扶住他的胳膊，“起猛了，有点低血糖。”
“杀手也要吃饭。”
“杀手怎么吃饭？”好学宝宝规规矩矩地盘腿坐下来。
“你怎么吃饭，杀手就怎么吃饭。”
“即兴表演我自己吗？”
“如果你的大脑没有迅速捕捉人设的关键词，你只能依赖自己的本能。”
“我明白了，那你即兴的时候一般多久能想到关键词？”
“一秒。”
“又搁这儿装呢哥哥。”棠临雪在他面前总是口无遮拦。
楼观尘早就习惯她直言直语的性子，继续说道，“因为关键词只有一个。”
“反差？”棠临雪试探性说出自己的想法。
楼观尘抿了口茶水，没说话，但她从男人微上扬的唇角看出来他对自己的回答很满意。
“但是最难演的也是这两个字。”
“这倒是。”棠临雪阅片无数的脑子里闪过楼观尘那一张张变化多端的脸，“你也没演过杀手，你演一段给我看看。”
楼观尘还没退圈的那些年，圈内无人不知他清高冷僻的性格。对艺术有着高追求的人似乎都不怎么正常，混出头了这就叫艺术家的独特个性，混不出头那就是性格古怪，应当避而远之。
他是天赋型选手，非科班出身，但对剧本和人设的把控力极强，情绪的流动、面部表情的控制也比一般演员精细。
当年同组演员也有鼓起勇气请教他的，但碍于剧组拍摄的时间紧张，楼观尘多数时候无法细讲，只能点拨，能否领悟就看个人的悟性，悟性好的小演员三言两语指点下，演技就能上一个台阶，悟性不好就得走走弯路。
他也会在帮对手演员走戏的时候，自己演一遍对方的戏，让对方找找灵感，但像现在这样被人指挥“演一段看看”，还是人生第一次。
楼观尘慢悠悠放下茶具，没答应也没拒绝，拿了桌案上温热的毛巾开始净手，从手掌到指尖再到指缝，他擦得很慢很仔细，毛巾与皮肤摩擦的声音细微地传入棠临雪的耳朵里。
她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将楼观尘的一举一动收入脑海中。
桌案右侧的自助调料盒里装了几条便携番茄酱，只见楼观尘从里面拿出一条，又取出一套刀叉。
叉子的银光若有似无地反射出两人的眼睛，一面平静柔和一面专注凝视。
棠临雪在预测他接下来的动作，叉子可能会成为他的武器。
她明明都没眨眼，却还是没看清楚番茄酱到底是怎么溅到她脸上的。
男人压迫性的气势骤然从刚才那温情脉脉的眼神里爆发，棠临雪身子下意识往后一靠，在叉子朝她的眼球而来之际紧紧握住扶手，倏然侧头闭眼。
眼皮上那滴凉凉的番茄酱被一根粗糙的手指抹去。
然后是鼻尖、脸颊，手指落在唇珠那刻，棠临雪犹豫着撑开眼皮，隔着几厘米的距离，撞进男人杀意与爱意并存的复杂眼神。
而他原本握在左手的叉子却转了个方向，叉尖对向了他自己的眼球。
“你走吧。”
开口只有冷静的三个字。
沙哑而无奈。
红色的酱汁染脏了他的右手，棠临雪静静看着他将手指送进了自己的嘴里，用舌尖舔舐干净。
身上的白衬衣太儒雅规矩，跟他演的人设完全不符，楼观尘仅仅凭表情和肢体气场的转变，就将一个生出爱意的杀手矛盾形象呈现在眼前。
不到十分钟的即兴表演，棠临雪已经脑补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大纲。
然而就在楼观尘准备后撤，结束这段即兴时，棠临雪忽然攀上了他的肩膀，一副豁出去的表情看着他。
“他的血，甜吗？”
楼观尘扯起嘴角轻笑，肩膀有一瞬的僵硬，但很快接过了棠临雪的戏，被自己润过的指尖重新按上她的嘴唇。
“自己尝。”
棠临雪演不下去了，搓着满胳膊的鸡皮疙瘩往后躲，“拿开吧你，让我吃你口水呢恶不恶心。”
“……”
再旖旎的气氛也被她这张嘴给搞砸了。
服务员敲门的声音适时响起，“您好，方便进来上菜吗？”
“可以的！”趁着楼观尘还没发威，棠临雪赶紧回应道，“进来吧。”
楼观尘要说的话混着茶水尽数咽回了肚子里。
棠临雪回头就把这事儿跟白木秋吐槽了，愤懑地控诉楼观尘衣冠禽兽，连她的便宜都敢占。
而好闺蜜的关注点只有一个：那你跟尘哥算间接接吻了吗？
棠临雪把她骂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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