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拂过城市，留下清爽的凉意。
透过明净的玻璃幕墙，在沈砚宽大的办公桌上投下一点光斑。
他的目光掠过桌面上摊开的文件，最终落在了电子日历一个并不起眼的标记上。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符号，旁边显示着倒计时。
江林的生日要到了。
他处理邮件的速度慢了下来，签字笔尖在纸上停留的时间，也比平时长了那么零点几秒。
生日。
对他自己而言，这只是一个需要应付更多社交问候、或许会被秦屿言强行拉去喝一杯的普通日子。他从未觉得这有什么特别，更从未费心为任何人准备过什么“生日礼物”。
按照最符合“协议”精神和常规逻辑的做法，他应该让李秘书去挑选一份足够昂贵、符合对方公众人物身份、且绝不会出错的礼物。一块顶级腕表，一套量身定制的高级西装，或者一笔能让他旗下最当红艺人都会咋舌的转账。简单，直接，能清晰标价，也最能维持那种冰冷的、银货两讫的距离感。
李秘书确实已经将一份顶级奢侈品牌的珠宝订购方案放在了他的待办事项里，只等他最终确认。
可是……
他的视线从那份珠光宝气的方案上移开，落到了旁边另一份文件上。那是前段时间，一个设计师工作室送来的、关于高端饰品定制的合作意向书，附带着一些设计师的代表作品集。
他当时只是粗略翻阅，此刻，却鬼使神差地又将其拿了过来。
指尖划过光洁的铜版纸页面，上面是各种充满灵气的设计草图和新锐的概念说明。没有夸张的Logo，没有炫目的宝石堆砌，更多的是对材质本身美感的挖掘和线条韵律的追求。其中有几页特别提到了，工作室的核心服务之一，就是根据客户的需求和背后的故事，进行一对一的、完全私密的定制设计。
他的目光在其中一页停留许久。那上面展示的不是具体物件，而是一种理念——“将无形的羁绊，凝练于有形的佩戴”。
无形的羁绊……
沈砚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那个词上停顿。
一个极其私密、甚至可以说有些僭越的念头，如同暗夜中悄然绽放的幽兰，在他心底清晰起来——他想将代表他们两人的气息，凝固下来。
江林清冽的茉莉，与他自身冷冽的柏木。
这两种在现实中因协议、身份、以及他自身无法言明的未来而始终隔着一层、却又在暴雨夜和易感期曾无比真实地纠缠交融过的气息。他想将它们结合，用一种永恒的形式。
这无关乎江林的喜好，这纯粹源于他自己一种近乎偏执的私心。一种想要留下点什么、证明点什么、甚至……宣告点什么的冲动。仿佛只要这件物品存在，那段脱离轨道的时光、那些失控的心跳和依赖，就并非全然是镜花水月。
他想要一件独一无二的、只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秘密的物件。一件即使未来协议终止，即使……他彻底失去信息素，也依然能沉默诉说着某段过往的见证。
这个想法本身，就带着一种逾越界限的危险和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他沉默地坐在宽大的办公椅里，窗外是繁华都市的车水马龙，室内却静得只能听到他自己略显滞重的呼吸声。阳光移动，光斑从他手边的文件缓缓爬到了那份奢侈品订购方案上，刺目而张扬。
他拿起手机，输入了上面的联系方式。
加上了那个名为“溯光”的工作室账号。文字比声音更能隐藏情绪。
他斟酌着措辞，言简意赅地发送了信息，提出定制需求，并强调了私密性与独特性，主题明确指向“茉莉与柏木的融合”。
信息发送成功。
他放下手机，仿佛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仪式，又像是亲手推开了一扇通往未知的门。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着，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负罪感与隐秘期待的战栗。
他再次看向那份被冷落的奢侈品方案，然后伸手，将其拿起。
就这样送上那份定制礼物，意图太过明显。
沈砚不敢去赌这个概率。他需要一层掩护。一个合乎身份的、足以解释他这份“生日关怀”的、光鲜亮丽的幌子。
沈砚不再犹豫，按下内部通话键，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与效率：“李秘书，之前那份珠宝方案，按最高规格准备，生日当天准时送到江林住处。”
“是，沈总。”
挂断电话，他靠在椅背上，目光重新落回手机屏幕，那个与“溯光”工作室的对话框静静地躺着。
他希望江林能明白，又希望他不要懂。
......
江林生日当天，剧组体贴地没有给他安排夜戏。
傍晚收工时，几个相熟的主创和演员笑着送上了生日祝福，并约他晚上一起聚餐，被他以“有些累了，想早点休息”为由婉拒了。周慕看着他那张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清俊的侧脸，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生日快乐”。
江林笑了笑，心底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沈砚会记得吗？
他回到酒店套房，客厅的茶几上已然摆放着几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最大最显眼的那一个，印着某个顶级珠宝品牌的经典Logo，丝带系得一丝不苟，透着一种昂贵的、却也是意料之中的疏离感。
他走过去，手指轻轻拂过那光洁的礼盒表面，心里并无太多波澜。这符合沈砚一贯的风格，或者说，符合沈总对旗下艺人应有的、体面而慷慨的表示。他甚至能想象出李秘书一丝不苟地执行指令、挑选礼物的场景。
他拆开了那个最大的礼盒。里面是一款限量版的铂金镶钻手镯，设计简约而充满力量感，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璀璨的光芒，价值不菲，足以让任何收到它的人在社交媒体上收获无数艳羡。
很好，很合适。江林扯了扯嘴角，将手镯连同盒子随手放在一旁，如同处理一件普通的商务赠礼。
紧接着，他又拆开了另外两个稍小些的礼盒。一个是某高定品牌的当季新款胸针，另一个则是一套昂贵的香氛套装。同样精致，同样无可挑剔，也同样……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礼貌距离。
所有的礼物都拆完了，符合他对“金主生日礼物”的所有预期。心里那点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期待，如同被细针刺破的气球，悄无声息地瘪了下去。果然，还是他痴心妄想了。那些雨夜的陪伴，那些信息素的交融，或许真的只是特殊情境下的错觉。
他轻轻吁了口气，正准备将这些“礼物”收起来，目光却无意间扫过茶几角落——那里还躺着一个极其不起眼的、深灰色哑光纸包裹的小方盒，没有任何Logo，朴素得与周围那些华丽包装格格不入，以至于他刚才竟完全没有注意到。
这是什么？
江林微微蹙眉，伸手将它拿了过来。盒子很轻，几乎没有什么重量。他带着一丝疑惑，拆开了那层深灰色的包装纸。
里面是一个同样质朴的黑色丝绒首饰盒。
他打开盒盖的瞬间，动作顿住了。
没有耀眼的光芒，没有夸张的设计。
黑色的丝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枚锁骨链。链子是最简单的铂金细链，而吊坠，却让他呼吸一滞。
那是一片极薄的、呈现出半透明质感的白玉材质，被精巧地雕刻、打磨成了茉莉花瓣与柏木枝叶相互缠绕、融合的形态。茉莉花瓣舒展柔韧，柏木枝叶挺拔坚韧，两种截然不同的质感被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线条流畅而充满生命力。玉质本身温润的光泽，仿佛将两种气息都凝固在了其中，清雅而隽永。
在吊坠的背面，刻着一行极其纤细、几乎需要触碰才能感知的字母：
J & S
Jasmine & Sandalwood. 茉莉与柏木。
江林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带来一阵剧烈的、几乎让他站立不稳的悸动。他拿着首饰盒的手指微微颤抖，指尖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触碰着那枚独一无二的吊坠。
茉莉与柏木。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小盒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不是任何品牌会有的设计，这太私人，太具体，太……直击心脏。
他几乎想象不出来，沈砚是如何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向设计师描述这个构想——将代表他们两人的气息，以一种如此隐晦又如此霸道的方式，永恒地凝固在一起。
那个被他小心翼翼藏在心底、不敢触碰的猜测，此刻如同被阳光彻底照亮的幼苗，疯狂滋长。
他怔怔地看着掌心中这枚小小的、却重若千钧的吊坠，指尖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触碰上去，冰凉的银质触感之下。
他想，沈砚，其实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冰冷，也没有他自以为的那般置身事外。
巨大的、几乎不真实的喜悦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他闭上眼，将那条项链紧紧握在掌心，贴在胸口，仿佛能透过冰凉的金属，感受到另一颗心脏为此而失序的跳动。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流光溢彩。
而江林站在寂静的套房内，低着头，看着掌心那枚无声诉说着一切的吊坠，终于忍不住，唇角一点点、一点点地向上扬起，最终化作一个无比明亮、无比真实的笑容，眼底闪烁着几乎要溢出来的光彩。
他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指尖在屏幕上悬停许久，千言万语在胸口翻涌，最终却只化作一句看似平静，却暗藏了所有汹涌波涛的询问：
【项链，我很喜欢。是你选的吗？】
他按下发送键，然后将手机紧紧握在手中，像是在等待一个至关重要的审判，又像是在迎接一个早已心照不宣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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