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疮痍的街道在昏黄的天光下延展,像是被巨兽啃噬过的残骸。
断裂的钢筋从坍塌的楼宇中狰狞地伸出,上面还挂着残破的布料和风干的血渍,被风沙一吹,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恶臭,那是高度腐烂的人体碎块散发出来的,混杂着硝烟、尘土和排泄物的气味,浓稠得仿佛能凝固,钻入鼻腔后便死死黏在黏膜上,呛得人忍不住干呕。
街道中央的巨大坑洞像是大地张开的血盆大口,深不见底。
一层又一层的人被填埋在里面,大多是早已失去生命迹象的尸体,肢体扭曲成诡异的姿势,皮肤呈现出灰黑的**色泽,苍蝇在上面嗡嗡作响,密密麻麻地覆盖成一层移动的黑膜。
偶尔有还未完全断气的人,从尸堆中艰难地伸出手,指甲缝里嵌满了泥土和血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呻吟,像是破风箱般拉扯着最后的生机。
他们拼尽全力向上攀爬,指尖刚触碰到坑沿的泥土,就被上方围着面巾的男人一脚踢翻。
男人的面巾深灰色,沾满了油污和暗红色的印记,只露出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像结了冰的湖面。
他踢人的动作熟练而麻木,仿佛脚下不是一条条挣扎的生命,只是碍眼的石块。
他身边还站着几个同样装束的人,有的抱着枪,有的低头擦拭着武器,对坑中此起彼伏的呻吟充耳不闻。
在这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还有廉价的同情。
哪怕是一口浑浊的水,一块干硬得能硌碎牙齿的面饼,都比人命要稀缺紧俏得多。
有人为了半瓶水大打出手,最终倒在血泊中,很快就被其他人拖到坑边扔下去,仿佛处理一件垃圾。
孩子们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眼神里没有童真,只有与年龄不符的警惕和麻木,他们蜷缩在墙角,争抢着大人们掉落的食物碎屑,稍有争执就会露出凶狠的神情。
夜间的战区远比白日要恐怖。
穿透耳膜的枪声此起彼伏,时而清脆急促,时而沉闷厚重,像是死神的鼓点。
炮火撕裂夜空的声音更是震耳欲聋,橘红色的火光一次次照亮黑暗,将坍塌的建筑轮廓勾勒得如同鬼魅。子弹呼啸着掠过街道,打在墙壁上迸出火花,打碎的砖石碎屑四溅。
这样的夜晚对于困在战区的人来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反而白日里,武装份子会暂时消停,趁着这段时间,幸存者们才敢小心翼翼地出来寻找食物和水源,修补简陋的藏身之处。
“华国大使馆已经和当地武装份子取得联系,明天中午就会有车辆进入战区来解救我们!”领队老张推开牢房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些,但眉头依然紧紧皱着,难掩忧心仲仲。
他的脸上满是尘土,胡茬杂乱,身上的衣服也沾满了污渍和血迹,显然这些日子受了不少苦。
这个消息如同一剂强心针,瞬间注入了死气沉沉的牢房。
原本蜷缩在角落、眼神麻木的人们纷纷抬起头,眼中迸发出久违的光亮。
有人激动得嘴唇发抖,说不出话来;有人双手合十,默默祈祷;还有人忍不住低低啜泣起来,那是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
大家互相搀扶着,分享着这来之不易的希望,连日来的恐惧和绝望似乎都淡了许多,难得在今晚有了睡意,纷纷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蜷缩着身体,试图在这短暂的安宁中补充体力。
牢房的小窗外,夜色黑如浓墨,厚重得仿佛能压垮一切。
突然,一枚照明弹划破夜空,发出刺眼的白光,将天空撕开一道惨白的口子,瞬间照亮了牢房内外。
紧接着,坍塌的围墙边突然冲出几个小小的身影,他们身上都捆着鼓鼓囊囊的炸药包,引线不知被谁点燃,冒着滋滋的火星。
“不好!” 老张猛地站起身,话音未落,几声剧烈的爆炸声便轰然响起。
震耳欲聋的巨响过后,人群瞬间炸开一片猩红的血雾,滚烫的血肉碎片飞溅到牢房的墙壁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印记。
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炸药的硝烟味,在空气中迅速扩散,令人作呕。
地面剧烈震动起来,牢房的墙壁簌簌作响,落下大量灰尘,屋顶的泥土和石块不断掉落,将熟睡中的人们纷纷惊醒。
“又有突袭!快起来,准备救治伤亡人员!” 老张的声音带着急促,他迅速冷静下来,招呼着同行的几个医护人员。
隔壁牢房里,几个当地人和其他国家的幸存者被惊醒,看到华国人忙碌的身影,有人用当地的语言阴阳怪气地讽刺道:“你们这些华国人都成阶下囚了,还不想着怎么乘乱逃跑,倒是先想着救人,真是愚蠢!”
老张没有理会这些讽刺,他现在每一秒都很宝贵。
外面进攻的声势比以往几次都要猛烈得多,枪声、爆炸声、喊杀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混乱的炼狱。
牢房的守卫们显然也失势了,很快就听到外面传来几声惨叫,紧接着,两方势力的人在扫射中纷纷应声倒地,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走廊里。
没过多久,一群鱼贯而入的粗壮大汉出现在牢房门口,他们身着迷彩服,脸上或多或少带着伤痕,手里端着沉重的武器,眼神凶狠。
为首的几个人用蹩脚的中文,挨个牢房询问着:“是华国来的黄皮医生?”
每个牢房的询问时间都不超过三秒,凡是没有立刻作答的,就会遭到无差别射杀。
枪声在狭窄的走廊里回荡,惨叫声不绝于耳,鲜血顺着牢房的门缝流淌出来,汇成细细的溪流。
有人试图反抗,却被对方毫不犹豫地开枪打死,尸体被拖出去扔在一边,无人问津。
“华国来的黄皮医生?”
询问声转眼就来到了最里间的牢房,也就是老张他们所在的地方。
围着深灰色面巾的男人站在门口,目光扫过牢房里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落在了几个穿着白大褂、身上还带着血迹的医护人员身上。
他单手架起腰间的武器,语气冰冷地命令道:“全部出来。”
男人们将老张他们一个个押出牢房,用绳子简单地捆住了他们的手腕,然后拿出手机,比照起上面的照片 —— 那是华国新闻里报道的失联医疗队和相关人员的照片。
男人对照着照片,挨个核实每个人的身份,确认无误后,他缓慢开口,声音透过面巾传出来,模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全部打晕带回营地,那个快死的也带上。
他们都是谈判的筹码,华国一向最重视他们的国民,肯定会愿意付出代价。”
话音刚落,就有人拿着木棍走上前来,对着每个人的后颈狠狠一击。
老张只觉得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活着,一定要带着大家活着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老张率先恢复了意识。
他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顶灰色的帐篷,帐篷顶部有几个破洞,透过破洞可以看到灰蒙蒙的天空。
空气中的气味变了,不再是之前的恶臭和硝烟味,而是夹杂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虽然依旧有些浑浊,但已经好了太多。
他动了动身体,发现手腕上的绳子已经被解开了,身上的伤口被简单处理过,疼痛感减轻了不少。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呻吟声,他环顾四周,看到同行的人们都躺在地上,有的已经醒了,有的还在昏迷中。
帐篷里铺着一层简陋的毡布,上面散落着一些干草,角落里放着几个塑料桶,应该是用来装水的。
“我们…… 得救了?” 有人虚弱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不确定的欣喜。
众人互相搀扶着坐起来,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茫然。有人掀开帐篷的门帘,想要看看外面的情况,却被门口荷枪实弹的大汉厉声喝止,黑洞洞的枪口直接对准了他的胸口,吓得他连忙退了回来。
“看来我们还是没逃出去,被另一伙武装份子抓了。” 老张叹了口气,语气沉重但并不绝望,“不过他们没有杀我们,还处理了我们的伤口,看来真的是想拿我们当筹码谈判。”
就在这时,帐篷角落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大家循声望去,看到那个一直昏迷不醒的女医生动了动手指,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醒了!她醒了!” 领队老张惊喜地喊道,连忙起身走了过去,其他人也纷纷围了上来,脸上露出关切的神情。
女医生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起皮,眼神还有些涣散。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因为身体虚弱而失败,只能喘着粗气躺在那里。老张连忙伸手扶住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胳膊上,动作轻柔。
“情况不太好,她已经感染了。” 同行的一位老医生仔细检查了女医生的伤口后,神色凝重地说道。
女医生名叫子君,是京市医疗队的成员。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下腹,那里缠着厚厚的绷带,绷带已经被渗出的脓液和血液浸湿,散发出淡淡的异味。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伤口传来的灼烧感,那是感染的迹象,浑身的力气也在一点点流失。
老张拿来一个塑料瓶,里面装着半瓶清水,小心翼翼地递到子君嘴边:“慢点喝,补充点水分。”
子君小口喝了几口清水,喉咙里的干涩感缓解了一些,眼神也清明了许多。她看着老张,又看了看周围的人,开口问道:“你们是谁?这里是哪里?”
“我们是华国失联的工作人员,有医疗队的,也有援建的。” 老张介绍道,“我们之前被武装份子关在牢房里,后来遭到突袭,又被现在这伙人带到了这里。我看你的袖标上是京市医疗队的,你们一共来了几个人?其他人都活着吗?”
子君听到 “京市医疗队” 这几个字,眼神暗了暗,她轻轻摇了摇头,正色道:“京市医疗队就我一人。本来我们是有一个三人小组的,但在进入战区后不久,就遭到了伏击,另外两位同事…… 没能活下来。”
说到这里,子君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眶泛红。
那两位同事是她的前辈,也是她的良师益友,却在那场突如其来的伏击中为了保护她而被流弹射中,这成了她心中难以磨灭的伤痛。
老张看着子君悲伤的神情,心里也不好受,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节哀,活着就有希望,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出去的。”
他站起身,开始清点人数。不算子君,他们这里一共有十二个人,其中有三位是医护人员,其余的都是援建工程的技术人员和工作人员。清点完人数后,老张心里有了盘算,他召集大家围成一圈,低声开了个短会。
“现在的情况大家也看到了,我们成了对方的谈判筹码。” 老张的声音压得很低,“他们没有伤害我们,还提供了简单的医疗处理,说明他们想从我们身上得到好处,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至少暂时是安全的。”
“我们队伍里有中弹高烧的伤员,还有子君医生这样伤口感染的,另外还有几个人已经出现了疟疾的症状,浑身发冷发热,情况很不乐观。” 老张指了指角落里几个蜷缩着、脸色发青的人,“药品是我们现在最急需的东西,没有药品,他们的情况会越来越糟,甚至可能活不下去。”
“我打算和对方谈判,” 老张语气坚定地说道,“他们想拿我们和华国政府谈条件,那我们就利用这一点,为大家争取一些生存条件。至少要拿到足够的药品、食物和干净的水,让大家能撑到大使馆来救我们。目前来看,这帮势力比之前的那帮人要聪明得多,他们知道我们的价值,应该会愿意和我们谈。”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同意,现在老张是他们的主心骨,所有人都愿意相信他。
半个时辰后,老张被对方的人带了出去谈判。帐篷里的众人都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偶尔传来的呻吟声。
子君靠在毡布上,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吴望的身影,那个眼神温柔却又带着一丝倔强的女人,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为自己担心。
就在大家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帐篷门帘被掀开,老张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很明亮。“谈成了!” 他说道,“他们同意给我们提供药品、食物和干净的水,不过他们也说了,这些东西不是白给的,等和华国政府谈妥后,会把这些都算在筹码里。”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都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没过多久,几个武装份子就抬着几个箱子走进了帐篷,箱子里装着矿泉水、压缩饼干、罐头,还有一些常用的药品,包括抗生素、退烧药、治疗疟疾的药物等。
大家连忙接过箱子,开始分发物资。医护人员们则立刻拿起药品,为伤员们处理伤口、喂药。子君的伤口被重新清洗、消毒、缝合,换上了干净的绷带,吃了抗生素后,身上的灼烧感也渐渐减轻了一些。虽然依旧虚弱,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被拉回来。
……
而此时,远在华国京市的医院办公楼内,急促的高跟鞋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回响,打破了原本的静谧。
沈焱快步走到一扇办公室门前,推开虚掩的门,看到里面空无一人。
“吴望,大使馆已经联系上了他们了,” 沈焱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对方说愿意谈判,但是要求我们提供一些他们需要的物资,还说…… 还说子君情况不太好。”
沈焱望着女人背影说完,却没有得到回应。他环顾办公室四周,才发现办公室的窗户开着,窗帘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
“欢迎主人回家。”
冰冷的电子提示声伴随着开门声响起,吴望推开门,全屋的智能设备瞬间启动,将偌大空旷的客厅照亮。客厅的装修简约而奢华,全是按照她的喜好设计的,只是如今却显得格外冷清。
吴望迅速踢掉脚上的高跟鞋,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丝毫没有感觉到寒意。她心急如焚地跑向楼梯,脚步踉跄,甚至差点摔倒。
她从上往下,将每个房间都仔细检索了一遍,卧室、书房、健身房、衣帽间…… 每个角落都不放过,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这个地方,就像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书房角落花瓶里的腊梅早已枯萎,干枯的花枝耷拉着,花瓣散落在桌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家中绿植因为长期无人打理,已经枯萎发黄,失去了往日的生机。
吴望面无表情地收拾着各处开败的插花,将枯萎的花枝扔进垃圾桶,动作机械而麻木。直到她收拾到书房的书桌时,手指无意间碰倒了桌角的花瓶。
她弯腰将花瓶扶起,发现花瓶下方压着一张泛黄的便签纸。
便签纸上的字迹清秀,是子君的笔迹,上面只写了一句话:【难忘,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便签纸的最下方,落款时间是五年前。
看到这行字,吴望一直紧绷着的情绪瞬间崩溃,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汹涌而出,砸在便签纸上,晕开了墨迹。她紧紧攥着便签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你没错,错也是我的错。” 她哽咽着说道,声音沙哑而破碎。
无数回忆在脑海中闪过,如同放电影一般。
“性格使然!” 吴望苦笑着自嘲,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冷静,足够理智,能够掌控一切,却没想到,正是自己的性格,亲手毁掉了最珍贵的东西。
泪水积聚的视线中,子君的身影却越来越清晰。
她穿着白大褂,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冲吴望招手:“难忘,进来睡眠室睡觉,工作哪儿有身体重要,你再不睡,我真的生气了。”
“不生气,我就来。” 吴望撑着书桌的边缘,喃喃自语,脚步不受控制地朝着睡眠室走去。
睡眠室里的一切都没有变,还是五年前的样子。
悬浮床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被子和枕头上那熟悉的、属于子君的味道已经微乎其微,却依旧能勾起吴望心底最深的思念。
她跌跌撞撞地躺进悬浮床里,蜷缩着身体,像个迷路的孩子。
“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最近手术太多,没顾上休息?”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一旁的枕头,子君就躺在那里,声音带着浓浓的心疼和自责,“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困意渐渐袭来,连日来的担忧、焦虑和此刻的悲伤耗尽了吴望所有的力气。
她精致苍白的脸上紧拧着眉,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水,意识缓缓堕入幽深的梦中。
屋外,夜色渐浓。
盛楠站在吴望家的门口,尝试了几次密码,都显示错误。
他的脸上带着焦急和疲惫,西装上还沾着风尘,显然是刚从外地赶过来。
盛楠深吸一口气,最后尝试着输入了吴望的生日。随着 “嘀” 的一声轻响,门锁打开了,冰冷的提示音响起:“嘀。”
他的手无措地捏紧,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房子,他来过一次。
上次他来,是来打包这个地方关于未婚妻的所有东西。
而这次他来,是为了带回自己的妻子。
盛楠轻轻推开门,走进客厅。
客厅里的灯还亮着,一片寂静,只有智能设备运行的轻微声响。
吴望躺在睡眠室的悬浮床上,已经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痕,眉头紧紧皱着,像是在做什么噩梦。女人手中抓着放着那张泛黄的便签纸,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
盛楠拿起便签纸,看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他把便签纸放回原处,脱下西服外套,将单薄瘦小的女人裹住,随后抱起他的妻子,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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