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徐徐,晴空万里。连家堡内外张灯结彩,一片喜庆,今日正是连少堡主迎娶沈家千金沈璧君的大喜日子。
迎亲队伍还没到,连城璧身着圆领金丝华贵喜服,胸前佩大红绸花,早已在门口等候许久。
两个时辰前去往沈府接亲的下人们带回来消息,说是送嫁队伍在半路上遭一武功高强头戴面具的神秘黑衣人袭击,两家随从仆人无力应对,沈姑娘恐怕有危险。
虽然不知对方身份,意欲何为,但是眼下割鹿刀在连家堡的消息也许已经走漏。前几日对沈老太君许下的承诺“不管是人或刀,城璧将以性命相护”犹在耳畔。作为陪嫁品的割鹿刀若是掉入别有用心的人手里,江湖必将陷入腥风血雨之中。连城璧思虑再三,为防中调虎离山之计,自己得留在连家堡,同时立马差遣府里身手最好的护卫贾信带几个人前往接应。
“究竟是何人,居然敢对连家堡的人下手?”左右踱步间,连城璧猛然想起了半个月前,也就是赛马大会的第二天,他正跟下人们对婚宴流程做最后确认,妹妹城瑾突然火急火燎跑来,吵着不要他跟沈家结这门亲,甚至跪在祠堂里当着先祖的面直言璧君不配做一个值得敬爱的长嫂。
连沈两家是世交,这门亲事又是打娘胎里定下来的,城璧提醒妹妹不要使小性子,应遵从母亲过世时的许诺,做到兄妹友爱。
“她不会有问题的,终身大事,你以为我没有打探过沈璧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她知书达理,向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城璧看着桌上连家的牌位,坚定地说道。
“骗谁啊?”城瑾抽了抽鼻子,抬头看了一眼兄长,又撇过头去。
城璧蹲了下来,一手搭在她肩膀上,平视柔声问道:“我问你,如果告诉你,已经把你许配给司马相了,你嫁不嫁?”
“你胡说什么?”城瑾不可思议瞪大了眼睛。
“司马相他人品好,家境好,功夫也算不错,足够与你相配了。”
“你开什么玩笑?我跟他没感觉,怎么嫁?”城瑾非常抗拒,推开了他的手,声音都高了八度。
连城璧没有生气,继续耐心说道:“那么璧君呢?”缓缓站起身,看着连家列祖列宗的名字,脑海里闪现了一些幼年时他与璧君在沈府花园嬉笑打闹的片段,“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多少年没见面了?她见到我以后,她会不会慌,会不会怕,她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这可是她的一辈子啊!”
“可是如果我说,沈姑娘在外面失踪了一天,后半夜回来的时候身上披着一件男人的衣服,你也不介意?”
矗立凝视着连家先祖排位的城璧瞬间瞳孔微微放大。
“哥?”城瑾缓缓站了起来,看着他的背影,声音有些发颤。
城璧蹙了蹙眉,又马上舒展了,他转身望着妹妹的双眼点了点头,说道:
“不介意,我相信她。”
连家堡大门外的几挂鞭炮早上已放过一轮,剩下的也被悉数点燃,此起彼伏的炮仗声打断了连少堡主的思绪。抬头一看,红绸喜轿已经到了府邸,唢呐声、喝彩声间次响起。
头戴凤冠一身嫁衣的新娘在珠帘后若隐若现,两个仕女把帘子掀开,先探出来的是缀满珍珠的翘头履。鞋尖上颤巍巍立着两只金丝雀,雀嘴里衔的流苏随着动作一晃,红盖头下传来环佩轻响,整个人如画中仙般不真实。
“沈璧君见过连公子。”声音恰似拂过柳树的微风,丝丝缕缕的温柔,抚平了刚才萦绕在他心底的喧嚣。
“沈姑娘,叫你受惊了。”连城璧松开背在身后的手,上前扶着璧君走出轿辇。
“不过虚惊一场,倒叫公子挂心了。”璧君低着头,自顾徐徐向前。
“沈姑娘,你知不知道拦截轿队的是什么人呢?”花童们抛洒的花瓣越来越密,连城璧往她身边凑了凑,低着头轻声询问。
“好像是逍遥侯。”璧君迟疑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逍遥侯?”城璧的脚步也慢了下来,“要是按江湖传言来看,你是第一个从他手中脱身之人。一定历尽艰险了。”言罢,关切的目光投向璧君。
“璧君并未见到逍遥侯本人。能得脱身,侥幸而已。”
虽然隔着头纱,她仍能感到城璧此刻紧张的神情,却没敢直视他的眼神,因为“侥幸”二字后面,是另一个男人的挺身而出——萧十一郎继赛马大会之后再一次救了她。
几度英雄救美,璧君发觉这个江湖大盗不似传言中的那般恶贯满盈,他武艺高强、幽默风趣,在她心里有了一席之地。她本就抵触将终身托付给一个并不相熟的人,如今遇见一个身份神秘但热情投机的男子,或许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出嫁前为了不甚明了的动心,她甚至不惜冲撞奶奶也要提出退婚。
如果不是为了连沈两家世代交情,不是为了偿还连家多年接济沈家的恩情,她不会穿上连城璧送来的这身嫁衣。沈璧君是个孝顺奶奶的孩子,却没有孝顺到早些察觉沈家已经入不敷出,她多年来能过着锦衣玉食、安枕无忧的生活,全靠着连家的照顾。
即使来连家的路上跟萧十一郎有多么依依不舍,分别时一步三回头,重回花轿后她也已经暗下决心要接受嫁入连家堡成为连夫人的命运了。
“幸未见到,否则城璧会抱憾终身的。”喜上眉梢的连城璧并未察觉她的心不在焉,而是言辞真诚地感慨,顿了顿又带着一丝愧疚说:“早知面对的是逍遥侯,在下一定飞驰而去,也许沈姑娘就不必多受惊吓了。城璧实在是大意了!”一边说着,右手一边轻扣上她的手臂,本就纤瘦窈窕的璧君几乎是整个人被揽在了他温暖宽厚的怀里。
本就有些紧张,现在呼吸更加局促,她用余光瞥了一眼搭在身上的那只手臂。坚定有力却不强硬,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就像他的声音,阳刚中带着柔情。跨过门槛的时候,她感到手背被几节指腹很轻柔地抚过。
夜幕如同一块巨大的深蓝色绸缎,轻柔地铺在连家堡搭起彩棚的庭院上空,更衬得大摆筵席宴请江湖来宾的热闹景象奢靡非凡。月亮如同一颗世间罕见的明珠,皎洁的光芒映照得一双拜堂的新人分外温馨甜蜜。
刚刚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应付司马相的城瑾带头起身喝彩,她平日里见惯了大家长式威严冷峻的哥哥,已经很久没看到他这么开心,满眼皆是欢喜的样子,嘴角止不住的上扬,不禁默默在心底里祈求让他们幸福相伴,共度一生,白首不分离。
庭院中间设好的天地桌上铺着龙凤呈祥的绣布,正中供着"天地君亲师"牌位,前方摆着青铜香炉、三牲祭品和两盏缠着红绳的喜烛。新郎连城璧和新娘沈璧君在傧相引领下来到天地桌前。
礼生清了清嗓子,声如洪钟:
“一拜天地!”
新人面向天地苍穹,郑重跪下,连城璧感觉到膝盖触到柔软的蒲团,余光瞥见身侧璧君纤纤玉指和袖口露出的一截白嫩手腕,耳边是人群的嗡嗡声。二人一同俯身,额头触地。
“二拜高堂!”
连家兄妹的双亲去世得早,沈璧君的父母在她年幼时因卷入门派争斗不幸亡故,远房的叔伯走动也不多。故而现下由沈老太君坐阵高堂之位。一对新人虽然多年不见,但十岁以前玩扮家家拜堂成亲的画面深深印在老太君的脑海里,如今亲眼看到他们长大成人,完成指腹为婚的约定,也算替璧君父母了却一桩心愿。
“慢着——”台上的人刚准备叩拜,台下看客里走出一个黑衣人,大步流星,并不友善地盯着连城璧。他身后还紧跟着一个穿着蓝色衣裙的姑娘。
沈璧君掀开头纱,定睛一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起的——萧十一郎。同时还看清了站在旁边的女人——风四娘,赛马大会那天璧君被救后曾落脚于她的林中小屋。
连城瑾认出他就是赛马大会上害她从马背上掉下来的人,立马上前指着他的鼻子说:“好啊!咱们俩的账还没算清呢!你也敢来?”
连城璧背着手,严厉地喝止:“城瑾,来者是客!”随后语气友好地说:“朋友,请你先坐下,待连某拜过堂,再过来一叙。”随后吩咐下人给他看座。
“这位公子”手脚麻利的仆人东来刚走上前招呼,就被萧十一郎呛住。
“不必了,连家的酒菜我消受不起。”
司马相察觉到气氛的紧张,微笑着抱臂探身问道:“那么这位朋友是凑热闹来的?不如就跟我一起坐吧!”言罢上前就去抓萧十一郎的手,不料却立马被对方掀翻倒在后面的酒桌上。
被东来扶起后,司马相捂着胸口咬着牙怒目圆瞪:“这位朋友到底是为何而来?”
萧十一郎瞪着一对新人,伸出手指向沈璧君:“为她!”
连城璧诧异地斜斜看了一眼璧君,俯瞰着台下人的反应。
在座宾客无不哗然,交头接耳猜测着二人的关系。
城瑾不可置信地质问道:“你说什么?”
陪嫁奶妈徐姥姥连连惊呼:“是他,一定是他!”
萧十一郎不顾周围人的议论,再次高声宣告:“我是为她而来。”
连城璧又看了一眼璧君,随后望着萧十一郎笑了笑,冷着眼,依然维持着世家公子的礼貌客气,不卑不亢说道:“她是我连某三媒六聘即将完婚的妻子。”
萧十一郎眼中的怒火不像是假的,“你以为我是来抢亲的?错了,我是来杀她的!”随后一个飞身跃起向惊慌失措的璧君冲去。
连城璧反应迅捷,一个蹬腿已到了萧十一郎面前。
二人缠斗数十个回合,顾及在场宾客安全,连城璧施展不开拳脚,对方不依不饶,步步紧逼,盖着红布摆放喜糖喜酒的圆桌旋转着立起又被劈开,连城璧猛地后仰,霎时有些慌乱,眼神里再难掩愤怒,对方不给他反应的时间,转身再次针对独留在台上的璧君。
连城璧不再退让,突地暴起,抽出随从的佩剑迎战,不料还没到璧君身前,就被对方一个飞踹,摔落在了台阶上。他捂着胸口,怒火翻涌,又看了看璧君。
“喂!”萧十一郎挑衅地喊了一句,随后足尖猛踏地面,腰胯扭转,一记鞭腿如开山巨斧般横扫而出,狠狠抽在天地桌前一樽大鼎之上。霎时间,沉闷的金属轰鸣炸响,近百斤重的古鼎竟被这一脚踢得离地三尺!
“啊——”
轰然腾空的巨鼎砸向了璧君,她还没从刚才混乱的场面回过神来,惊恐紧张得双腿不得,发出一声惊呼。
城璧飞身跃起结结实实挡在她的前面,挨了重重一击,瞬时站立不住,俯身吐出一大口血。
“哥!哥!你怎么样了?”城瑾连忙走上前来。
“少主!怎么样啊?”擅长诊病解毒的白杨绿柳也紧张地跟上查看他的伤势。
“够了!我没有想到你居然是如此卑鄙的人!”沈璧君拖着长裙从他身后站了出来,仰着头厉声说道。“我看错了你!”
萧十一郎侧着身子,没有直视她的眼睛,一言不发就要离开连家堡。
“来人,把他拿下!”贾信下令抓人。
“是!”瞬时间一群人拔刀围住了萧十一郎。风四娘站到了他的身边,立马作势戒备。
“住手,大喜之日,不许多生事端!”连城璧却有意放走他,往下走了几节台阶。
“不管阁下与沈家或者璧君有什么恩怨,但愿连某今天当着所有武林朋友的面,挨的这一掌可以消解阁下的心头怨恨,不再记仇。要是阁下愿意化敌为友的话,我连某自是诚心结交,否则连家堡也绝非善于之地,请阁下好自为之。”
随后命贾信放他离开。转身对着璧君柔声说道:
“连某不才,一天之内让你受了两次惊吓。”
璧君摇了摇头,微笑着说:“我真的好开心,真的好开心。”
这还是她从早上来到连家后与城璧第一次对视,看到她如蝶翼轻颤的睫毛下一双剪水的眸子,心动不已的城璧呼吸滞了一瞬,全然忘记身上的伤痛,带着淤血的嘴角不自觉上扬,他轻柔地替璧君把头顶的红纱放下。
礼生继续未完成的仪式: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在宾客们的欢呼声中,徐姥姥将一段红绸塞到新人手中。城璧把璧君揽在怀里,像捧着一件珍奇宝物,向婚房走去。
在连家堡门口的萧十一郎驻足片刻,闭上了眼睛,跟他一起离开的风四娘冷嘲热讽道:“你兴师动众闹这一出就为了衬托人家连公子多么大度宽容、体面有礼吗?萧十一郎,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就是想测试一下她嫁的人会不会为她舍命相护。现在,我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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