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里还浮着昨夜未散的酒香,阳光刺破窗户纸,沈璧君端坐在菱花镜前,黑檀木梳划过鸦青长发时忽地一滞——镜中映出连城璧立在门边的身影,金线钩纹锦袍整肃如常,唯眼下泛着淡淡青影。昨夜他竟合衣躺在软塌上,守了她一宿。
正待开口,屋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东来的声音发着颤:“少、少夫人陪嫁的紫檀礼盒.…..里头.…..”
连城璧放下叠好的毯子,一个箭步到了花厅,桌上缠枝莲纹的锦盒大开着,一颗头颅端坐其中。凝固的血渍将盒底的红绸浸成黑紫,他拿过一看,死者怒目圆睁,刀口分明是割鹿刀所致,旁边摆着的树皮上刻了些文字。
“岂有此理,除了他,还有谁敢把这东西拿到连家堡来示威!”连城璧只看了一眼便愤怒地扔开了。
梳洗完毕的璧君也跟了过来,捡起被他扔在地上的树皮,展开一看,居然写着“萧十一郎”的名字,再一抬头又猝不及防被盖子底下苍白如纸的脑袋吓了一跳。
“啊——”丫鬟赶忙搀扶。徐姥姥捂着鼻子一脸嫌恶:“哎呀,拿开拿开,好端端的回门日,触什么眉头啊!”
“璧君!”城璧这才发觉妻子已在身后,眼底闪过一丝歉意,转头对一旁的贾信沉声交代:“先拿下去吧!”又吩咐白杨绿柳:“你们下去看看马车准备好没有。”
接着上前扶着惊魂未定的璧君坐下:“你没事吧?”
“你知道不是他干的对不对,你知道他没有……”璧君抓着他一只手,脸上竟有一丝担忧,很快低下了头喃喃道:“你知道割鹿刀不在他手上,不是么?”
“你为什么这么紧张?你是……为他担心?”城璧有些诧异。
“不是,我……”璧君眼神慌乱,支支吾吾。
“看来,留字的人并不知道刀不在萧十一郎手中,所以这里头一定有什么阴谋。”城璧若有所思。
“对啊,我就是这样想的。”璧君复抬头望向他。
“我知道,可你别忘了,他想杀你啊!”
“你知道婚礼上想杀我的就是……”
“萧十一郎。”城璧站了起来,双手背在身后,语气颇为肯定:
“还有一种可能,他一气被栽赃夺刀,二气你另嫁他人。所以便要以此来挑衅连家堡。”
“你什么都知道?”璧君心想他这一夜没睡,不会一直在想着萧十一郎大闹婚礼的缘由吧。
城璧屈身将她环绕在怀里,轻声细语道出:“你我是夫妻,有一个人贸然闯入要杀自己的妻子,你说我能不查清楚吗?我要不查清楚的话,我能保证自己的妻子不再受伤害吗?也许你对他无意,可是他对你无情的话,成亲那天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甚至不惜要闯入杀了你。”
“是我不好。”璧君赧颜低语。
“不,璧君,你我新婚,这种事如何说得出口。”说着他抓起璧君一只手,郑重约定:“我只希望,你我之间以后不要再有任何隐瞒,好吗?”
“嗯!”
“那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去做?”
“去查,连家向来以武林朋友为倚重,是非黑白总要弄个清楚,不能冤枉任何一个人,更何况,关东大侠的人头都丢到连家堡来了,如果我们不管的话,又怎么向江湖朋友交代呢?”
“好,太阳落山之前,我会赶回沈家,一起拜见老太君。”言毕,他起身就要带上人手出门调查。
“城璧,千万要小心啊,如果你真是,”璧君跟着站了起来,在他身后本想嘱托几句,话说一半,声音小了下去,“遇上了萧十一郎……”
城璧回过身,轻笑:“有你把我放在心里,我绝不会输他的。”后又补充道:“我多派了几个人手护送你回去,今日归宁的轿辇若沾了血腥,江湖上该说我连家堡不懂怜香惜玉了。"
窗外突然掠过一只白鸽,翅尖染着胭脂色—,恰似昨夜被烛泪溅脏的合卺帕。
后山密林里,连家堡的仆从们四处搜罗线索,城璧找到了一棵被剥去了皮的大树,他抚摸着树干留下的痕迹,确定跟早上盒子里装的那块树皮大小形状都十分吻合,四周的土壤恰好有翻动的痕迹,于是叫了下人挖开,果然找到了一具新埋的尸体,正是前夜到府上赴宴的江湖朋友,而且头颅已被人割了去,空着的位置摆着另一块树皮,上刻:郎非萧郎,刀非割鹿,没头没脑,白白去了。
“来人,去订一副上好的柳木棺,再找个师傅把屠大侠的头缝合好,差人送回去。”
这时白杨、绿柳一路互相推搡着走近,说着少夫人弄丢的事。
“到底还是出事了?”连城璧似乎早有预判。
“少主,有人趁乱把少夫人的座车给驾走了。”
“一个人?”
“是,一个人。”
连城璧递给二人那卷树皮,上面已经交代关东大侠的死与萧十一郎和割鹿刀无关,埋尸和留字的人是谁,答案显而易见:
“这件事他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他也知道我一定会来查清楚,这张树皮是他留给我的。”
蹙眉思量片刻,他转头道:“白杨柳绿快带我去璧君出事的地方!”
一行人赶到事发地时天色已黑,林子里的酒铺在上午的打斗中被损毁,地上到处散落着沾血的刀剑、被损毁的桌椅和砸坏的坛子,查看四周环境,连城璧突然想起附近有个小木屋,于是独自提了盏灯笼去试试运气。
很快便在不远处发现有人点了一堆篝火,他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璧君,我是不是来晚了,你会原谅我吗?”思虑片刻过后他还是吹灭了火烛。
“你想做什么?我已经是连城璧的妻子了。”坐在火堆旁的沈璧君警告萧十一郎离自己远一点。
“我知道,连夫人,不用你的提醒。我也要提醒你,再不治疗伤口,你怕是会失去一条腿。”另一旁的萧十一郎递给她一把刀:“自己割开鞋袜,把脚泡进去吧!”
连城璧在树丛背后亲眼目睹二人并未做出逾矩之事,长舒一口气,正准备上前带走妻子,一个身影从旁边飞快经过,想着或许是这两天掳走璧君的人,便连忙跟了上去,不料却中计落入对方提早布下的天罗地网。
“有人!好像是城璧,他一定是来找我了,我要出去见他。”沈璧君刚起身就发觉脚下一软,站立不住。
“你怎么确定是他,而且你现在都自顾不暇了,还是在这里呆着吧!”萧十一郎本想上前搀扶,顾及“连夫人”的身份,便作罢回到原位,只是一再劝说她不要冒险。“万一这是逍遥侯的调虎离山之计呢?”
“那你帮我去找他吧!他如果为了找我出事了,我不会安心的。”
架不住沈璧君的一再央求,萧十一郎应允了下来,并要她在小木屋里藏好。“除非是我回来了,不然你绝对不能出来!”
沈老太君在家从早盼到晚,宾客们空等一场,傍晚时分终于散场陆续回家去了,徐姥姥与璧君走散后先行到了沈府,得知璧君出事,也是一脸茫然:“姑爷今天加派了人手专门保护小姐,没想到还是出事了!哎……什么人敢招惹上连家堡啊!”
第二天清晨有人带了个消息到沈府门口,说是连家找着了失踪的夫人,正往沈家赶来,让府上的奶娘去接应照顾一下。小木屋里枯坐了一整晚的璧君听到外头徐姥姥熟悉的声音,全然忘记萧十一郎出门前的交代,飞奔出去一道上了马车。
同乘的人里似乎有张熟悉的面孔,她定睛一看,认出是前几日赛马大会上遇到的其中一个匪徒,逍遥侯的手下——小公子,不过今日他却扮成姑娘的模样,璧君竭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分明感到心跳声要盖过车轮一路碾过崖边碎石的声响。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你们三番两次袭击我,到底想要我做什么?”璧君瘸着一条腿艰难落地,脸上毫无慌乱的神色。
“别急啊,连夫人,听说昨夜大婚有人去砸了连家堡的场子,你和连少堡主夫妻离心,小小好心给你另外谋了一门亲事。”说罢,推了推刚才驾车的马夫,正是逍遥侯的另一个手下——雪鹰。
“你在胡说什么?”璧君话音未落,雪鹰先闪到一边:“不,不行,天涯海角连家堡都不会放弃对我的追杀。”
然而由不得他选择,小公子便在他身上插入了一根毒针:“你要是现在不把握机会,3天内就会毒发身亡!”接着指了指悬崖峭壁上吊着的张网:“我还给你们找了人观礼,洞房就在马车上!”
璧君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到了那具悬在银丝网中的身影——新婚的夫君连城璧广袖染尘,玉冠歪斜,俨然昏迷多时。可那搭在网上的手指尖,分明在随山风节奏轻叩。
“城璧!城璧!”任她怎么呼喊,除了山谷回音,无人应答。
“少夫人可想清楚了?”小公子手里捏着几枚飞镖,“割断这张网,连公子可就要……”
话音未落,沈璧君已拔下金簪抵住咽喉:“放他下来,我自愿上马车。”
凌烈的崖风卷起她未梳的散发。雪鹰狞笑着就要去搂她,璧君却突然将簪子刺向银丝网——原本昏迷的连城璧骤然睁眼,一手接住金簪,袖中飞出一支软剑,如蛇信般缠住她手腕。
“胡闹!”银丝网空荡荡碎在半空,他自崖壁借力荡到车辕上方,一个飞踹把雪鹰蹬翻在地,又一个翻腾挡在准备溜之大吉的小公子身前。
“你们以为一张网就能困得住我吗?我倒要看看你们玩儿的是什么把戏!”
“连少堡主,你不如先看看连夫人现在投入了谁的怀抱。”小公子使了个眼色,趁其不备,一个转身消失在了悬崖边。
城璧这才瞧见不知何时出现的萧十一郎正在跟雪鹰过招,一手搂着因为中毒而精神虚弱的璧君。
“连某的夫人,不劳萧大侠费心!”出鞘的寒光劈开两人衣袂交叠处。又用内力把负隅顽抗的雪鹰震到十米开外。
沈璧君踉跄后退的瞬间,连城璧已揽住她的腰,指腹重重碾过她被萧十一郎扶过的肩胛。
“连少堡主这醋倒是吃得比杀招还急。”萧十一郎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璧君,对不起。”城璧附在她耳畔低声道歉,一边轻抚她鬓角的发丝,低头看了看掌心刚划出的口子,现在金簪也沾上了他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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