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的计划里并没有要牺牲别人的性命来成全自己这一条。
即便眼前所谓的“NPC”有着异于常人的冰凉的体温和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但他也有着正常人类的容貌、正常人类的心性，甚至拥有人类的思维和宽慰别人与自己的情感。
“人类”和“非人类”的区别是什么？
他曾经在某个飘雪的夜晚盯着满屏的数字生命出神，回答他的只有窗外一夜的风声和满纸荒唐的定义。
或许是他太年轻，又或许是他了解的知识太少，他参透不了这个问题。
手指被一个不明物体阻挡，15号玩家低头看清楚了这些植物的扎根地，那是一小块黑色的血肉，却像是一颗小小的心脏那般微微跳动，又细又长的黑色根须还在继续侵蚀周围，向下埋根。
15号认出了这是他递给云岁聿的花种，在那之前还给它包上了一层甜蜜的伪装。
放任不管的话，这NPC下次再醒过来就会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团黑色的“土壤”。不，那时候他连“发现”都做不到了。
药瓶里的液体还有一半的余量，15号玩家倒出一些浇在剪刀上，小心翼翼地贴近那道裂口，控制着力度慢慢往里扎去。
根须品尝过液体的滋味，暂时放弃难啃的骨头，转而缠上剪刀。
感受到从剪刀那端的阻力，15号玩家瞥了眼垂着脑袋的云岁聿，屏住呼吸握住四朵花的根茎，一点一点地往外拔。
意识本就所剩无几的云岁聿被更强烈的阵痛唤醒，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见15号玩家薅着一束花往他脖子里倒完了药瓶里的液体。
被植物冲破的裂口渐渐愈合，在右侧留下一条抱住半个脖子的疤痕。
云岁聿疼得冷汗涔涔，久久没缓过神来。恍惚中听见15号玩家说了句什么，那人便捧着四朵开得大而高的向日葵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三朵像从油画采摘出来的黑色花心和红棕色花瓣的向日葵，剩下的一朵向日葵小一点，有着绿色的花心。
云岁聿倚靠在矮墙上，静默地思考着。
护士口中所说的花种在15号玩家身上，74估计也是被15号玩家拼起来的；15号玩家之所以不知疲倦地一路搜寻物资投喂他，是因为要养他吃下去的花种，然后摘下通过他而孕育出的花；15号玩家大概也答应了74的要求，所以又拿着花去找她交换什么。
他所有的疑惑都得到了解释。
……好吧，从头解释起确实有点麻烦，而且他知道原因后也不一定会答应对方“我想用你开花”的荒谬请求。
云岁聿被自己幻想的请求画面逗笑，隐约听见有脚步声往这边走来。
扭头去看来的人是谁，那朵绿色花心的向日葵包着透明的包装纸出现在他面前。
云岁聿略显呆滞的目光从花束移到送花人15号玩家身上，对方在他的目光中坐到他旁边，扯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一分僵硬九分不屑的笑容。
毫无缘由地，云岁聿感觉对方又想出了什么发挥他最大效用的招数。
“为什么？”
“多了。”
花开得正盛，是他喜欢的颜色和姿态。
云岁聿接过了花。
“谢谢。你换回了什么？”
“手表。”15号玩家的心情似乎非常好，他大方地展示出一块全新的手表，“它几乎跟我自己的一模一样。”
“休息好了吗？”
吃一堑，长一智，云岁聿顿时警觉起来。
“你要做什么？”
“小事儿。”15号玩家咳嗽两声，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跟我去车库。”
穿过收银台，走过超市出口，再拐一个弯直走，就去到了负一楼的停车场。
15号玩家走过超市出口时，立在那里的检测机“嘀嘀”地响了两声。
在前面带路的云岁聿闻声回头。
15号玩家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一袋拆封过的软糖。
“软糖？”
“花种。”
那是花种。
云岁聿也从自己睡裤的口袋里掏出那盒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什么？”
“哦，原来在你这儿。”15号玩家自然而然地用软糖换回了自己的东西，“咖啡豆，这一种提神效果很好。”
“咖啡豆为什么能阻止我失控？”
“你吃下的花种为了让母体从外部获取充分的养料来滋养它，会放大母体的味觉体验。”15号玩家边走边解释，“酸甜苦辣咸你都尝过了，只是苦味恰巧起了作用。到了。”
令人意外的是，商场里只有玩家，停车场里却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
这些车来自哪里？车主又是谁？
15号玩家拨弄着手表，突然说道：“闭眼。”
云岁聿狐疑地看他一眼，闭上了眼睛。
“把你脑子里的眼睛也闭上。”
“我的脑子不长眼睛。”
“废话，我当然知道。”15号玩家点了点自己的眼尾，“我的意思是，把你能用来看世界的‘眼睛’全部闭上。”
他指的是“视角”。
云岁聿双手覆在自己的眼睛上，试图糊弄过去。
“好了。”
“睁眼。”15号玩家拿下云岁聿的手，“我看起来像傻子吗？”
“不像。”
“那你把我当傻子哄？”
“……”
难搞。
关闭“视角”相当于关掉了云岁聿认识周围世界的通道，他看不见他身处哪里，更无法根据“视角”的观察去推测甚至是预测周围人的行动，这让他极其不安。
云岁聿用沉默表达着自己的抗拒。
“为什么？”
“解释起来很麻烦。”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我知道了。”15号玩家打破寂静，“我不需要你一直关闭它，我只需要十秒钟。”
“……那是多久？”
“果然，滤镜是你加的，时间也是你搅乱的，我的推测没有问题。”15号玩家像是彻底明白了些什么，整个人渐渐放松下来，“那我换一种说法，你闭上‘眼睛’，数完十个数就睁开。”
什么滤镜？什么时间？
云岁聿想开口追问，15号玩家又说道：“从头说起很麻烦。”
“那我从十开始倒数？”
“随你。”
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绝对有诈。
“我数完还能完完整整地活着站在这里吗？”
“会，我还会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就算了。”
“视角”在这里探索一圈，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次应该是真的没有危险。
况且对方现在发着烧，这里没有药品，他要活着尽早离开这个游戏的念头应该更为迫切。
“只有十个数。”
暂且再信他一次。
“十、九……”
久违的黑暗再次蒙上他的双眼，“视角”彻底关闭，云岁聿听到指针咔哒咔哒地响着，还有悉悉索索类似说话的声音，甚至周遭的温度都有了变化，一会儿热，一会儿冷。
“八、七……”
他听到了不紧不慢地脚步声从他身边远去。
“六、五……”
他听到了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
“四、三……”
那辆汽车也远去了。
“二。”
【系统提示：玩家蒲天筠已通关本次联赛，退出游戏。】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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