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院后台。
演员们个个装扮艳丽,浓妆艳抹的脸上看不清本来的长相。他们来来往往,穿梭在道具门里。
后台人很多,但并不混乱。甚至可以称得上秩序井然。
就像是流水线上不带任何情绪运转的机器人。
诡异。
华延从进来的那一刻起内心就有点不安。
这种不安在伯特强行将他按在梳妆台时愈演愈烈。
不久前还很鲜活,起码像个正常人的伯特,此刻正木讷转着双眼,身体虚浮,摇晃不定。仿佛踩在一朵云上。
“涂抹色彩……涂抹色彩……”
伯特双目失焦,但手上动作却不止。
他从匣子里取出铅白粉块,然后将其放在象牙上,滴下几滴玫瑰水,用指尖轻轻调和。
整个过程并不迅速,给够了华延自我“审视”的时间。
梳妆镜前,是一个无比熟悉又陌生的脸——
剧院里歌唱的男人!
尽管不是初见时的浮夸与肥硕,但仍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普通相貌。
丑陋。
非常丑陋。
华延说不清什么滋味。
他本人其实不是外貌协会,平常那些喜好跟他用丑男丑女插科打诨的朋友,他也并不接茬。
甚至还会怼刺一句:你是不是闲的蛋疼。
然而,真正当一张丑脸长在自己脸上时,他还是会嫌恶与害怕。
华延闭上眼,叹了口气。
伯特将铅白粉块儿调和成膏状,用手指沾取,均匀地涂抹在华延的脸上。
……
一切装束完成后,华延才知道自己扮演的角色。
骑士。
他身着罩袍。四肢、躯干都戴上了铮亮坚实的盔甲,长剑蛰伏在他的手心。
随着某种铃声的响起,宣告戏剧表演即将开始。
*
刺眼的灯光闪烁不停,台下人声鼎沸,攒动的人群纷纷落座。
华延一时恍惚,他手里还握着那把长剑。
他的面前一共有十三扇道具门,每扇门后都有两个演员把守。
【当前任务:顺利完成演出】
【任务线索:刺穿对手演员红色印记处】
不知是否是因为气氛的渲染,华延郁在心里的焦躁不安被压制下去,一种更为果敢的情绪涌上心头。
那就当一次真骑士过过瘾吧。
……
门框是由木材制作而成,上面还精心雕刻着一些奇怪的符文和魔鬼形象。门并没有实面,只有一张薄纸附在上面。
Fury
愤怒
第一扇门的薄纸上写着。
门后两个演员机械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在浮夸妆容的加持下,本来微笑着的脸却显得狰狞扭曲,像是活生生要将什么东西撕碎。
华延眉头直跳,心想这俩货应该是要等他刺破薄纸后才会被开机。
他举起手中长剑,瞳孔闪动。
刺啦——
薄纸被穿破!
与此同时,两个演员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怒吼。
那声音悲痛如野兽丧失幼崽,绝望如身处刀山斧海。
华延被震得耳膜都疼,根本没有办法聚焦视线。
朦胧之际,一个场景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死窝瓜,死窝瓜,一个脑袋分了家。”
貌似有很多人围成了一个圈,他们嬉笑地用手拍打膝盖,嘴里还哼唱着不成曲调的歌谣。
“不分家,不分家,未来爱人是一家。”
圆圈正中央,奥尔瘫坐在地上,他的双眼因怒火而胀血通红。
他想要冲上去把这些人撕碎,哪怕结果一如既往是被揍得鼻青眼肿
——至少那样像个人。
像个不被人尊重,不被人视作是人的人。
是人,就会愤怒。因为愤怒,就会干出格的事情。
但他不能。
并不是出于理性的决断,而是在于他的哥哥——
约翰。
那个懦弱老实,甘于匍匐在别人脚下乞怜乞讨的家伙。
那个和自己共用一体,害自己被人取笑、歧视,永远见不得光的另一颗头。
约翰压制着奥尔肌肉的偾张,将二人死死定在原地。
“我们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奥尔不甘心地问。
一声叹息传来:“我们要屈服于命运。”
“我才不要屈服呢。”
青年声音蓦然响起。
“我不屈服于天生异胎,相貌丑陋的命运。更不会屈服于任人嘲笑,随意挖苦的命运。”
那声音清冽明澈,如天山上融雪的积水,透亮清凉。
“我要让所有人都变成一张皮,我要让美与丑在外观上没了定义。”
青年恶劣地笑道:“我要让那些喜好嘲弄别人的人,这辈子都再也开不了口。”
红色的纹路蜿蜒到围着双头兄弟取笑的每一个人的脖子上,奥尔的手中长剑骤现。他不再受制于约翰,皮囊之下的血液正叫嚣、呐喊、嘶吼着,以至于骨骼不堪重负,发出可怖的声响。
去你的吧,一群智障。
拔剑而起,不见寒光。
地上便密密麻麻的都是人类的头颅。
……
刺破很多薄纸后,奥尔这个人物在华延心里变得鲜明立体。
勇敢的反叛者,伟大的理想主义拥护者。
此外,华延对于目前发生的一切都有了猜测。
他目光炯炯,唇角含笑,看着眼前最后一扇门上的薄纸。
Evil
邪恶
薄纸后,篮子里的婴儿正恬静地睡着。
……
教堂的雪似乎下得异常的大。
双头兄弟稍显笨重地踩在厚雪上,留下歪七扭八的鞋印。
“嘿,你能往右边发力吗?我快站不住了!”
奥尔不停抱怨。
他对约翰从来就没有太多耐心。尤其因为每当自己心血来潮想要和对方好好交流一番时,对方总是沉默以对。
哪怕对方纡尊降贵选择开口,也指定是自己不喜欢听到的服软或哀求。
负累,没骨气。
瞧,若不是今天雪下得厉害,不会有很多人来。再加上自己软磨硬泡。否则,约翰是绝对不会有胆子迈出那个圈养他的牢笼半步的。
突然,约翰毫无预兆地开口:“你,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低沉沙哑的嗓音下,还带着他人参不透道不破的特殊情感在。
“劳您开口说句话,”奥尔讥讽道,“没错,我很讨厌你永远挺立不起来的脊梁。讨厌你像条狗一样任那群人嘲笑欺压。”
奥尔顿了顿,眼睛流露出一丝迟疑。
像是权衡后下定决心,他再次开口道:“如果可以,我巴不得你从我的世界消失。”
说完,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的,或是他们的胸腔是怎样剧烈的起伏。
令奥尔意想不到的是,约翰笑了,“奥尔,我希望你的未来是光明的。”
这句话并未作伪,而是约翰作为哥哥最真挚,最真诚的愿景与告白。
“你讨厌我吧,总归,我会永远爱你。”
奥尔直觉不对,皱眉欲再开口说什么,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哼,虚情假意爱犯贱。走,去那边看看。”
……
恢宏神圣的教堂庄重地端坐在前方。
篮子里的婴儿被遗弃者放在教堂门口那片唯一没有覆盖积雪的地方。
而在婴儿旁边,一个衣衫破旧,满脸褶皱的盲婆纹丝不动,像被冻死般静坐在原地。
双头兄弟走到盲婆旁边,奥尔试探性地开口:“您好?”
盲婆倏然瞪大双眼,纯绿色的瞳孔骨碌碌转了一圈又一圈。
她用手边的木棍支撑起身体,摇摇晃晃着又吐出一口浊气。
“杀了婴儿吧,他会是很多祸事的开端,”盲婆歪了歪头,将脸朝向约翰,“小伙子,你想好了吗?”
一直都没有抬起过头的约翰此刻伸长了脖子,无比坚定地看着盲婆的眼睛:“想好了。”
“想好什么?是让我兄弟送死吗?”华延轻佻地笑了一声,“杀你也是顺手的事。”
在经历所有门里的场景之后,华延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从剧院到火海,再到自己现在的模糊记忆,实际上都是奥尔的幻想之境。但这并不意味着过往的事情没有发生,只是奥尔渴望通过一种最原始,最天真的方法将发生的一切改变。
在火刑时,根本没有女巫出现。人们长着相同的脸,是饱受畸形命运折磨的他的一个在现实中不可能实现的心愿。
在被剧院演员欺凌嘲笑时,也根本没有那把斩断一切的长剑。
——往日的手足啊
原谅我的自私与下作
梦想中的乐园不知早已拥有
而现在的情景,就是歌词所影射的那般——奥尔最初想要哥哥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但他最终后悔了。
他想要哥哥回来。
至于这个婴儿是什么祸事的开端,华延尚且还不知道。
不过这一切可太好玩了,喜欢。
红色的纹路爬向盲妇和婴儿的颈处,华延没有太多的心理负担,手起剑落,结束了第十三扇门。
……
舞台下爆发出热烈而密集的掌声。
灯光汇聚在奥尔身上,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那不是充满恶意的眼神,而是充满崇拜与赞美。
无人为我造梦,我便自己做一场荒诞华丽的美梦。
【顺利完成演出任务完成】
【新任务开启中……】
不是?
我还没喘口气呢!
华延在内心疯狂咆哮。
【主线任务:还原“飞舞吧,卡西莫多”故事全貌——推进】
【现阶段任务:吸引艾米莉的爱慕】
【任务线索:长发白裙】
闻言,华延向台下望去。
只见在第一排正中央,身着白裙的少女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嗨,你是在看我吗?”
“……”
华延开朗地咧嘴一笑,“没关系呀,我就是帅——人格魅力也帅”
少女脸圆圆的,非常可爱。但华延总感觉她的周身气质非常冷淡,甚至可以说是冰凉。
听完华延的话后,艾米莉偏过头去。
啧,还挺傲娇。
“请问,你有兴趣上来和我跳支舞吗?”
华延真诚地冲艾米莉眨眨眼,语气里都多了几分撒娇服软的意味:“拜托了~好嘛?”
白裙少女微微低头,用长发遮住了脸上按耐不住的笑意。
然而,与温暖的微笑不同的是她的冷漠的话语——
“嗯。”
*
光影汇聚在舞台上的一小片地方,观众们屏气凝神地看向台上对视的两人。
华延露出一个不失风度礼貌的笑容,从罩袍下的白色衬衫里掏出一朵幽蓝色的花。
“美丽的姑娘,谢谢你赏脸与我共舞。”
艾米莉挑起一边眉,伸手接过那朵花:“你还挺会撩人。”
“哈哈,谬赞谬赞。”华延没心没肺地回道。
等等,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引起艾米莉爱慕任务完成】
【拒绝奥尔的爱意任务失败】
清脆的女声在两人脑海响起。
下一秒,熟悉的失重感传来。
——落地
华延猛地向旁边看去。
青色石头上,一袭白衣的艾米莉翘起腿,百无聊赖地撑颔玩弄手上的花。
“你,你……”
华延用手指着少女,半天没憋出一句话。
艾米莉连看都没看青年一眼,站起来就向前方走去。
“跟上。”她不容置喙地说道。
华延虽然惊惑,但还是乖乖跟了上去。
……
没走多久,一个巨大的罗兰紫泡泡就映入华延的眼帘。
不止如此,他还看见有四五个人聚在泡泡的前面,其中就有那个差点让自己玩完在火场的教皇。
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教皇温柔地、儒雅地,不紧不慢地扭头——
然后震惊地、复杂地,要笑不笑,要哭不哭地跟在火海中大放厥词的小子对视。
“……”
救命啊,怎么还有些尴尬。
不过华延已经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他清了清嗓子,大步走上前,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嗨,朋友,你知道一切都是假的,我们只是在扮演这些角色,对吗?”
刘鹏一脸不容亵渎的表情:“那当然,不过你最好还是叫我一声教皇大人的好。”
你还演上瘾了。
华延腹诽道。
“我们应该可以进去了,”艾米莉缓缓走上前,“人到齐了。”
其他几个人在华延走过来与教皇说话的时候,就都神色复杂地盯着他看。
这几个人也许并没有在奥尔的记忆里出现,但是却与奥尔悲惨荒凉的一生密不可分。所以,他们才会在幻想之境里。
罗兰紫泡泡不断的放大,刚刚试着戳破却并没有成功的长胡子先生,此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
“噗——”
几人还没有看到具体场景,腐烂腥臭的味道便扑入鼻腔。
待模糊失真的画面定格时,华延胃部一阵痉挛。
这里简直就是地狱。
街道两旁,横躺着无数干瘪的尸体。
他们大都神情痛苦,无助地压低眉眼,张大嘴巴,似是在哭泣呐喊着。
一个头戴宝石皇冠,气质优雅从容的公主扮演者惊恐地叫道:“你们快看那!”
众人闻声扭头——
两具男尸身首异处,浑身是血。看样子刚死不久。
最重要的是,他们身上还穿着衬衫短裤,那是现代人才会有的穿搭!
难道,没有进入幻想之境,或是说不是主要角色的寻魂者就会以其本身探索故事吗?
华延默不作声,低头思考。
“或许,在主要角色对社会背景的影响下,这些小角色也会有自己需要拼凑出来的生活,”艾米莉淡淡开口道,“只有这样,故事所描述的世界才会存在。故事才能更加完整。”
“也就是说,他们并不是一开始就以本身进入故事。我们所见,只是在他们死亡之后显现出来的罢了。”
公主呼出一口长气,用手拍拍胸脯,努力平复心情:“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挨家挨户找他们汇合吗?”
一旁吐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刘鹏接道:“我觉得,呕——
咳咳,就算我们一个个去找,也未必能有多少人响应了。”
“也许我有办法确定位置!”长胡子先生说,“我的身份是占卜师!”
闻言,公主扮演者也眼前一亮:“对哦,是你用水晶球帮我占卜出祸事的起源!”她微微撇嘴,“可是我们要上哪弄水晶球。”
“其实还有一种简单的方法。”华延开口说道,“神秘学通常涉及到很多自然元素,占卜师可以通过动植物、水、矿物、沙土,观察宇宙神灵所给予的启示。”
刘鹏恍然大悟地张大嘴:“也就是说,我们随便找些自然元素就好了。”
华延比出拇指,做了个单眨眼的表情。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找!”长胡子先生说。
*
混浊的水面倒映着华延几人的脸。
“这水能行吗?”刘鹏嫌弃地说,“神灵不扇我就不错了。”
华延耸肩,无奈地说道:“条件有限,将就将就吧。”
他们走了好久,才在遍地干尸臭虫的城镇找到一口水井。
一路上沉默的中年样貌男子开口:“还需要一些木棍。”
他的衣服并不合身,粗糙的布料上还逢着一个个补丁。
显然,这个人扮演的是古时候的农民。
说罢,他掏出怀里的木棍朝井下一扔。
华延对长胡子先生做了个“请”的手势。
只见长胡子先生缓缓闭上双眼,嘴巴不由自主默念着奇怪的咒语。
他问:“我们的伙伴在哪里。”
水面波澜不动。
“幸存者在哪里?”艾米莉突然开口道。
像是流动的白蛇在水里疯狂扭动,水面骤然变得沸腾。木棍被拍打得四处碰壁,最终稳定成一个图案——
城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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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幻想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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