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中一脚深一脚浅地狂奔了近十分钟后，福善公寓终于出现在了李壮眼前。
公寓楼底下的大门敞开着，如同一张黑洞洞的大口。大楼门口老旧的路灯“滋啦”着一闪一灭，电力很不稳定，黯淡的光线根本无法照进大门内。
或许是因为暴雨天，住户们都早早熄灯入睡了，整栋楼黑漆漆的，仿佛与背后的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顶楼有户人家的窗口还散发着一点微弱的橘色光芒。
肯定是玉秋在等着他！李壮心中一暖，加快脚步奔向大门。
楼道内的灯是声控的，随着他的脚步声亮起。
眼前就是楼内唯一的电梯。电梯门上贴着不少小广告，楼层显示器上散发着蓝莹莹的光，显示电梯轿厢正停在一楼。
这不是正巧吗？李壮见状大喜，正欲乘电梯上楼，但却见电梯门旁贴着一张白底黑字的通知：
【尊敬的业主，本公寓建立年代久远，电梯线路可能存在老化问题。如遇雷雨大风等极端天气，易造成电梯内部短路、断电等情况。】
【为了您的生命安全，请尽量避免在雷雨天搭乘电梯。】
【若您坚持要在雨天使用电梯，请千万不要将流水的雨伞、雨靴带入轿厢，以免发生电气设备短路故障。】
【感谢您的配合。不便之处，敬请见谅！】
阅读完通知的李壮犹豫了。
要不要乘电梯呢？
经过狂风暴雨的洗礼，男人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整个人好像在水里浸泡过一样，发梢、衣角都在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淌着水。
可是他刚才也跑得筋疲力尽了，如果还要再爬五楼……
算了。
自己身上这么湿，肯定会把电梯里弄得到处都是水，万一真的造成了什么故障。到时候还要喊维修人员大半夜的冒雨过来加班。
尽管他知道肯定会有加班费，但还是觉得这样挺对不起人的。
李壮自认倒霉地叹了口气，往楼梯口走去。
殊不知，他前脚刚走，电梯楼层显示屏上的数字就跳成了刺眼的红色4。
——真正的电梯此刻在四楼。
楼道里很安静，边上的住户没有丝毫动静，仿佛全都早早熄灯入睡了。
李壮边爬边担心自己会不会吵到别人休息，甚至还放轻了脚步声。
但在四楼到五楼的拐角处，他却看到了一个小女孩。她扎着两根细细的辫子，穿着橙色的公主蓬蓬裙，正背对着自己，专心地蹲在角落里玩一辆玩具小汽车，嘴里还在给发动的车轮“呜嗡嗡”地配音。
仿佛是因为听到了李壮的脚步声，小女孩正把小汽车挪来挪去的动作僵住了。
李壮忍不住道：“小朋友，你是谁家孩子啊？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大人会担心的。”
小女孩没有回头，闷声闷气道：“我会回去的，玩一会就回去！”
“你在家里也一样可以玩玩具啊。”李壮好声好气地劝道。
“可是回去就不能玩小汽车了！家里只有芭比娃娃，王姨不允许我玩小汽车！”小女孩呜呜地哭了起来，很是伤心。
而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停止了哭泣：“叔叔，你可以帮我保管一下小汽车吗？我住在406，等明天我就来拿！”
“好吧，那你现在一定要乖乖回家哦！”虽然她一直不回头很奇怪，但李壮不忍心拒绝，伸手接过她递来的小汽车，又叮嘱道：“小妹妹，我住在508，千万别记错了。不然可就拿不到小汽车了！”
“咦？”小女孩忽然转过头，她有一张圆脸蛋，两颊肉嘟嘟的，眼睛又黑又大，她用稚嫩的声音问，“送给我小汽车的漂亮姐姐也住在508。你是裴姐姐的什么人呀？”
“你说的那位裴姐姐，是我的妻子。”李壮有些害羞地说，在一个小孩子面前这么承认他们的关系，让他脸上发烫。
小女孩站起身，定定地看着他，仿佛想看穿什么：“那你怀里的花和糖是要送给谁的？”
“当然是给玉秋的！”李壮毫不犹豫地说。
而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骤然一变。
小女孩也跟着脸色一沉，扁起嘴要哭，她……她怎么没想到？
隔着大衣，她怎么能知道里面的东西是花和糖？
难道，难道她又把事情搞砸了吗？
女孩脑后的两根辫子慢慢向上翘起，牙齿碰撞的咯哒声隐约响起。
她已经想好了，如果对方仗着体格比自己强，打算动手，她就马上露出真正的脸，让这些大人知道她的厉害！
然而，下一秒她却愣住了。
高大的男人蹲在了小小的女孩面前，好声好气地讲道理：“小妹妹，你也想要吃糖吗？可这是送裴姐姐的情人节礼物，不能给你。下次一定给你带糖，好吗？”
正准备展示自己强大的小女孩：“……”
在安静了几秒后，小女孩的辫子软软地垂在了肩头，她注视着李壮，奶声奶气地说：“你和他不一样，我喜欢你。”
“所以，你会安全到家的。”她允诺似地说，然后蹬着肉乎乎的小短腿，像兔子一样飞快地往楼下跑去。
半路上还不忘对李壮挥挥手表示再见。
他是谁？李壮有些不明所以。
但小女孩已经消失在了四楼拐角的阴影中，估计是回家了。他也没法问了。
想到又耽搁了几分钟，李壮把这件事抛到脑后，急忙加快了脚步。
508的大门就在眼前。门上原本贴着一个红色的“囍”字，只是不知被谁粗暴地撕掉了一半，残留的红纸斑驳地粘在门上，有种莫名的凄凉。
大门搞成这样，多影响玉秋在家的心情。他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到？
李壮皱了下眉，想着等发工资了就去买张新贴纸换上，然后按响了门铃。
“叮咚～”
没响几下，门就开了。
看着面前纤细的身影，李壮手忙脚乱地把快湿透的大衣打开，递上里面的玫瑰，傻乎乎地笑道：“玉秋，情人节快乐！”
可他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对方只是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花。
是花有什么问题吗？
李壮惴惴不安地低头看了一眼。
一看之下，他差点眼前一黑，晕过去。
大衣中的玫瑰已经被压得有些扁了，最外层的花瓣蔫巴巴的，甚至蹭掉了两片，黏在透明的塑料纸上。看起来就像是花店中折价处理的瑕疵品。
而他正举着这样的花递给玉秋，当作情人节礼物。
一股难言的羞愧涌上心头，李壮语无伦次地解释道：“玉秋，这花买的时候是完好的，一定是路上弄坏的！我……我没想送坏掉的花给你……”
他卡壳住了。
因为李壮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所有解释听起来都像一个谎言。
他根本没法证明这是实话。
男人宽厚的肩膀沮丧地耷拉着，手慢慢垂了下来，声音也轻了下去：“如果……如果你不想要的话，我就去扔——”
“不，我很喜欢。”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修长的手指从李壮的手中接过了这枝半蔫的玫瑰。白皙的肌肤衬得黯淡的花朵都鲜亮了起来。
裴玉秋垂下眼眸。
他看出来，玫瑰确实一点也没被雨水沾到，就连作为包装的透明塑料纸都是干燥的。
一枝被如此用心呵护的玫瑰怎么可能是瑕疵品？
更何况——
他看向门外。
高大的男人被冻得鼻子耳朵通红，结实饱满的身体因为冰冷湿透的衣物在不自觉地发抖。明明浑身狼狈，却还在因为他收下了玫瑰，高兴地傻笑。
这样送来的玫瑰，即便是瑕疵品，那又如何呢？
裴玉秋从李壮怀中抽出了湿透的大衣，动作稳当得好像在拿着一小片丝绸，而不是一件沉重的浸水毛呢：“先去洗个澡，然后吃饭。不然要着凉了。”
如今虽是倒春寒的二月份，可现代人总是习惯了到哪都有暖气，所以李壮上班时原本就穿得不多。呢子大衣下只有一层毛衣、一件衬衫。听裴玉秋这么一说，他便马上照做了。
裴玉秋又去了厨房，说是再热一下菜。
为了不让晚饭凉掉，李壮打算速战速决。
他一进浴室就把湿嗒嗒的衣服脱了下来，扔在旁边的凳子上，然后踏进浴缸，拉上浴帘，打开喷头痛快地冲淋起来。
微烫的热水冲刷在身上，李壮顿时感觉身上的寒意一扫而空，手脚都回温了。
他简单地用香皂清理了一下关键部位。只是，当水柱冲到腿间某处的时候，高大健壮的男人忍不住颤栗了一下。
这个器官……
实在是过于敏感了。
光是被水流轻轻冲刷，就已经让他双腿发软了。
为什么玉秋当初愿意和这样畸形的自己在一起呢？
李壮忽然发现自己怎么也回想不出那时的情景，仿佛……仿佛那段记忆根本就不存在……
不！不会的！他们明明是相爱的！他记得——
耳边哗哗的水流声仿佛在变成湍急的河流，他越想越头疼，好像有一个苍白的空洞在记忆中无情地扩大，将周围的一切粉碎，却怎么也看不到底，不对，哪里不对劲——
“吱呀”，开门声打断了他的回忆。
“菜热好了。”裴玉秋冷若清泉的声音在浴帘外响起，隔着水流声显得很不真切。
“睡衣和浴巾都放在这了。我在客厅里等你。”
“我这就来！”李壮急忙回应。
而后他听得“咯哒”的关门声，玉秋又出了洗手间。
被这么一打断，李壮反倒想起来了。玉秋、玉秋当然是不在乎这种事的，因为他们说好了不会有深入的亲密关系。当时，他们在一条无人的小河边散步，谈论到了这件事。
一段鲜活的影像跃然于脑海中，清晰得如同发生在昨天，李壮心中一松，忍不住嘲笑自己。
真是，他刚才竟没想起来，难道被冷风吹晕了头？
他简单冲干净了身体，就拉开浴帘，出去换上了衣服。
拖鞋、浴巾和衣服全是崭新的。再一看，洗手台上的牙刷、牙杯，晾杆上的毛巾似乎也都换新了。
难道最近玉秋在家里做大扫除吗？好像更新了很多东西。
李壮嘀咕着，擦着头发来到了客厅。
客厅中也添置了一套新桌椅，裴玉秋正坐在桌前静静等着他。
桌上摆着好几盘菜，还有一大碗排骨汤，有荤有素，色香味俱全，李壮眼前一亮：“好香！”
他记得玉秋虽然是个富家少爷，却很喜欢下厨，甚至还在大学的暑假里天南海北四处飞，学习各地菜式。
李壮回想起大多数日子里，他似乎都在和狐朋狗友约饭局，或者就是带那个网红脸的“冉冉宝贝”去高档西餐厅，不由得脸上发烫，暗啐自己。
真不知道为什么，他以前净做这种对不起人的事。
李壮吃得很香，桌上的几盘菜几乎都空了。他觉得最美味的就是那碗冬瓜排骨汤。或许是因为炖煮了很久，排骨肉质软烂，冬瓜入口即化，汤汁鲜香宜人，同时又清爽不油腻。
“好好吃！”李壮心满意足地放下碗，里面干干净净，一粒米都没剩下。而后他发现对面的裴玉秋几乎没怎么动筷子，碗里的饭还是那么多。
难道是因为他动作太快，把菜都吃完了……
李壮顿时羞愧难当：“我吃太多了吗？”
“不多。”裴玉秋抽了一张湿纸巾，伸手给李壮擦了擦嘴。
这下李壮脸都红了。
饭后，两人一起窝在沙发上看了会电视。
李壮拿到遥控后，下意识地调了个法治频道，而后又觉得不对劲，换成了一个旅游频道。
这是一期神秘探索活动，记者和特邀嘉宾们将在当地向导的带领下，探索大西洋上的一座神秘岛屿。无人机镜头先是俯瞰透明湛蓝的海洋，而后是海面上星星点点的绿色群岛，最终拉近放大到雪白的沙滩海岸线。
李壮津津有味地看着土著打扮的向导指着岛屿上耸立的巨型石雕，对着镜头介绍的古老历史。然后向导又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说岛上的雨林深处有食人族留下的神庙，引得众人好奇心大发。
当他们正要往岛屿上繁茂的热带雨林里钻时，裴玉秋忽然拿起遥控关了电视。
“夜深了，该睡觉了。”
李壮虽有些依依不舍，但还是决定听老婆话。
卧室内开着中央空调，温度算不上低，裴玉秋穿着一件黑色的紧身羊绒衫，裸露出肩颈处大片白皙莹润的肌肤。床很大，他们各自盖着一层薄毯，规规矩矩地躺着，像往常一样保持着距离。
李壮向来容易入眠，熄灯后没几分钟就快要睡着了。翻身时，他被裤袋里的硬物硌到了大腿，才迷迷糊糊地想起之前洗衣服的时候，他把大衣里的东西塞进了裤袋。
还有个礼物没有送出去，他昏昏沉沉地想着，伸手掏出小铁盒，往边上递了过去：“老婆，给你买的……”
边上的人接过东西，过了一会，才迟疑地问：“你希望我用这个？”
不吃的话我买它干嘛？“对……”
困意袭来，李壮坠入了梦乡。
黑暗中，裴玉秋静静看着眼前的小盒子，上面花里胡哨地印着新鲜荔枝的图案，中央是巨大的英文字母Durex。
1.李壮确实没从便利店购买食物。
2.小女孩没见过这玩意，她以为是糖。
3.李壮不懂英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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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福善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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