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那一年我单枪匹马蹦哒了六十多章,依旧没有见到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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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过度放飞自我,导致与其它穿越者格格不入,孰不知自己邋里邋遢的样子,早已被人家尽收眼底。
还盖了戳。
“这么癫的高低弄过来尝尝咸淡!”
结果因为某种不可抗因素,诸如小行星撞击地球啊,白垩纪恐龙灭绝啊,咸甜粽子大战啊……俩人就没在一个时间线上。
但不妨碍他作死。
“我有一个混文艺圈儿的朋友,只可惜……我连同他说‘我们’的资格都没有……”
唉……突然好伤感。
水灵灵的葱白耷拉着姜黄色的须子,安静地别在耳后,葱叶折在鬓边,绿油油的叶色晕在余光中,葱尖指向土壤里零星几颗黄豆,乘着破烂裤兜的顺风车,还在无意识地哗哗往外掉。
耳中响着迪斯科的节奏旋律,宋盏诚懒散地撩起头发,五指插进发梢,双目微睁,碎布料飘飘然垂在眉间,屈起的胳膊肘遮挡视线,像撑开的破渔网,呜呜往里面灌风,光线流动,打在高挺的鼻梁上忽明忽暗。
“沙沙沙……”
脖子上围了两圈沉甸甸的紫皮大蒜,随着打拍的动作摩挲衣领,酒瓶易拉罐滚到脚边,高粱穗的扫帚在地面摩擦,扫把杆子兀自拧了一圈,握在手里像个话筒。
“come on 卑鄙!都搬好小板凳,我接着给你们讲主神八卦!”
【菊花一朵朵进入直播间:主播还没找到攻略对象,又被迫降职啦?】
【浪里个大灰狼:格老子滴,攻略目标的好感度都没有我血压高,想回来跟主播收垃圾,小破日子一点儿盼头也没有!】
【粉条不吃肉:回复楼上,盼头没有,死路倒是有一条哦。】
【浪里个大灰狼:憋不出好屁,你也没好到哪儿去,攻略目标天天嚷嚷着换人呢,我擦……穿老头背心还披着袍子的是你小子吧,都穿到一个朝代还敢嘚瑟,线下面基,剁不死你!】
宋盏诚伸出双手,和稀泥道:“直播间有违禁词,私信聊哦……我先挖个坑,看你们谁先噶了掉到垃圾站里,直接埋……”
还省了棺材钱。
【粉条不吃肉:主播挑事儿啊,随便找个好攻略的达到指标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
宋盏诚看向长方形的垃圾坑,干笑道:“回哪门子的家,早就穿丢了!”
【菊花一朵朵:主播死脑筋,非要攻略那一个,什么朝代打探清楚了么?】
宋盏诚转着扫把,若有所思:“反正不是秦朝……也不是南宋……”
【浪里个大灰狼:卧槽,主播背景板上的咸鱼在唐朝出现了,求连线……】
【粉条不吃肉:这个咸鱼简笔画……我上次攻略的地点是魏晋,当时就在锅里炖着呢!诶,楼上,咱们现在不是一个朝代么,一起去看看怎么回事!】
【浪里个大灰狼:我就在第一现场,妈的碎尸案!那张咸鱼画就盖在碎尸上呢……喂!我只是路过,官爷抓我干什么?!】
【菊花一朵朵:你们别逗主播了……我滴天啊,商朝也有,怎么回事儿?闹鬼?系统错乱了?!】
宋盏诚见怪不怪:“画风不对,都不是。”
他扯掉贴在棚子上的简笔画,风吹乱发丝,手里的画像被人抢走,卷成并不贴合的柱形,穿梭在交错的垃圾山里,引着他来到专门摆放酒瓶子的荒地。
“哎?”
宋盏诚抽出夹在瓶身间隙里的简笔画,食指摊开,视线落在抽象咸鱼那双鹅蛋似的眼睛上,黑色瞳仁贴得特别近,看起来很智障,突然笑出了声。
“这笔法,也就是你了。”
绿色厚圆底的啤酒瓶堆积如山,银白色密封塑料撕开两道口子,标签抠花,写着“再来一瓶”的马口铁锯齿瓶盖不翼而飞,喝剩的酒液混着泡沫发酵出类似于臭鼬的刺鼻性气味。
瓶身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夜色幽深,卡在瓶口的手电筒接触不良,裸露着红蓝电线,一闪一闪的白光投射进颈细底粗的窄口瓶中,打在地面上的弧形影子此消彼长,慢慢渗了进去。
原是一只飞虫扇动轻轻翅膀,疲惫地缩在电池底部取暖,单薄的虫翅抱紧弱小的身躯,电池表皮破损变瘪,渗出的热量仿佛能把它烧焦,却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滋滋”作响的电流频率太高,光线重叠,恍若置身并不正规的野外包房。
系统屏幕重新连接……
“闹归闹,展示一波儿才艺……”
宋盏诚清了清嗓子,表演要人命的歌喉:
“老鼠窜进盗贼船~偷油掉毛迹斑斑……百宝匣子上了锁,借根胡须换酒钱……钱钱钱……额滴钱呦……”
“……这个月儿又白干!”宋盏诚忍痛抹泪,也是唱进心坎里,一抬眼,人全跑没影了。
他倒是更加扯开嗓子喊:“主神克扣工资,三月上账不给钱!”
龟裂清稻苗,人走未明龄。
跳蚤斗野猪,鸟惊魂不鸣。
池水胭脂色,青藤攀上眼。
毒虫赛大象,胖了半圈脸……
汇聚的飞尘在光柱中盘旋,鼻尖的空气都是阴冷的,螳螂绿的光圈印在脸上,活像阴曹地府的判官罗刹,宋盏诚扭腰甩胯,拇指按在圆形木棍的顶端,顺势凑近嘴边,狂甩的头发都带了些许摇滚风,他趿拉着露脚趾的布鞋在垃圾堆里跳太空步,每一处肌肉都在踩点儿。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连唯一能过冬的帽子都甩飞了。
他们俩癫不到一个世界观里去。
两个跨服癫公,甚至不在一个朝代,文字不通,口音不明,倒霉催的时空旅行者去垃圾站里打零工,那时候的主神没这么**,政策放得开,不像现在……圈猪一样哪儿都不让去。
初入职场的骡子身兼数职,第一次,是修补战损星船的维修工2857,因为偷吃补给品被轰了出去,他又没吃保养品……主神不管饭,吃两块压缩饼干记仇一年,小气鬼……
第二次,是世纪大战里的炊事兵,战争达到白热化阶段,他在后厨颠勺,热了一脑门的汗,结果人家打了三百回合,不仅一口不吃,还掀了他的小饭桌。
太伤厨子心了!
全抱着机油咕嘟咕嘟喝,还扔给他一箩筐的空瓶子,打算洗干净二次利用。
他甚至没敢做汤菜,怕我方机器人短路。
“你说你不吃……找我过来干嘛?”宋盏诚拽下厨师帽,反手给自己扣了个加油工人的帽子,入乡随俗似的转了一下帽檐,提着油枪安排道,“有序排队,95号油加满!”
最先适应环境的人,才能掌握先机。
“手牌拿好,吃劲儿……听嘎嘣一声,咱正骨的效果就出来了……什么搓澡?弹簧崩出来要归位的,你炸死自己就算了,你再炸死我!”
他迎来了长达五个月的生意爆满,额外开通机器人跌打损伤项目,一天三顿,偷的零件能再造出来一批电子狗。
你说两波机器人打架,除了充电款和烧油款,哪个需要吃东西,还不是得自己消灭,这不得把他吃成巨人观,索性摆摊卖三块五一份,穿越者像地里的韭菜,一茬接着一茬,让他的小窝棚创业之旅短暂暴富一笔,结果又被系统踹了出去……尾椎差点踩折,工资都没结。
前两次是因为吃,主神发来邮件:既然你那么爱吃,干脆种地去吧!
原话!
他们都有专门学习过主神规定的字体使用方法,更新记录多达300次,他刚搞明白秦朝文字,突然又蹦到了当代潮汕话,从笔划复杂如雕刻的梵文,转到简体白话,尤其是各地不同的方言,很多人最开始都不太适应,但他聪明,还知道标拼音。
不幸的是……他经常记混,所以对外都说自己不识字。
被分配到垃圾站里种大豆的前两个月,总能捡到点儿金链子名牌手表,你说说,都过成这样了,怎么还想不开穿越呢,让人骗了吧?
一锄头下去,嘿,你说巧不巧,世纪大战的机器人同僚,手机还抓着一桶机油,让他顺走了……
铁锹铲进砖头地,硬邦邦的,还有个专门的公司logo,好家伙,他去的公司全倒闭,星船部件的辐射装置拿来当肥料用么?埋土里这不纯纯污染环境,你瞧,人都变异了……
人都……变异了?!
“别追着我啃,臭不要脸的!”
宋盏诚的扫把都戳坏了四个,最后一个相信也抵不过丧尸的啃咬。
土地种不出粮食,时不时下点儿硫酸雨,系统强制要求垃圾站打卡,栓几批身高一致的丧尸看家,打工这么多年,面对突发状况依旧游刃有余,还因为个人爱好,抽空去东北进修过厨艺,参加厨师资格证五星级考试……
不出意外,被淘汰了。
据说招牌是酸菜炖血肠,结果在灌血肠的中途……突发高血糖,人嘎巴一下倒在地上吐白沫,有人过来拉他一把,反倒抽搐得更厉害,不多时便伸出舌头,晕死过去。
对手吓得手足无措,厨师刀不慎扎在了裁判的脚上,裁判尖叫一声抱着右脚蹦迪,猛地从他的肚子上踩了过去,满桌食材铺天盖地将他活埋,抢救了六个多小时,导演组以为他是来讹人的,提前在抢救室外联系好专业的律师团队,差点儿把他送进去。
成天在垃圾站里吃那些垃圾食品,难怪出门一次水土不服……后来主神严禁他外出,因为主神不走正路,什么鬼东西都忘垃圾站里堆,不听话的人咔嚓几刀,随机刷新碎尸这件事他也是过了很久才缓过来的。
都说他身子骨不好,但就是死不了。
坦克碾压、手雷轰炸、机关枪突突……
这、这个能死,命再硬,也不能物理较劲啊。
有一天,他捡到了一本跨世纪共享小册子,类似于当代的WPS共享表格,意外发现还有个协同编辑人员,俩人通过头像巧妙地对上暗号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这俩人沟通了半个多月,连性别都没有问清楚,纯靠简笔画盲猜,一个执着画流氓兔,一个画死鱼眼臭咸鱼。
明明不是文盲,却偏偏搞得像个文盲,对方学不来他的象形文字,他也学不来那些风骨清俊的书法,两个人好似手舞足蹈的哑巴蠓虫——也就是秋日里的小咬。
但是,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
偏偏就是“大虾蟆瞅绿豆——看对眼儿”了!
诡异的暗号对了七年,最终确定——
没错,是铁哥们!
画中雄兔扑腾后腿,咸鱼死得发直。
生瓜蛋子保熟,没跑了!
身份背景全靠推理,疑似土匪头子和房产中介隔空拜个把子,谁也看不到谁,至于跪没跪……
那不清楚。
他是给磕了一个。
但是系统仓库里的两瓶酒、三只鸡、五根白萝卜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乌远镇房产推销单。
宋盏诚抓起售楼单,心下大骇:“我是你哥,你都不给我员工优惠!”
一页纸,大半面写的全是零,财神爷来了也买不起啊!
代金券也没有!
抠门这出还挺像他的。
话虽这么说,还是把单子折了三下揣进衣服里。
突然有一天,画咸鱼的人多了起来,但是笔触画风良莠不齐。
“修得太过分啦……咸鱼都长卡姿兰大眼睛了,像话么?”
“鱼尾巴太闪了,美人鱼?”
“尾巴要长些,当把手打架用,这都什么鬼?”
更何况那家伙什么画风,他还不知道么?!
能和他玩在一起的能是什么正经人?
整一堆咸鱼美图搞批发?
改行卖字画还不错!
关键——不搭噶呀!
“现在画咸鱼这么流行了么?要不我也改行?”
让流氓兔子抱着咸鱼机关枪。
【系统提问:你有什么愿望么?】
宋盏诚随口一句:“我想要只骡子,拉着二斤坨子,换了三个炉子,再点两个模子。”
“……”
然后被拖到无人的角落电击三十秒。
某日,他在垃圾站里吭哧吭哧推小车,一个小男孩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轻微偏过头,温柔地笑道:
“是我呀,那个画咸鱼的知己。”
宋盏诚扯了扯嘴角:“你确定?”
“啊?”男孩不自觉地抓紧衣角,耳畔感受到一股强风,连头发都吹乱了。
他在男孩呆滞的目光中,抖了个包袱,瞬间摊开二十张不同的咸鱼表情包,逐个画圈:“请问,Q版咸鱼的眼睛直径几厘米?”
男孩一头雾水,欲言又止:“这……”
宋盏诚转笔,指法灵活:“没有固定答案,因为他从来就画不圆!”
全画成椭圆形鸡蛋,黑眼珠总点成“斗鸡眼儿”,看起来特别……睿智!
【系统问卷:相貌、经历、身份甚至是名字都相同的人,真的是一个人么?】
“这个……我得品品,你不会搞水仙吧?咱们平台整这么大么?”
宋盏诚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那我的俩馍馍……”
“哎呀!不是宫里面的嬷嬷!也不是夜店里的模子,是白面馍!死面儿的,量大管饱夹咸菜丝儿的,大馒头!”
主神集团这两年净搞一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宋盏诚拍了拍自己的大饼脸:“哥们儿以后还是要娶媳妇儿的,不要整这些浏览记录在我的搜索平台上好么?”
摸鱼的他有时候也会冥想:对方是不是很久没给他画咸鱼了?
犁好的地黑压压一片,田埂边的野生蒲公英长得茂盛,宋盏诚撒下一把圆滚滚的黄豆,质量较轻且有虫蛀的瘪壳会被风吹得不见踪影。
余下几十颗圆润饱满的种子卧在松软的土壤里,它们长得几乎一样,也拥有同样的名字,甚至可以生长成相似的秧苗,榨油、磨豆腐、做豆浆……本质上好像没什么区别,那么……
“它就可以代替我手里的这颗么?”
答案是什么?
手里的册子震动两下,显示一行描了金边的楷体三号字:
“庆和二十一年夏,自戕于南空山茅草屋内,殇年十九。”
与异世界实时同步的记录册子最后一句话,竟然是对方逝世的消息。
宋盏诚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我擦,你他喵的比我大三岁!”
末尾处显现一块摔碎的瓷碗碎片,一抹红色扎得眼睛疼。
“嗯?”
宋盏诚握紧靛蓝色的册子,黑曜石般的眸子藏在蓬松的发丝中,像一条穿梭在夹缝里的毒蛇,为了守护自己的领地,隆起腹部嘶嘶吐信,视线在宣纸上游移,拇指压出“喀哧”作响的褶皱,冰冷的指腹微微泛红,留下独属于他的温度。
“呵~割腕自杀?”
合理么?
他轻咬下唇,生冷的语气从齿缝渗了出来:“你是说……我睡醒一觉,癫公榜单……我成第一了是么?”
这么草率?!
“我现在多正经啊?”
从你们看到现在,不阴翳么?!
阴翳个屁!
锄头顺手丢进耕好的田垄里,一条胳膊架在锄头杆上,沉沉按了下去,肩膀搭了条米白色的毛巾,汗珠子滑到鬓边,任由它滴进领口,洇湿大片衣襟。
“说走就走,也不打个招呼,再怎么说……哥不得死在你前边儿么?”
他加重了喘息,两指捻起纸张,熟练地翻动书页,内容连续的简笔画精确地概括出了上千种植物的生活习性以及相关农业用具的制作方法,详略得当,条理清晰,没有一处线条是多余的。
目光停留在册子的最后一页,宋盏诚长眉紧锁,眸色幽深,反复研读上面的文字,恨不得将它揉碎重新拼凑。
他们甚至没有互通过彼此真实的信息……却在生命的尽头留给他一句遗言:
“请让他……继续陪着你吧。”
也是唯一的一次。
家乡独有的文字烫得眼睛胀红,瞳孔陡然收缩,宋盏诚倒吸一口凉气,肌肉紧绷,血液逆流。
陪着谁?一堆印刷版咸鱼?
这跟假|钞有什么区别?
他要的是复印件么?!
“不需要。”牙齿碰撞出清脆声,宋盏诚双手叉腰,深深呼出一团白雾。
死都不带他一个。
不仗义!
宋盏诚来回踱步,也不说埋哪个角度,碰不上面儿可怎么好?
接着靠简笔画交流?
两个癫公在异世界可以横着走,单独剩下他一个,只会被当做精神病的喂!
他干脆抽出短刀横在脖子上,有一种知己叫做:“死了你也别想跑。”
刀刃刚划破皮肤,突然手腕一酸,像是受了电击,短刀应声而落,册子微微发抖,他慢慢睁开眼,视线重新落回到规整的书页上。
逐页标注着各种预防虫灾的注意事项,秋日里如何抵御蝗灾、如何解决啃食根茎的红蚂蚁……还有朱砂批红,对改良方法的注释,附带著作者饱含搞笑细胞的碎碎念,仿佛那个幽默的家伙就活生生站在他的眼前——
头戴草帽,扛着锄具,兜里永远揣着一根短狼毫,自制的墨块叮当响,不慎摔碎的砚台黏合在一块儿,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疤,用染好的布料包裹好,妥善放进竹筐里,书册在筐子里页片翻飞,发出悦耳的哗啦声。
夕阳西下,芦苇荡摇曳出秋天的味道,旷野里黝黑的人影,牵着一头倔强的老黄牛,挽起袖口吹着埙,清泉拍打石头,如鸣佩环,在空灵悠扬的乐声中,挎着竹编的吊筐走过千家万户的乡野田间,听风声,听雨眠,说尽他经历过的千姿百态,讲述姹紫嫣红的美景风光。
这个人很癫。
且爱好广泛。
会因为抓到一条鲈鱼开心地跳乞丐舞,也会因为学会一首曲目唱给稻田里的青蛙听,尽管它们会因此翻肚皮,还会因为品尝到一盘香喷喷的菠菜鸡蛋汤走到哪儿都揣着一颗鸡蛋。
给村里的娃娃做风车,差点成了流水线员工,村头巷尾都是拿着吱呀转的风车嬉闹奔跑的小孩;练一套五禽戏,险些带动全村的老少爷们组建个“广场舞”团;更是二人转忠实爱好者,红手绢挽出花来,扮丑角博人一笑,常去附近村里巡回演出。
做出来的泥人憨态可掬,爱躺在阿婆膝上听她讲故事,饱经风霜的手掌轻抚他的脑袋,像每一个疼爱孩子的长辈一样,教他唱年轻时最爱唱的民间小调,识药理、做馍馍、数星星……
乌黑的枝头挂满红灯笼,他会偷摸爬到树上摘熟透的野柿子,枝桠震动,惊飞雀鸟,长命锁无意间卡在树杈上,他笑着伸手去够染着白霜的柿子,哪怕是返青的也要摘下来尝尝味道,荒草丛里栽倒的竹筐盛满暖色的阳光,沾水的草药探出筐子,留下斑驳的暗影,蟋蟀跳出筐边,扒拉着细长的触角,窃窃私语。
满满的活人感。
“你的愿望是什么?”宋盏诚盯着二人的简笔画对话框,他猜,应该是……
“好好过下去……”
可就是这样热爱生活的人,怎么会在成年礼的前一晚选择以自杀的方式结束自己的一生?
或许,他早就应该知道,对方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
从记录乡野田间的生活琐事到修建兵器库钻研严刑峻法,温馨治愈的画风逐步转向中式恐怖,更多时候是交织在一起,像搅拌后的草莓奶油,红与白难舍难分。
所谓的精神分裂有了实体,撕开时空裂缝,拥有独立的人格,于黑暗中悄悄盯上了自己。
但人家不搞抽象,开辟出一条细思极恐的新赛道,这个他不抢,他跑得比谁都快。
但是事与愿违,他在经常工作的垃圾站里,发现了两袋子碎尸,但他并不认为,这代表了死亡。
毕竟现在这玩意儿都变异啊,昨天还看到俩骨头棒子唱双簧呢,丧尸在台下鼓掌,他在下边儿送了三趟水,直勾勾的视线像是要活剥了他,让他不寒而栗。
时空错乱,生与死……似乎没有很强的分界线,只有痛苦,才是真枪实弹。
“反正这哥们儿生前没少受罪……”
也算多了个闲职——给尸体挖坑,入土为安吧。
倒也不是心善,纯粹是啥破玩意都往垃圾站扔也就算了,往他家里扔就不厚道了!
宋盏诚捏住一根烧糊的木炭笔,钝笔尖在纸面上游走,“沙啦沙啦”地崩出许多黑色碎屑,他小心翼翼地吹散炭迹,每复盘一个技能,就会在页码右下角画一只流氓兔子,像是在跨时空对话,而植物的生长过程就像在远距离交流。
他也会将学到的知识教给别人,因为那个人说过:
“学会一门手艺足以让人吃饱穿暖,而让所有人都学会这些生存技能,则可以将温暖永远地传承下去,通过改良创新……发挥人类奇迹般的创造力。”
他好像对人类独有的创造力,充满了好奇。
当然了,这是他自己翻译出来的。
但是被主神丢到这里的时空旅行者们,却不愿意花费时间去实践,而是陷入了掠夺与讨伐,这种原始生存方式的死循环。
宋盏诚合上册子,指腹轻轻摩挲瓷青宣纸,写着“野鹤记”三个字的墨迹干涸褪色,书页边缘有磨损,随着时间的推移微微泛黄,摸起来薄如蝉翼,由于经常翻阅,书册已经膨胀鼓起,松散的书页随便一翻,便知道画的什么内容。
可惜只有下册。
那个人自杀了。
宋盏诚轻嗤道:“差一点,我就信了。”
他摊开汗涔涔的右手,一粒黄豆安稳地躺在掌心的沟壑处,他垂下眼帘,似笑非笑。
那些黄豆可以取代他手里这颗么?
“这个问题……不用问。”
结论是——
不可以。
“因为我这颗头圆!”宋盏诚双睫翕动,发光的金色瞳孔恍若晨曦下熟透的麦田,带着少于晶莹的露珠,少年的嗓音怀揣着憧憬丰收的喜悦。
“我要把它供起来,让豆腐脑和豆腐干给它磕头。”
眼缘这个东西,可太奇妙了!
忽然吹来一阵阴风,宋盏诚指尖一凉,兀自抓了抓掌心,空落落的,只能看见树枝般错落的掌纹,他顿时瞳孔地震,立刻低下头,拿起扫把杆满地扒拉,干燥的土屑扬起,噼啪打在小腿肚上。
他登时心头一紧,脱口而出:
“卧槽!我黄豆呢?!”
一个月后,时空垃圾站——东南角偏东,西北角偏西的二百个垃圾山其中一个坑里传来反派猥琐的笑声。
“诶我!这个值钱啊……桀桀桀……”
宋盏诚拆解下来一个自行车轮胎,撑开深绿色麻袋,一股脑儿地往里塞,哪怕已经撑爆了封口,拽出细长繁琐的丝线,他还把脚伸进去踩了两脚,车圈都瘪了。
垃圾山淹没了集装房,只能依稀瞧见大铁片搭建的三角形屋脊,叶子似的呆毛从白花花的塑料袋里探了出来,被只鸡搅得一团糟,扫帚挥出残影,还是抵挡不住野公鸡的飞踢和锁喉。
“咯咯咯……”
“谁是你哥?吃我一扫帚!”
宋盏诚与它大战三百回合,骨瘦如柴的野鸡逐渐落于下风,鸡毛满天飞,都能做个羽绒服。
鸡毛能做么?
想做就做吧,管他呢!
他则抢了人家最漂亮的尾羽,换个工位埋头苦干,棉线手套的蓝色松紧绳都断了,不和谐地套在手腕上,突然有东西狂吼着朝他后腰袭来,疑似想要偷他两个腰子,宋盏诚不动声色,待那家伙飞扑之际,突然大叫一声:
“向后——转!”
这一声,雄赳赳气昂昂,任是何方妖孽也不敢得罪。
宋盏诚默默直起身子,耳边传来磕磕碰碰的奇怪声响,他拄着扫把定睛一瞧,竟是个系着花围裙的丧尸,他皱眉苦笑,脖颈处青筋明显,整个垃圾山都传播着他的“企业文化”。
“滚、滚!猪喂了么就过来啃腿?”宋盏诚提起膝盖,一记窝心脚将从垃圾山里窜出来的丧尸踹翻,苦口婆心道,“你咬猪啊,我被感染了,谁给你们做饭吃?互啃?”
不行,他丑拒。
【公告:位于时空垃圾站附近的检修爬梯发现人为损坏痕迹,再次警告,铁片螺丝等不可食用,如发现嫌疑人请积极上报……】
宋盏诚抬了抬眼皮,对上面的文字不大关心,这次的语音播报也难听的要命,白色的棉线手套握成拳状,抛硬币似的接住闪烁着银辉的小东西,捏在指尖吹了吹风,凑到耳边听响,态度不屑道:
“切~还嫌疑人,傻子都知道铁片不能吃……谁能偷那玩意儿!”
反正他肯定不会干这种缺德事。
别说他了,丧尸也不干呐!
视线落到眼神睿智的丧尸身上,宋盏诚一个头两个大,揉着太阳穴不忍直视。
“还看、还舔脸看呐,说一万遍了塑料瓶要踩扁,你踩玻璃瓶做什么?”
宋盏诚恨铁不成钢道:
“大傻子你让我觉得自己的教育理念很失败,你尸兄尸姐,能扫雷信不,扛着火箭筒就出门了,那家伙……学理工的,黄领学位,大厂挑花眼了都,人家还准备考研呢,不出意外今年又不能回来过年,你省点心好不好呀……别想着啃我嘛,啃啃别人呢?”
一加一等于几都算不明白,更别说乘法口诀了。
心里一股无名火,看样子得找点事儿做,转移注意力。
宋盏诚环顾四周,还真让他找到了!
“吱吱……”
生锈的螺丝刀简单旋转两圈儿,磨损的铁钉便被轻松取下,染了锈迹的手指像蹭了胭脂,宋盏诚撑开布兜,小零件哗啦作响,顺着蜷起的掌心掉进了脏兮兮的前口袋里,慢慢坠了下去。
“嘿嘿……舒坦了。”
宋盏诚满足地拍了拍鼓鼓囊囊的口袋,尾音带了几分轻佻,连同扫出来的尘土,从一座座堆叠的垃圾山里渗了出来,橙黄色的安全帽插了两根醒目的野鸡毛,在垃圾山的空隙里左右摆动。
他拎着丧尸的脖领,像提溜一只小鸡崽,假模假式地说道:
“看到前面五十米,那辆银灰色小汽车了没,准备好喽,全部拆成小零件,回头哥给你买冰棍儿吃,乖嗷!”
走你!
丧尸扭了扭脖子,乌黑的身体像刚从灶坑里拽出来一样,眼仁抽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踹了出去,栽歪着身体钻进了一辆废弃的二手车里。
叮铃咣啷的声音顺着摇下的车窗传到他的耳朵里。
宋盏诚心情大好,这个时候好适合放个广告啊。
【垃圾清洁工2850监察不严,检修爬梯发现大规模零件失踪,扣年终奖】
他忽然身形一颤,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谁这么倒霉?
“卧槽,我!我这么倒霉……”
宋盏诚仔细核对四个数字,系统面板的强光打在脸上,眼睛倒映着明亮的方形框,他长叹一声,顿时抱头蹲下,整个人陷入深深的自责,造孽啊,在别人瓜棚里吃自己的瓜。
早知道要扣钱,今天直接旷工好了。
黄豆地还没浇水呢。
他拆汽车零件的时候忘看家了!
虽然不厚道。
但也很可耻。
究竟是哪个杀千刀的偷家啊!
“先别管我是哪个朝代的人,反正自从俺穿越过来,迄今为止满打满算才十六岁,你知不知道自己摊上大事了?”
宋盏诚好像抓住了什么把柄,竖起中指,无能狂怒道:“未成年的工资也扣,信不信我告主神集团雇佣童工!”
全蹲笆篱子,唱铁窗泪。
索性他才被放出来没多久,回个锅也无所谓。
头顶拂过一阵冷风,艳丽的野鸡毛突然被拔掉,他瑟缩着身体,摆了个金鸡独立的拍照姿势,芦苇似的头重脚轻,小腿都跟着颤抖,更像一只偷吃香蕉的猴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有人扒拉他的呆毛。
宋盏诚翘着兰花指,眼珠子来回转,警惕地摸了摸安全帽,感觉头顶空荡荡的,顺手抄起一个皱巴巴的葫芦瓢扣在头上,挡住了安全帽的破口处,这才渐渐松了口气。
他觉得头顶是个很**的地方。
毕竟他上次打丧尸,左手拿着铁锅护在身前,右手拿着扫把杆跟人家比试击剑,三个回合不到,反被薅秃一大块,呆毛都差点薅折喽,心里一直过不去这个坎儿。
突然,身后传来类似于响尾蛇的恐怖声音,他顿感脊背发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像破旧八音盒里面跳舞的小人,机械地转了过去,顿时惊得大喊大叫:
“哎呀我滴个乖乖,蝎子成精了!”
手里的扫把抛向半空,活像个旋转风车,“咻”地凌空而降,掰弯的杆子猛地斜插进垃圾山里,坠着大坨湿垃圾的扫把头仅剩几根高粱穗,仿佛到了严重脱发的中年期,宋盏诚发来一条语音,带着牙齿磕碰的声音,一路上磕磕绊绊,突然没了讯息。
【系统信号紊乱,正在扫描宿主当前定位……】
呈现抓握状态的灰白色手指安静地躺在垃圾坑里,像凸起的路障一般,尸表大面积腐坏,散出的气味让人生理性作呕。
宋盏诚绊得一趔趄,顾不得垃圾站里为什么会出现碎尸的问题,憋着一口气,五官拧在一处,甩开膀子便是飞奔,破烂的裤腿跃过七八个深坑,杂乱无章的步伐看得人眼花缭乱,破布补丁甩得到处都是。
像一只被热水烫红了壳却没熟透的螃蟹在越狱。
突然“咔嚓”一声,身体矮了下去,整个人贸然往前倾,宋盏诚不小心崴了脚,做了整套假动作试图挽救,但还是因重心不稳,不慎摔进铺满废纸箱和碎玻璃的垃圾坑里,随着挣扎的幅度,越陷越深。
【扫描进度35%……】
信号重新连接,宋盏诚态度急切,上窜下跳却又跳不出来:“别扫描了哥,你这办事效率还没有我的扫把快呢!放个干扰器吧,我猜测有……啧,不干净的东西!”
他胡乱比划着,多少沾点迷信。
“能懂我的意思么?我怕啊……”
毕竟他亏心事干的太多了。
萧瑟的风卷起黄沙,吹散他的头发,宋盏诚迷了眼睛,像个“吊死鬼”似的,双手拢在嘴边拼命呼救,沙子打脸火燎似的疼,小嘴不停地叭叭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系统询问:几个字?】
宋盏诚伸出手指,像素模糊:三个字!
【不吃饭?】
“大傻蛋!”宋盏诚喉咙发干,方才整套比划搞得人筋疲力尽,他弯下腰一个劲儿地咳嗽,差点把肺咳出来。
细沙宛若一条翻飞舞动的活丝绸,将本就模糊的声音包裹其中,聚散的沙砾掠过五彩斑斓的机械残骸,发出清晰粗粝的“沙啦”声,像人类的长指甲在铁皮上狠狠抓挠,空气中藏着淡淡的水汽。
【已切换新型设备,人体热成像扫描到八人,开始逐一排查……】
也是用上黑科技了。
红外线探测到多个扭曲的人形,有的拎着脑袋,有的砍断了肩膀,走姿怪异,突如其来的阴霾笼罩苍穹,萧萧的风声仿佛有人在阴恻恻地啼哭,风沙墙拔地而起,乌压压一片,宛若骁勇善战的黑骑士兵。
宋盏诚活动筋骨,试图猛冲:“还是自救吧……主神研发的东西通常都不靠谱的。”
哎呀!香蕉皮!
这可不能怪他脚滑。
沙砾吹在脸上又冷又疼,宋盏诚像一只顽强的甲壳虫,接连几次往外爬,垃圾都会陷到大腿根,仿佛深陷流沙一般。
他扭了扭腰,不信邪地企图用飞毛腿战胜垃圾的塌陷速度。
终于在抓住半个红色塑料凳时,他稳扎稳打地踩着泡沫箱爬了出来,裤腿全是雪白轻巧的泡沫球,衣服底部的折边藏了几个粘连在一起的泡沫小球,被他拔腿上岸的动作裹挟而来的风搅得满天飞,仿佛春日里的柳絮。
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像《聊斋》里鬼魅登场前的仪式感,尤其是呜呜咽咽的铁片割风声。
陈旧的垃圾站牌剧烈发抖,发出金属振动的“哗哗”声,涂刷过厚的红色油漆慢慢下坠,留下数道黏稠的红痕,像是在无声泣血,受到强势的威压,不得已缴械投降。
“嗬——”
宋盏诚跳起来骂:“我要投诉!这里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不对,他一打工仔投诉谁啊?
这附近……还有别的工作人员吗?
干得漂亮!
天幕忽明忽暗,恍若迸射的闪电,宋盏诚吓得一哆嗦,抄起葫芦瓢挡在胸前,诡异的震动让画面变成黑白,连人声都被扭曲成刺耳的电音,蜿蜒的河流折射出冷白的光,仿佛来自地狱的鬼手,妄图撕碎凄凉的画面,鸟鸣恍若迅猛的箭矢,仰天长啸,坠入幽谷。
只有他头顶的两根毛最亮眼。
“卖豆腐——鲜豆腐、大豆腐、豆腐脑嘞……”
路过一只卖豆腐的机械狗,宋盏诚左顾右盼,扑腾着胳膊:“给我来两块,喂我嘴里,快!一会儿怪物来了,我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检测到大量丧尸出没,危险指数三颗星】
“沙沙沙……”
失去颜色的塑料瓶被踹翻,一双双露着脚趾的布鞋慢慢靠近,挂着布条的腐肉从嘴里掉落,兀自在地上滚了两圈,像裹了层厚厚的黑胡椒。
宋盏诚吃得满嘴豆腐渣,还不忘啃一口葱白,“为人方正”的豆腐细腻犹如奶皮子,透着可口的醇香,葱白甜辣,格外开胃,他舔了舔掉在手上的豆腐渣,主打不浪费,戒备地往自以为安全的地方移动。
伴随着沙哑的嘶吼声,佝偻的身形陆续从垃圾山后冒了出来,下颌关节脱落,牙龈外凸,浑浊的眼球缠满红血丝,带着洗不干净的腐臭味。
“往后退!熏成臭豆腐了……你吃啊?!”
宋盏诚左手拿着板砖似的方形豆腐,右手抄起蔫答答的葱叶,横在丧尸中间,像个圆规似的在原地画圈儿,突然——
天黑了!
“这不开玩笑呢吗?!”宋盏诚抹嘴,忍不住吐槽。
【系统开启八倍镜,已发现宿主具体位置,请下楼】
宋盏诚发来一条语音弹幕,拔高嗓音:“我没上楼,我被蝎子绑架了!绑架在它尾巴根儿上了!你不知道它有多大呀!钩子都能当床睡了!”
还是个双人床。
捕捉得相当迅速,豆腐都没吃完。
还掉半拉,也就是一半。
他跟个火柴人似的刷存在感,连个正经的表情都没有露过。
随便一截都是抽象神图。
宋盏诚大喊一声:“救命啊,太没天理了绑架不给饭吃!”
可恶!这个连线上地图看起来都混乱的地方,他自己也分不清方向。
不拿出点儿真本事,还真当他是小猫咪啊!
兜里漏出一张黄符,宋盏诚用两根手指勾住,准备大发神威。
结果——
他忘词了。
“什么……急急如律令来着?”
电视剧里怎么喊那句话的?
【您可以进行语音定位……】
“早说嘛……”
宋盏诚看着近在咫尺的系统面板,把脑袋往上面撞……再撞……
碰不到啊……
多努力几次总会成功的!
“呀……你来……你靠近我……”宋盏诚气血逆流,浑身绑得跟粽子似的,他喘着粗气,发出灵魂拷问,“你躲什么?我是很猥琐的人么?”
系统拟人化地点了点头。
宋盏诚:“……”
丧尸掉落的眼球不受控制地在皱巴巴的垃圾袋上打转,揉搓出独特的哗啦声,在风中翻滚不停。
气流交汇处不断扩散的风沙团翻滚冲腾,仿佛一整块遮天蔽日的土黄色棉花,寻着即将湮灭的人声碾压过光滑的铠甲,“垃圾雨”奔流不息,污水横流的泥泞路段,疑似停着一台明黄色的装载车。
“轰隆隆——”
两道寒光穿透土色天幕,好似劈来的雷电,那装载车竟奇迹般地动了起来,贴满符纸的螯肢击碎挡在身前的垃圾山,将一瘸一拐的丧尸们压在身下。
头部的颗粒状凸起恨不得用砂纸打磨一番,通体黑黄,原是一只变异的巨型毒蝎,尾部缠着麻绳,挂着一个人形“小吊坠”。
宋盏诚等的花都谢了,抬起下巴按住语音键:“就在第二十三个垃圾山……啊又塌了一个,二十二吧……”
体格大就是豪横,二百个垃圾山刚收拾完,就撞塌了一百七十多个……
白忙活。
出门不看黄历。
他就说嘛,今天不该出门工作的,应该上四休三,这才是最适合职场打工人的工作时间。
浓烈的恶臭藏在风沙里,宋盏诚被呛得鼻孔里都是沙子,规格迥异的符纸洒了一地,字迹潦草,颜色也像过期的番茄酱,兜里的八卦镜、魔法棒、铜钱剑插在蝎子的各个部位,像一堆不起眼的小装饰,造不成任何威胁。
他只是个厨子,专业不对口。
况且对付变异丧尸也不适合用符纸。
那是用来对付僵尸的。
糙绳子磨得小腹火辣辣的疼,他使劲儿扽也不中,瘦成鸡肉干的身体牢牢绑着三圈麻绳,被这只巨型变种蝎子绑在后腹部凸起的小节处,这个位置很尴尬,头顶就是它的排泄孔。
他倒是想跑,但是条件不允许呀!
【当前任务:捕捉100个丧尸】
【任务完成度:60/100,请按时完成】
“昨天就完成了,差点没被打死。”宋盏诚又冷又饿,唇色惨淡,“你们怎么还‘吃回扣’啊,这么玩儿的话,那你劈死我吧!”
头发还没长出来呢!
宋盏诚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他用力踹巨蝎坚硬的“盔甲”,跺得脚发麻。
上衣被他频繁挣扎的动作堆掖在裤腰处,极度的营养不良看起来腰肢清瘦无力,腹部一层单薄的肌肉暴露在交错的麻绳下,吹起的衣角隐隐露出纵横交错的陈旧鞭痕,瘀血阻滞,大片青紫色的磕碰伤几乎遍布整个后腰。
小腹左侧藏着骇人的贯穿伤,胸前缠着绷带,血渍已经干涸变色,躲在蓝色的衣领下方,麻绳倒刺扎得人浑身不舒服,泛红瘙痒却无法伸手去挠,宋盏诚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儿,胸腔憋了一团气,噎在嗓子里挤不出去。
宋盏诚甚至怀疑这是在给他做尸检。
经常有人觉得他能把自己养死,实则不然。
看起来孱弱的身板儿打起架来简直是抗体加成,飞檐上树不在话下,背的动六七十斤的石盘,单个肩膀抗得动四袋大米,倒腾起来的小腿时速堪比摩托车,命也是真的硬,被炮轰都没死成,跑起来更是沙漠鸵鸟的既视感。
前提是吃饱饭。
如今饿得喘口气都觉得累,所以他现在走“高智商”路线。
但是走丢了。
误学了一本《大忽悠三十六计》,却无用武之地。
故而他自定义了一个保命技能——认亲!
面对强悍的敌人,不必气馁,只需立刻结拜,大叫一声:“哥!”
然后掏出伸缩版塑料老头乐,离远一点挠敌方痒痒肉,趁其心猿意马之时,一顿飞踢结束战斗。
别管怎么赢的。
反正就是赢了。
这叫智取。
切记,不要踹脸。
这是规矩。
人在江湖飘,名声不重要,重要的是有钱、有权、有命花。
【已了解诉求,正在刷新丧尸数据】
【当前任务已完成,期待刷新下场任务】
“不是,没奖励么?”
宋盏诚脸色难看,医药费都不结一下?
合同上清清楚楚写的可以垫付医药费,任务完成则免除花销。
一式两份,合着内容有偏颇,阴阳合同!
宋盏诚还想为自己争取一次:“先把我从蝎子身上放下来也好啊……”
不然总觉得自己顶着一个天然厕所。
【内容有小字标注,只是宿主不、识、字!】
“唉!”
宋盏诚郁闷地耷拉着脑袋,吹来的风似有若无地撩拨头顶一撮翘起的呆毛,抚不平,理不清,发丝蓬松散乱,反而更有活力,像野蛮疯长的野草。
他忽然抬起头来,眼睛亮得像块宝石:“所以小朋友们一定要好好学习哦!”
白给人打工,吃了没文化的亏。
这不就属于刚娶过门的压寨夫人被男二截胡,还甩了他两个嘴巴子,连喜糖都打包带走了么!
甚至是……
溜达鸡炖野山珍让人连盘端了!
这个可忍不了。
小鸡炖蘑菇是真香。
眼角余光瞥到快速移动的黑影,他惊愕地扭过头,差点和蝎子毒针来个亲密接触:
“哎哎哎,注意点儿分寸,贴脸了!”
宋盏诚做了个“鬼脸儿”把毒针吓退,差点扳不过来。
风中传来清脆的“咔嚓”声,就算是死到临头了,也不能对不起这张嘴,宋盏诚嚼着略微风干的姜块,用来平复心情,鼻尖都是呛人的辣,他竟还腆着脸跟蝎子拉呱:
“你说主神是不是有病?它倒是舍得安监控啊!谁能偷完东西满大街嘚瑟?然后喊,‘啊啊啊!我薅到主神羊毛啦!’这不脑残么!”
是我,我就不那么干。
我放两挂鞭。
宋盏诚心里这么想,但是没说。
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乱说。
清亮的嗓音带了几分调侃,头发乱糟糟的,也不常打理,宋盏诚打了个哈欠,眼尾狭长,像一只疲倦的猫,手指甲偷偷抠着麻绳,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磨爪子。
左眼下方一颗小小的黑痣,虽不明显,却在阖目时添了几分神秘,此刻藏在晕开的黑眼圈里,混淆了位置。
常因为睡觉沉被人打了熊猫眼而不自知,昨天的乌眼青刚消退,今天另一只眼睛又遭了罪。
嘴贱可不是好事。
招仇恨。
巨蝎豆荚般的后腹坚硬光滑,内部泛着荧光,宋盏诚支起腿又抻直,鞋子不合脚,好几次险些滑丢,炸开的麻绳就像缠在豆荚上的菟丝花,看似脆弱,实则难舍难分,他反抗几下……
就放弃了。
人嘛,不要跟自己过不去。
他呢,也不和绳子过不去。
年纪轻轻审美就相当奇葩,耳边簪了一朵完整的紫色“开花”大蒜皮,蒜瓣都没扒干净,脖子上挂了两圈八二年的干辣椒,里面都是黄曲霉素,即便被抓嘴里还嚼着生姜,脸蛋饱经风霜,蹭了烟灰一般,活像个黑煤球。
眼睛四处乱瞟,藏不住事。
其实就是纯傻。
不精明。
一身装备都是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谁不知道他那没心没肺的德行,好饭好菜从来轮不到他,自创的野菜馅饺子也是风韵犹存……那个,齿颊生香。
菜虽然是他种的,但他只能吃剩的。
当然了,灾年连剩的也没有。
难道就活该过得这么窝囊么?
对,就这么“窝囊”。
不然谁家好人能饿得去翻垃圾桶啊……钓蝎子窝还让蝎子给抓了,传出去多丢人!
反正这件事他是绝对不会往外说的。
巨蝎钩子般锋利的尾针明晃晃悬在颈动脉上,掀开了破破烂烂的麻衣领口。
“哎,干嘛呢,举止亲密了啊!”他撅着嘴,似笑非笑,看起来很嚣张。
蝎子似乎能理解他这副贱兮兮的表情,在垃圾堆里鼓捣什么,突然拿出小人书的第三页,是宋盏诚摸鱼必备神器,大致意思是:我告你诽谤!
“啊?”
一点儿也不幽默。
宋盏诚半死不活地歪着脖子,不甚清晰的喉结慢慢滚动,流畅的线条延伸到少年的若隐若现的锁骨处,暗红色的疤痕映入眼帘。
那是烧红的煤炭扔进脖领的烫疤,藏在破衣领下的颈动脉微微凸起,似在表示抗拒,巨蝎的毒针足有一米宽,但本人却静得可怕。
常言道:“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如今足有五把菜刀拼成一排架在脖子上,观此人岿然不动,形似猪笼草的毒囊蓄满了致命毒液,在他眼前不断膨胀,接近透明的一层薄膜能看见清晰交织的血管脉络,亦没有冷汗涔涔。
此乃真英雄也——
实际上,是真不敢动。
他已经吓没脉了,找不到表情管理。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吃货看到菜刀也只会想到今天晚上吃什么。
宋盏诚僵持良久,终于生理性饥饿取代了心理上的恐慌,好在姜带的足够多,几口下去,腮帮子鼓得像仓鼠,却不敢囫囵吞枣,眼白占据大部分位置,时不时瞟一眼,整个人放空冥想,百无聊赖地嚼烂姜丝:
“您要是杀我就趁早,苦胆吓破了可没得吃……”
“我以前,嗝……干过几年厨子,刚才已给自己去腥了,很有职业操守。”
您就给个痛快吧!
不然等他逃出去,拿到菜刀的那一刻,谁是猎物还不一定呢。
惹谁都不能惹厨子,这句话需谨记。
你说点一盘土豆丝他给你姜丝两掺找谁说理去!
再赶上往年生姜大丰收,致死量的生姜一卡车一卡车地往外拉,路过的蚂蚁信息素都得是生姜。
今年不一样,秧让人薅了。
就剩几个抽抽巴巴的老姜,也都快要去肚子里面团聚了。
但是人要倒霉,吃口方便面都没有调料包。
这不,充沛的汁水刚咽下,顿时呛得喉咙发痒,辛辣刺激的感觉直达巅峰,他憋红了脸,哑着嗓子,整个身体往前探,像挂在杆子上的铁秤砣,杂乱地蹬腿。
“但我死前一定要把我深藏多年的话说出来……就一句话。”
他信誓旦旦地伸出三根手指,由于绳子原因,无法抬起,熟络的话语像在村头情报局唠闲嗑似的,孰不知裤兜里鼓囊囊的铁片随着腿部动作“哗哗”响。
空气凝重多时,宋盏诚突然呛了个嗝:
“那个……我忘了,当代年轻人的记忆力就是这样,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但他不知道,这只蝎子,其实是个聋子,只需要看他面部表情就理解得**不离十,但是抽象的表情……就算了。
脑容量不够用。
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把头埋进领口,像刚发生变异的丧尸扭着脑袋,不多时,嘴里又嚼着生姜,还不小心啃了口小米辣,从鼻孔里叹气都带了点灼热的感觉:
“心焦哇……咔哧咔哧……上班被怪物抓了,人家还不让干活儿,这不是纯折磨我嘛,咔哧咔哧……”
我可太难过了……
“呸,这儿都长白毛了……”
不能中毒吧?
蝎子只抓他,又不吃他,单纯带他来工作地点打卡“看风景”,堆积如山的垃圾近在咫尺却没功夫收拾,一股辛酸蔓延到口腔,这个月的全勤铁定扣光,他严重怀疑是有人要“整他”,故意让他旷工。
他这么积极工作的人,从来没有迟到过……
他倒是干脆,直接住这儿,下雨天支起木架子挂两件破雨衣,半夜丧尸“查寝”,有时候因为食物中毒,还能把丧尸吓一跳。
平时挑点儿锅碗瓢盆、农用器具、不知道经历几手的电动三轮车和一堆酒瓶易拉罐,摆“八卦阵”,嘴里念念有词:
“死不了……死不了……‘人要多情死的早’,男主光环附体……武器库加成……肠子塞里也能活,丧尸病毒打不垮我高大威猛八块腹肌的身躯,光环来,光环来,变异霉运全走开……”
常常能听到话外音:“做法呢!再啃胳膊就没肉了,滚蛋!吃别人去,别逮着我一个薅……”
“又不是不让你吃,你看到个老弱病残的扑上去也碍不着我啥事……怎么,挑食啊?咱是什么正面人物么?”
然后一整夜不是被丧尸追着啃,就是拿酒瓶子往丧尸身上扔。
对于一些感兴趣的机械物件,下班直接打包,老板的羊毛不薅白不薅。
别看他嘴上说着“热爱工作”,干这行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变异这件事已经不局限于人类、牲畜甚至是植物。
他亲眼看到一瓶榴莲味气泡水追着青椒猪排味干脆面打。
真事儿。
透明的水花像喷雾器一般疯狂喷射,干脆面渣甩得到处都是,还会在清扫的时候“唱山歌”,有的碎渣渣还会威胁恐吓他,问为什么要把它和死对头放进一个筐里。
宋盏诚答:“死对头的cp超好磕,进去吧你!”
当晚,听了一宿舞台秀。
神经衰弱了一个礼拜。
他就再也不磕cp了。
伤不起,没过几天干脆面就因为受潮长绿毛,汽水也因为变质无疾而终,这段磕生磕死的感情还是be了。
他深知在这种极端压抑的环境下,待久了会得精神病的,主神也不会给他发工资。
多年的牛马,被怪物强制旷工,心里别提多爽了!
宋盏诚东张西望,眼睛透露着一股算不明白的**劲儿,辣椒串的中心位置原本有一块学会“比耶”的剪刀手生姜,因为刚才肚子饿已经战损,现已呈“石头”状,皱巴巴的浅褐色表皮留下俩清晰的牙印。
衣服上扎着几根草梗,他张嘴去够,舌头都要累抽,最终靠着雪白的虎牙咬住一根没毛的狗尾巴草,静静地叼在嘴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有种路人都想隔着屏幕扇巴掌的错觉。
但是,为什么不能直接动手呢?
怕讹人吧……毕竟干这一行出名的。
当时还登过报纸,警惕这种看似不正常的精神小伙。
都是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他哼着小曲儿,浑身破破烂烂,远远看去像溅在蝎子身上的泥点儿,三角形的领口是藏蓝色的起球毛衣,下方拼接红色大花袄,单薄的腹肌藏在衬衣里面,裤子一长一短,露着笔直结实的小腿,鞋还甩丢了!
手表不走字,皮革表带变硬开裂,袖子是没有任何弹性的棉布用生锈掰弯的钢针随意缝的,为节省线球,只用白色棉线草草缝了两针,裤带上还别着一条腿的墨镜。
都是精品!
蝎子始终保持沉默,水滴状的螯肢横在两侧,对洒在地面上的汽油具有强烈的回避性,像喝了假酒,找不到空地站稳,宋盏诚有点“晕车”,忙道:
“师傅,停车……姜有点儿上劲了!”
大颗粒的烟尘似一块古旧的布,将垃圾站里的花红柳绿熏染得上了年份,像蹭在古画上的一抹亮色,在宋盏诚的视角只能看到两只频繁挥舞的硕大蝎钳,像只行走的“巨无霸小龙虾”,不禁咽了咽口水。
这姜……有点儿开胃啊。
“要不,坐下来聊聊人生呢?你不说话搞得我像个智障……哎,我做炸蝎子一绝,嘎嘣脆!回头送你半盆,咱哥俩坐下来喝点儿小啤酒,美得很!都铁哥们儿,你不好意思往外说,我都懂!”
“这次用铁盆扣你脑袋是我不对,我本想着能抓一窝小蝎子下酒……谁知道你这么大,上来就把盆戳漏喽,还把我辛辛苦苦收拾干净的垃圾堆全给撞塌了……”
“但这事儿算我的……哥们儿仁义!诶你成精了么?同行啊!我绑人也用死扣。”
“你是公的还是母的,谈恋爱了吗?家里几只蝎子,都这么大吗?要买保险吗?生娃么?生几只?能留点小的给我打牙祭么?”
“买保险你就找我,靠谱!家族保单我也干,保人记得写我的名字呦~”
哥们儿不带坑你一分钱的。
信我!
蝎子灵活地抖动前腹,应该是觉得他很烦,换个名著世界观的话,它应该也体会了一把“紧箍咒”带来震撼,宋盏诚能清晰地感觉到汹涌的杀意,但应该不是冲他,毕竟他这么热情。
巨蝎快速移动步足,不慎扎进遍地垃圾的土壤里,像一台挖土机似的朝一侧坠了下去,拔出来的节肢糊了厚厚的一层泥土,浓浓的腥气仿佛扎漏了化学武器,食物发酵的**气味掩盖了大部分尸体的味道,宋盏诚屏住呼吸,没收拾完的垃圾的确不好闻。
宋盏诚皱着鼻子道:“我都快腌入味儿了。”
你就别转圈了,三百六十度旋转烤箱么,非要这么全面。
他活动脚腕,两条腿还可以正常平移,只是有些麻烦,宋盏诚挣扎着挑了个遮挡灰尘的角度,仰面躺下还挺舒服,更多的感觉好像在坐一辆敞篷跑车,豪华深棕色靠背,对经常劳作的人很友好,暂时不打算下来,就是环境透露着一丝丝的怪异。
“咩——”
宋盏诚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戴一副墨镜,这样才上档次,但那根牢牢捆住自己的麻绳却不允许他这么悠闲,四周传来清晰的羊叫,宋盏诚视线上移,先是看到两根轮胎似的弯角,紧接着是根根分明的棕黄色毛发,以及大长脸上的横向矩形瞳孔。
他甚至觉得久盯着那双蜂蜜色的角膜有些毛骨悚然,矩形的黑色瞳孔像把人框在里面,深不见底。
“嗨……羊哥,出来吃中午饭呐……话说你俩不在一个食物链吧?别盯着我看呀,我又不是牙医……那个……咱都兄弟,下次来家里吃饭,我给你割猪草……”
好不好呀?
“咩咩咩——”
“哈?”他听不懂,便用蹩脚的口音说道,“咩说甚么捏?”
忽然几条白蛆从山羊腐烂的右眼眶掉在他胸前的衣服上,宋盏诚脸色一变,连呼吸都变得轻飘飘的,生怕虫子往他鼻孔里钻,山羊吞云吐雾的威压令蝎子阵阵痉挛。
“呼……噗噗噗……呸!”下巴抵在胸前,宋盏诚卯足劲往蠕动的蛆虫身上吹气,小蛆虫全身带着粘液,像蚕吐丝一样勾住衣服布料,他吹得都快缺氧了,脸色铁青,“哎呀,受不了这个……我也有洁癖的。”
变异蝎子慢慢压低四对步足,宋盏诚感觉自己在往下滑,还没掉干净的虫子爬在麻绳上,离他的下巴咫尺之遥,他顿时五官扭曲,彼时,蝎子高高举起毒针,挥动钳子般的双螯,做好攻击准备。
宋盏诚没心没肺地调侃道:“咱仨……和气生财,刚好能玩儿剪刀石头布,你说巧不巧?”
天底下能随便凑出三个不同物种的家伙玩儿这个游戏么?
能么?
能。
“嗬——”
“咩——”
语言根本就不通!
“那就别打了,坐下来先想办法沟通啊,沟通才能组建一个和谐的垃圾站啊。”
“常言道,那个……老话说……额……”
他没文化。
话到嘴边找不到词来形容。
就在他因为想词而焦头烂额的时候,他却不知道,这两个庞然大物都听不到他说话,因为俩……都聋。
一个先天性耳聋,一个后天性耳炎。
山羊后退数步,突然抬起前足埋头硬冲,剧烈的攻速将塑料瓶蹬得到处都是,“砰啪”地打在宋盏诚脸上,沙尘漫天,他连眼睛都睁不开。
羊角与蝎钳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如重型装甲坦克的蝎子施展铁钳,用力夹住山羊角,翘起长长的尾针,猛地将毒钩刺进山羊后脊,却被厚实的羊毛缠住而动弹不得,山羊再次发力,蝎子用钳子格挡,渐渐处于下风。
宋盏诚顿时天旋地转,面对感染病菌的山羊与体型变异的蝎子,他还第一次体会被当做猎物哄抢的感觉,当机立断伸出握在掌心的玻璃碎片割断麻绳,耐着性子慢慢爬到巨蝎钢甲般的前腹,随时准备开溜。
为什么早不跑?
因为蝎子靠垫太舒服了……还不用被丧尸追。
两个硕大无比的怪物打得火热,山羊咆哮着被夹断了一根羊角,巨蝎伏低躯体,坏了一只蝎钳,毒钩呈一道清晰有力的弧线,瞬间甩倒一座垃圾山,紧挨着的垃圾山发生严重倾斜,像“多米诺骨牌”一般轰然倒塌,二者自顾不暇。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哈哈哈哈哈,傻der儿,老子不陪你们玩儿了,走也!”
崩落的果核、容器呈泥石流的走向朝他身后汹涌袭来,宋盏诚竖了根中指,侧着头露出计谋得逞的狂笑,四肢甩得乱七八糟,跑起来还摔了个“狗吃屎”。
“哎呦——”
各色废弃物刹那间吞噬了整片时空垃圾站,也将人生生活埋。
彩色垃圾袋有凸起,那毒刺扦着塑料袋朝山羊颌骨刺去,瞬间被坚硬的羊蹄踩在垃圾坑里,巨蝎弯折蜷缩,发出痛苦的尖叫。
宋盏诚扒开手边的日光灯管,吃力地从垃圾堆里爬了出来,解放麻木的双手,额头还贴着一个某山寨品牌的logo,他趁乱拽着茂密的山羊胡子从它腹部翻过,那山羊乍一看纹丝不动,跑起来却如一阵龙卷风。
“啊呀,接着你打它啊,乘胜追击懂不懂,一看就不读兵法!”
他也只学会一招:走为上计!
宋盏诚苦着脸,抛弃绳子夺路狂奔,山羊四肢强健,飞跃矮小的灌木丛,踏过悬崖峭壁,依旧如履平地,右半边身子开始迅速腐烂,他似乎看到了这个庞然大物的躯体结构。
他围着垃圾山跑了五六圈,诸如生活垃圾、砖瓦碎片、泡沫箱等物品经常绊腿,先前被按在坑里的蝎子伸出毒针刺向他后背,宋盏诚灵机一动,掏出火柴棍在纸上画了只看起来有些智障的大公鸡挂在它的尾针上。
就在山羊朝他扑来时,立刻捡起一个黑锅底罩住它的头颅,铁铲在锅底叮当乱敲,它听不到,难道还感觉不到震头皮么?
山羊头痛欲裂,找不清方向。
他终于拿出自己的“杀手锏”,廉价墨镜掉了一个镜腿,歪歪扭扭地卡在鼻梁上,看起来有些别扭,宋盏诚推了一下镜框,架着台冲锋枪气场全开,“突突突”一顿扫射。
【变异山羊over】
【被山羊压死的蝎子loser】
“没想到吧……刚才都是让着你们!”武器应有尽有,只是单纯抠门儿。
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到满地狼藉,突然胸口一紧,差点儿晕过去。
这回可闯大祸了!
宋盏诚深呼吸,像连做几个深蹲那般累,他调整好心态,不紧不慢地往它们身上贴九块九包邮的标签,挂在平台上售卖。
虽然自己囤了不少东西,但时空垃圾站里的大部分零件都废弃氧化,来历不明,误伤“嘎巴”上西天,无法放在二手平台上转卖。
所以他才不信有人冒着被丧尸和变异生物追杀的危险来偷那些东西。
当然了,除了他这种“有经验”的。
该不会……是藏了什么宝贝怕人惦记,又不好意思说,在扯谎吧?
主神都多余考虑这件事,就没有好东西能从宋盏诚的手里溜走……
没事捡点儿废铜、废铁、废电线……再顺手拆几个主神御用机械设备,偷垃圾车的两个轮胎、分类垃圾桶、电容电板、偶尔翻出灯管和电瓶。
造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散乱的垃圾山总能淘到点儿有趣的物件,比如:
《金丹五千年修炼手册》、《海洋生物的畸形演变》、《如何让富婆爱上离异带娃混吃等死的我》……
“好长啊……”宋盏诚翻开书的背面发现没有插图,便顺手丢进坑里,“什么乱七八糟的?”
风吹乱垃圾坑里的书页,里面满满的经典插图翻来覆去。
“诶,这个好!”他也算认得几个字,有图有真相,手里的长方形册子画着一只肥头大耳的猪,宋盏诚用力拍掉上面的灰尘,鬼鬼祟祟地塞进自己的衣服暗兜里。
多年后,一次偶然的契机,他才知道这本密密麻麻小字的书,总结下来是如下几个字:
《公猪的劁蛋手法2.0升级加厚版》,附赠一套盗版光碟。
光碟内容相当炸裂,不能播。
其实就是猪吃青椒猪排味干脆面被榴莲味汽泡水揍了,还有一个十秒语音:
“咕噜噜噜嘟噜……哼哼哼……”
自行翻译。
此时,忙着在垃圾坑里装易拉罐的宋盏诚疑似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循声望去,爬梯直通云层,黑色的小人像一只弱小的蚂蚁,孤零零地吊在半空中,他捏着口罩,遮挡大部分表情,眼睛却瞪得老大。
宋盏诚跳出垃圾坑,几乎是用跑的,手忙脚乱地唤道:“陈大眼,你个大傻子!铁不能吃,快下来!”
还以为是冬天的铁“甜”啊,上去就舔!
右手挡在眉前,宋盏诚惊呼:“我勒个化肥天梯!”
他明明记得……昨天晚上还只是个“屁凳”大小啊!
断成一截一截的,居然还会合体长高?
开什么玩笑,机甲变形?
他还特意洒了两把垃圾袋作伪装,打算下班后塞进尿素袋里带走。
唉,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梯子上还有个人呢!
再让变异梯子当小零嘴吃了可怎么好?
对面就是用沙袋垒成的墙壁,专门用来阻挡外面的感染体们,原本饱满的药包系上红绳,像一排排小葫芦,蛇虫鼠蚁闻此气味不敢靠近。
如今却被撕得破烂不堪,沙袋蛀成蜂窝状,干瘪的布袋迎风飘扬,满地符纸团成球形,留下深浅不一的鞋印,宋盏诚甚至听到了怪物们兴奋的咆哮声。
陈大眼此刻,就像栓绳吊在野兽眼前的一块肉,可他昨天因为给村民分发食物摔伤了腿,今天坐在坑边陪自己收拾一上午垃圾,垃圾坑距离检修爬梯少说也有十几分钟路程,究竟是什么时候……又怎么可能爬那么高?
狂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宋盏诚吸足了冷气,腹腔像有一团火在烧,他大口喘息着,视野颠簸。
黑压压的雾气像掉落的乌云,侧面将检修爬梯分割开来,肉眼可见的高度大概八米,顶端像根浸了毒的针,幽幽藏在迷雾中,很多层踏板都是脱落的,部分位置发生扭曲,有些位置用不同尺寸的钉子固定,只可远观,仿佛不是一个破旧不堪的梯子,而是一座镇压邪祟的黑塔。
他侧着身子滑铲到爬梯底下,伸手去接陈大眼,胳膊却勒得抬不起来,身高呈雨后春笋的劲头,半个月前缝制的衣服眼下又紧紧箍住自己,短短的裤带瞬间收紧,糙麻绳勒成一个死结,抠也抠不动,透过撑破的布料磨伤后腰,似一道蜈蚣形状的疤。
“哎呦,倒霉催的衣服,扯不动啊……”
越到关键时刻越容易掉链子。
宋盏诚像只不会扑腾翅膀的大白鹅,小碎步左窜右跳,想从后面托住陈大眼的后背,却只是徒劳。
头顶传来啮齿动物啃咬石头,磨牙的咔吱声,潮湿的空气中氤氲着血腥气。
“来,吃这个……你咬那玩意儿多费牙啊!”
宋盏诚摘下手套,拿出半个馍馍,连哄带骗道。
“呃……啊!”
陈大眼突然痛苦地捂着脖子,双手离开铁架时,身体已经无法保持平衡,明显往下掉了两阶,被生锈的铁钉勾住衣服,悬空挂在铁架子上。
心跳漏了一拍……
宋盏诚急得拍手,哭丧着脸:“你快别叫了,听这动静好像我对你图谋不轨一样……”
做个好人咋就这么难。
带傻子更难。
关键陈大眼现在的位置太高了,要是推梯子,梯子倒了都得噶。
宋盏诚抓住护栏想往上爬,但是爬梯已经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铁架嘎吱作响,寒光刺眼,宋盏诚下意识向右躲闪,银灰色的鹤嘴镐叮叮当当摩擦着铁架子,险些敲破额头,木制镐把爬了几只乳白色的小虫,尖头那端沿着铁架子嵌入石头堆里。
如果掉下来,肯定摔成肉泥。
他迅速跑到几个坍塌的沙袋旁,大致算出陈大眼即将坠落的位置,肩扛两包,手拎一包,反复几次垒到膝盖下方,卷着垃圾坑里能淘来的被褥衣服,厚厚铺了一层,汗珠掉进眼睛里,双目赤红。
“啊!!!”
袖口的麻线拽得老长,在乌云下飘荡,蛛网般细软的丝线像是有生命似的越缠越紧,陈大眼扑腾着双腿,仿佛在踹什么东西,撕心裂肺的惨叫刺痛耳膜,密密麻麻的丝线穿透四肢,染红的丝线将人缠成形似纺锤的物体,翘边的红褐色铁片发出割裂的风声。
宋盏诚当场石化:“完蛋,没救了……”
这救啥,开席吧。
“哐当——”
他站在自己做的“缓冲垫”上没来得及跑路,仅仅看到一个椭圆形的黑影,便被从天而降的陈大眼压在身下,仅露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抽搐着。
“快看,时空垃圾站又死人了!”
2025.10.20买了个黄色带黑色斑点的芒果,以为是熟透的产物,结果切开发现中间凹陷,无核,怀疑过有人偷走了我的芒果核,甚至还怀疑这个品种就是无核芒果,颜色鲜艳,果肉呈胭脂色,第一印象:“这个芒果真漂亮!哇塞,如果好吃还要回购!”结果被人告知,那是木瓜![小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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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垃圾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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