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啰啰啰……开饭喽……”
一脸姨母笑的机器人面露幽光,钳子似的手臂频频转动平底锅,刷了层新油的滑轮不停滚动,依旧发出粗粝的摩擦声。
仿真机器人凭借初始化程序音模拟着主人平时的动作语气,花头巾是点睛之笔,裸露在外的关节覆上一层灰绿色的青苔,某些弹簧被雨水泡透过,锈迹斑斑。
偶尔发出转动骨骼的咔嚓声,黄铜材质的机甲左臂挎着藤筐,精密的机械指节握住锅柄,像铲子一样盛出菜叶子往猪圈里扬。
远远看去,还真像个“邪恶老奶”。
枯黄的菜叶漫天纷飞,高速旋转的平底锅敲打馋虫,嗷嗷待哺的丧尸面对漆黑的锅底,无一不铁青着脸,恨不得踹翻牢笼,故怨气甚重。
看起来确实不大高兴——脸都吃绿了。
头上还叠了一连串大包。
在众多丧尸的无能狂怒中,隔壁的铁笼子也不怎么消停,一只沾满黑泥的脚伸出栏杆,两根脚趾比心,弯曲的细铁丝在锁孔里摸索,宋盏诚抱着铁栅栏,细听开锁的声音。
“咔哒——”
铁门向两边弹开,烂泥钻出脚趾缝,黏糊糊的甩也甩不掉,宋盏诚猫着腰探出头来,前几天下过一场大雨,紫色的雨水汇聚成小水洼,腐蚀人的皮肉,整个脚面踩了进去,顿时红肿刺痒,疼得他直蹦迪。
“撒浪嘿……呦!阿西吧……弄了个矮冬瓜,噼里啪啦……”
路过的机械狗刚想汪汪叫,便被这一串乱炖的话搞得CPU都要干烧了,宋盏诚比了个兰花指,笨重的铁链落在腕上,唱大戏似的:
“总之,你——管不了我,速去喂那牛马,莫要盯着我……瞧啦啊~哇呀呀呀……”
狗子的后蹄在用力蹬土,这是要扑上去给他一口的架势。
他差点给它跪下,苦口婆心道:“哎呦,狗哥!看着我干嘛?是我造的你,按理说你得听我的,别听老爹胡说,他回来不会给你带狗粮,你一电子产物吃什么三次元食物啊!”
机械狗憋着一肚子气,在疑似狗肚子的位置发出瘆人的充气声,它撅着腚,傲娇地一抬腿,一泼黄澄澄的尿浇在他手边,羞辱……这小东西在羞辱他!
“卧槽,汽油、柴油……哎呦,油漏了!”
宋盏诚一激动,撞在铁架子上,瘦骨嶙峋的肩膀异常单薄,撞在生锈的铁笼上声音脆响。
机械狗纵身一跃,满口钢牙闪烁着寒光,宋盏诚朝着漏出红蓝电线的狗肚子便是一脚,反手抓着栏杆防止自己摔个屁墩,厉声喝道:“滚去茅坑吃屎去!”
黄色的刺鼻性液体自半空划出一道绝美的弧线,刚巧落在猪圈旁的机器人身上,半个黄铜材质的外壳被溶解,硬件也因引擎故障,导致温度过高,几个零件骤然松动,弹簧崩裂,自关节处喷出白烟,机械组件失去控制,轰隆一声撞歪了猪圈,一大群丧尸前赴后继地爬到墙头,有两个趴在铁笼上方,发出凄厉的嚎叫。
宋盏诚见势不妙拔腿便跑,拴在脚上的铁链带着钢钉,害得他左脚绊右脚,粗壮结实的铁链拖曳过茂密的草丛,耳边传来呼啸声,率先攻略厨房的丧尸丢起锅碗瓢盆偷袭他的后脑勺,他急得慌不择路,显示语音通话的系统屏幕也跟在身后紧追不放。
【叮——蓝牙连接成功】
“喂?老爹,今晚有一场罕见的特大暴雨,您就不要冒险上山了……”
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丧尸带着全部家当跑路了!
他在狗狗祟祟地护卫家里的饭盆……的路上。
少年的爽朗的嗓音如午后明媚的骄阳,尾音却仿佛浸泡在浓浓的茶汤中,两种极致的情绪纠缠在一起,是那般违和,又是那般协调。
听见茅草屋内叮当作响,他心下大惊,提脚踹开栅栏小门,篱笆墙边青苔丛生,骤然脚底一滑,他扑腾着身体在院中滑行,闹得鸡飞狗跳。
“锅放下……灶台、新搭的鸡窝……老母鸡还要下蛋呢,别盯着人家的腚瞅,臭流氓!”
他的嗓音压得很低,生怕被人听见,满身瓶瓶罐罐、大小麻袋、锅铲簸箕一应俱全,远远望去,像个膀大腰圆的巨人,笨拙地行动着,偶尔趔趄两下也是常有的。
圈养的丧尸办事不过脑子,手边有啥就搬啥,新打的大铁锤说抡就抡,从垃圾场淘来的二手水管接上水泵,喷射的水流像一台电动除草机,击溃面前所有的障碍,湍急的水柱追着他搞突袭,黑色的锤子穿过水帘,次次逼近瘦弱的身板。
主神集团把所有底层穿越者发配至贫民窟,毒素瘴气随机刷新,丧尸异物随处可见,垃圾场里经常能翻到“前辈”遗留下来的各个时代的物件,有些还留有他们的人体组织。
宋盏诚挺了挺酸胀的腰,后背已经湿透,腋窝下蠢蠢欲动的花皮茄子夹了两三根,嘴里的黄瓜还没嚼干净,又塞了几个脆皮柿子,耳朵上别的扁豆还没打蔫,领口的黄花菜掉了一朵又一朵……
山上信号忽强忽弱,无线通讯总是卡壳。
突然一道惊雷炸在林中,险些将他的五脏六腑劈得外焦里嫩。
“我去……”
宋盏诚下意识拍着胸脯安慰自己,庆幸自己发质硬,睡翘的头发丝聚在一起,像插了根“避雷针”,还真派上用场了!
事不宜迟,宋盏诚甩起果蔬丰盛的大麻袋背在身上,左手抢锅,右手拉架,脖子上的铁链子当啷作响,被甩飞的链条打在另一个偷吃鸡蛋的丧尸脸上,就在他幸灾乐祸时,忽然有东西勾住了他的腰,拴着三条绳子的丧尸张牙舞爪地满山跑。
他像一只刚刚放飞的纸鸢,借着强横如牛的“疯”力被紧紧拖在后面,蜿蜒曲折的山道,有一小段石子路荆棘丛生,屁股都要磨烂,胸前挂着两串红彤彤的山辣椒,脖子上编成麻花辫的紫皮大蒜转着“呼啦圈”。
脖颈处火辣辣的疼,他还有闲情逸致掏了掏兜,只摸到半个颠碎的枪靶,麻醉针也不翼而飞,裤兜里的黑豆沿着趟出的土沟哗啦啦撒得均匀。
金黄色的草帽被一阵风吹落,稻草碎屑洒在头皮上,仿佛一份肉松面包,宋盏诚顶着鸡窝头在盎然绿意中滑行,头顶不知何时躺着一枚深色鸡蛋,摇摇晃晃,闷热的气息吹在后脖颈处,斑鸠在枝头婉转啼鸣。
腰间挂着一袋放凉的炒猪肝,被他的胯骨轴子压烂,只好抓起一把“鱼食”扬了出去,绳子脱落,丧尸真的“撒手没”,哐当撞在树上,这才老实。
【老酒鬼发来延迟语音:造反啊?丧尸又暴动了?!锅里有前天煮的糙米,还有半只鸡,别饿死个屁的!】
“没发生什么啊,大家很和谐……”他用脚抵住从灌木丛里冲出来的丧尸,黑青色的脸极度扭曲,宋盏诚瞎忽悠着,“您知道的,我不擅长做荤菜……哈哈,上次的猪肝都炒糊了!对,我都吃了,主打不浪费……诶~我刚挖了两条排水沟,等您回来看看效果。”
通讯中断,系统屏幕消失的彻底。
在丧尸张开血盆大口想咬断他小腿的时候,宋盏诚割开绳子在地上打了三个滚儿。
看着那丧尸装在大石头上,失去了反抗能力,这才小心翼翼地揣好鸡蛋,撑着地面勉强站稳。
他用力拍了拍屁股上的大泥块,刚一抬脚踩在柔软的草甸上,只听“噗”地一声,脚底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戳破,他后知后觉地抱着大腿踉踉跄跄地哭号着,却又不敢放声嚎叫,只得硬憋。
比泡在化粪池里的万年老龟还能沉得住气。
苦涩的气味若隐若现,忽然乌云盖顶,空气中氤氲着大量水汽,附着于手腕上蜈蚣形态的烫疤。
凸起的地面暴露出一根细长的针剂,上面的英文字母让他摸不清头脑,那只拿着铲子的手每逢阴雨天都会止不住地颤抖,衰弱的神经选择了遗忘,但身体的每道伤疤都在警示他,诉说着曾经遭受的不公,妄想冲破囚笼。
“哎呦,造孽啊……”
太阳穴一阵刺痛,细长浓密的双睫重重垂落,暗色调的眼眸不经意瞥向一旁垒成小山的棒骨堆,眼前景象切割成玻璃镜面,折射着五彩的光,引导着他摸索那片黑暗。
他踉跄着连连后退,手腕酸软外翻,铲子锋利的刀头斜插进土壤中,腰间掉漆的金铃铛发出幽怨的声音,宋盏诚栽倒在水边,金铃铛飞了出去,纤细的红绳在水里面涮了涮,他仰面朝天,呼吸不畅,浅色的薄唇一张一合,喉结处的项圈痕迹深可见骨。
他浑身湿漉漉的,被三尺高的草丛遮住身体,像一只落汤鸡,阴风吹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手臂挡在额前,眼前晃过一道阴影,左腕系着明亮夺目的红色飘带……
宋盏诚挣扎着爬了起来,视线下移,他拔出铲子,泥土迸溅处裸露出森森白骨,在这具十三四岁孩童的尸骨底下,压着熟悉的红色飘带……
“我了个娃娃菜啊,何方神圣?”
没有预想到的害怕,而是脱口而出的老梗。
通话那头发出清晰的质问,唤醒了部分神志,他突然察觉此处应是个乱坟岗,慌乱中,手指摸到一块墓碑,长方形的木头雕刻着几个大字,他不识字,但笔锋走向与雕刻力道,的的确确出自老爹手笔,而右下角那道U型弧,是他做学徒时自创的标志。
“你、你……你是谁?!”
他骤然起身,不慎撞翻了竹篓,圆滚滚的萝卜青菜跌入泥沼,一本靛蓝色册子被风吹了几页,停在写着“地铁构建发展攻略”的目录上,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眼底充血。
他不是不识字么?
那这些方方正正的简体字又为何能唤出名字?
这上面的绘图同他梦里看到的一模一样,又是因为什么?
宋盏诚一拍大腿,他就知道自己是个天才嘛!
兴许是过于兴奋,嗓子有些难捱,疤痕像缝在脖颈上,有明显的凹凸痕迹,宋盏诚半跪在小土堆旁,他突然冲出去撞向草丛与天际的边界线,如同一个巨大的透明罩子,无论如何击打也只是徒劳无功。
大量记忆涌入脑中,不断更新排列,却没有任何营养。
老爹神出鬼没的,怕是发现了端倪。
宋盏诚郁闷地蹲在菜园子里择菜,手边显示在线通话的悬浮面板随着他的动作移动到盛满水的木桶边,水光潋滟,油菜花杆湿答答地垂了下来,淡黄色的细弱花瓣泡透了水分,重重坠在泥沼里,难以抑制地陷了进去。
“我用您留下的钥匙打开了门,哎呦,我这么精明,绝对不会饿到自己的……”
“嘶……啊呦~”
耳后的齿痕隐隐作痛,他下意识伸手揉捏耳垂,疑似忘却了某些重要的事,眉头紧蹙,脑海中那一块重点区域却是一片空白,小腿肚尚未愈合的伤口如同上万只蚂蚁在列阵,部队整齐划一,啃噬皮肉。
掌心的鞭痕像锁链困住他的身体,猛然起身头总是昏昏沉沉的,潺潺涓流穿过菖蒲空隙,绕过蜿蜒曲折的野沟,大团絮状血块飘荡在水流中,依附于青石破损的横截面,积攒起来好似半个人体躯干解剖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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