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幽佳轻声道:“看来,这天方夜谭真要成真了。”
小无负手而立,红衣在暮色中如一团不熄的火焰。“人分善恶,妖亦如此。”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若因一个恶妖而诛杀十个善妖,那才是真正的极恶。”
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青砖城墙上,仿佛一条蜿蜒向远方的路。
忽然,一道身影凌空跃上城头。独朽足尖轻点墙砖,墨月西紧随其后而来。
“出事了!”独朽扬手甩出一张报纸,语气急促,“我们不久前去万物铺打探消息,发现黑熊族正在密谋着屠城!”
“屠城?”于云间一把抓过报纸,兽瞳在扫过密密麻麻的文字时,渐渐泛起金光,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这帮狗腿子,还真是好大的胆子啊。”他冷笑一声,将报纸揉作一团,“它们赶来,那我就让它们知道,什么叫自寻死路。”
小无的目光沉沉地望向城外:“这次屠城计划背后,不只有黑熊一族,还有魔族。”
于云间猛地转身,眼中燃起一簇暗火:“你怕了?”他逼近一步,字字如刀,“堂堂凤凰,竟会畏惧魔族?”
质问如同一柄利刃。凤凰真身,这个秘密解释了太多。
当年的黑袍神秘男,救雀尘时,赵栖阳口中焚尽僵尸的赤红烈焰;白莫恩与景幽佳被那道火色身影带走。
“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于云间攥紧的指节发白,“三百年前仙魔大战,最后一只凤凰封印,魔王自爆,所以你又是谁?”
他仿佛要将所有谜团在此刻撕开,“你能硬抗仙雷阵,若真是凤凰,单凭己力就足以对抗魔王,为何非要我们送死?”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话语中翻滚着他的不甘、他的愤怒与困惑,却又藏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希冀。
他希望小无能斩钉截铁地说,此战必胜。
可若还是要献祭,还是要重蹈凤凰焚身的宿命,这一切筹谋又有何意义?
魔王破封百年一轮回,世间哪来那么多凤凰前赴后继?
这怨,终究无解。
小无喉结滚动,却无言以对。他直直迎上于云间灼人的目光,瞳孔里跳动着晦暗的火光。
城墙上的空气凝固。白萧带着一众妖族刚跃上城头,就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震住。
“咋回事儿?”猪妖扛着钉耙左看右看,哼哼两声,肥厚的耳朵抖了抖,“恁们该不会是要反悔吧?耍俺……”
“闭嘴吧你!”金毛小猴一个香蕉就砸过去,在猪妖的脸上糊开了一团。
猪妖不慌不忙把香蕉扒拉下来,就着钉耙撕开皮,吧唧吧唧地嚼起来:“俺这不是看气氛不对嘛……”它边吃边嘟囔,油量的鼻头甩了甩。
盘踞在箭垛上的虎妖,额间的“王”纹渐渐隐入暮色,铜铃般的眼睛在众人之间来回扫视。
兔儿精搓了搓长耳朵,细声细气道:“要不…咱们先去城里?等办完正事再……”
“喵~”花斑猫妖舔着爪子接话,“有些事,确实该等他们自己想说的时候。”它意有所指地瞥向小无,尾巴尖轻轻勾了勾。
白萧的龙翼不安地收拢又展开:“哎呀,你们真的……”
“去吧。”景幽佳轻声道,月光描摹着她沉静的侧脸。
独朽与墨月西交换了个眼神。少女突然飞下城墙,银铃般的声音在暮色中荡开:“各位——跟我来!”
她像一盏引路的灯,带着群妖涌入了街巷。白萧迟疑地回头,直到景幽佳再次颔首,才振翅追去。
城墙上顿时空了大半,只剩几个人的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于云间见小无始终沉默,终是长叹一声:“罢了。”
“我如今力量不够,确实无法与魔王抗衡。”小无终于开口,金红的眸子在月色下流转着复杂的光,“无论我是不是凤凰,现在都敌不过他。我们能做的只有继续前行。”
他的目光深深看进于云间眼底,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句:“你也是。”
——我们都有无法推卸的责任。
“那我问你,”小无突然道,“若魔王当真降临,而你明知不敌,是会选择逃跑,还是选择拼死一战?”
于云间一怔。这个问题他曾在心底问过自己千百遍,却没想到会从小无口中问出。
魔王确实非他所能敌,但——
“只有懦夫才会逃,不是吗。”
小无闻言,嘴角扬起一抹释然的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选。”
夜风拂动他火红的发丝,“记住今日所言。无论何时,都要以大局为重。哪怕……”他的声音轻了下去,“要付出一切代价。”
这番话似有深意,可此时的于云间尚未参透,只当是他的勉励。
月光如练,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于云间银白的发丝与小无赤红的长发在风中交织,朝着同一个方向飘扬,恍若命运的隐喻。
“轰——!”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撕裂了夜的宁静。
城中央二十层的镇宝楼轰然炸开,接连数道火光冲天而起,将夜空染成了血色。琉璃瓦片四溅,雕梁画栋在爆燃中一瞬间化为齑粉。
“它们这么快就动手了?”独朽皱眉。
镇宝楼乃城中第一高楼,平日里商贾云集,百姓熙攘。楼中既有达官显贵的雅座,也有平民百姓的摊档,更收藏着无数文化瑰宝。
这一炸,不知要葬送多少性命。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镇宝楼在爆炸中摇摇欲坠,碎裂的瓦砾如雨般砸落,惨叫声、哭喊声混乱成了一片。
“救人!快!”于云间率先冲入火海,景幽佳紧随其后,手中蛇骨剑寒光一闪,劈开了挡路的断木。
楼内已是一片狼藉。戏台坍塌,原本唱戏的花旦被压在梁木下,戏服染血,却仍死死护着身下的小学徒。
茶肆的老板娘拖着断腿,拼命将吓呆的孩子往门外推:“跑……快跑啊!”
“娘!娘!”小女孩哭喊着不肯松手,却被热浪掀翻在地。
独朽冲上前,一把捞起孩子,塞给了身后闻讯赶来的狼十二:“带出去!”
而他自己则返身去抬那根燃烧的横梁。木屑烫得他的手掌滋滋作响,他却咬紧牙关,硬是将梁木抬起了一寸。
“快爬出来!”
花旦满脸是血,却先将小学徒推出险境,自己刚要脱身,头顶又一根巨梁轰然砸下。
“小心!”
景幽佳纵身扑去,蛇骨剑横挡,“铛”地一声火星四溅。她单膝跪地,骨剑身被压得弯曲,虎口迸裂出了血:“快走!”
另一边,猪妖用钉耙撑起倒塌的楼梯,让被困的百姓往下逃。一个白发老翁背着小孙子,踉跄着踩空台阶,眼看就要摔入火海——
“接住!”白萧龙翼一展,俯冲而下,千钧一发之际将祖孙俩拎起。老翁怀中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手里却还攥着半块糖糕:“爷爷吃……爷爷不怕……”
“造孽啊!”茶楼掌柜跪在街心,看着毕生心血化为灰烬,突然抓起碎瓦狠狠砸向火场:“你们这些天杀的魔物!凭什么?!凭什么啊!”
他的怒吼点燃了人群的悲愤。
“我闺女还在里面啊!”一个妇人发疯似的要往火里冲,被猫妖死死拦住。她撕扯着猫妖的衣襟,指甲抠出血痕:“她才八岁……才八岁啊!”
虎妖背出个昏迷的书生,其妻扑上来,发现丈夫此时此刻,怀中还竟紧抱着被血浸透大半的婚书。
她颤抖着去擦他脸上的血,却越擦越多:“醒醒……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
绝望在蔓延。
小无站在火场边缘,看着百姓们或相拥而泣,或徒手刨挖废墟寻亲。一个断臂的汉子用剩下那只手,死死拽着救援的兔精:“先救我娘子……求你了……她怀着孩子啊……”
红莲业火映在小无眼中。他忽然想起,难道三百年前凤凰一族陨落时,人间也是这般哭嚎震天么?
“魔王……”他攥紧的掌心,望向被烈火掩埋的大门,“你当真以为,这样便能摧毁人心吗?”
远处,墨月西正带领小妖们用藤蔓编织救生网。猪妖把钉耙烧红了当担架,白萧往返运送伤者。就连最胆小的松鼠精,也哆哆嗦嗦地在给伤员包扎。
——你看啊,漫天火光里,存在着比太阳更亮的东西。不要忘了,诸多麻绳放在一起,只会越拧越紧。
就在众人奋力救人之际,地面突然震颤起来。远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滚过大地。
“是它们来了。”虎妖抬头,金瞳一眨不眨地看着声音方向。
只见数十头人立而起的黑熊,踏着诡异的轻盈步伐逼近。它们足有两丈高,身后翻涌着黑雾——而那雾气中时而浮现出扭曲的人脸,时而伸出枯骨般的手爪,正是魔族本相。
“把活人都交出来。”为首的黑熊发出低笑。
百姓们惊恐后退,有人瘫软在地,有人抱头尖叫。方才还在救人的茶肆老板此刻面如死灰,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突然,一块碎石砸在黑熊头上。
“滚出我们的城!”
众人回头,见是那个断臂的汉子。他单手持着半截烧焦的桌腿,浑身是血却站得笔直。
黑熊被激怒,咆哮着冲来——
“砰!”猪妖的钉耙与黑熊相撞,火花四溅。
“俺媳妇一直告诉俺,可以欺人,但不能欺负欺负伤残!恁们算什么本事?”猪妖怒吼,肥硕的身躯竟灵巧地腾空翻转,一耙子勾住了黑熊的脚踝,将其掀翻。
“跟它们拼了!”茶楼掌柜立马抄起了烧火的铁钳。
“我要为我的闺女报仇!”失去孩子的疯癫妇人,抢过了猫妖的短刀,势必冲去砍了它们的模样。
星星之火,终成燎原之势。
老翁将孙子交给兔精,抡起门闩砸向魔雾:“老夫活了七十载,还怕你们这些腌臜东西?”
魔雾中伸出鬼爪,眼看要刺穿老翁心口——
“嗤!”一柄油纸伞突然撑开,伞面上朱砂画的符咒金光大盛。
是一位卖伞的瞎眼婆婆,她颤巍巍地站着,浑浊的眼中仿佛透露出了坚韧:“老身虽看不见,却听得见你们这些孽障的惨叫!好久没有这般干一场了,痛快!”
魔族发出尖啸,黑雾被金光灼烧出了数个窟窿。
最惊人的莫过于是那群普通百姓。没有法器的就抡板凳,没武器的就扔石块。
卖糖人的老汉把滚烫的糖浆泼向黑熊的眼睛,绣娘们将银针一个一个扎进魔雾。连孩子们都捡起碎瓦,在大人腿缝间偷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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