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花开时,便是重逢日。”他松开妻子的手,喊道,“一直跑,莫要回头,莫要回头!”
景幽佳说:“这就是我们人间一直流传的故事。只可惜这位姑娘最终也没能逃脱。”
孟婆静立无言,唯有袖口微微颤动。不知过了多久,她问道:“既是民间传说,你怎断定那女子就是老身?”
独朽实在看不下去这弯弯绕绕,插嘴道:“这还不明白?故事后头还有一段!”
“哦?”孟婆抬眼。
“就这个。”独朽晃了晃手中的彼岸花,“那姑娘到了地府,等不到丈夫就哭啊哭,哭出来了彼岸花。”
“……”景幽佳叹气。虽说确是这么回事,可经他这张嘴,凄美传说顿时变了味儿。于云间沉默着,独朽梗着脖子,“怎么?我说得不对?有问题直说便是。”
“没什么。”于云间淡淡道。
孟婆低头望着脚边摇曳的彼岸花,忽然发觉记忆竟如花影般模糊不清。除了阎王授予孟婆之职的过往,其余往事都似蒙了一层雾。可她偏偏又记得真切,因为彼岸花确实是从她泪中而生。
凡尘之人,怎会知晓?她不愿再想,只觉得心口隐隐作痛。
景幽佳又说道:“您可曾想过,尊夫未至地府,或许是被人所困?”
“荒谬!”孟婆将广袖一甩,“即便你所言非虚,这世间谁能困得住他?”
独朽再次插嘴:“是啊,那位不是先逝去的吗?怎会反而被困?说不通啊。”
景幽佳暗自叹气,这人到底是帮哪边的?
于云间说道:“或许…是在黄泉路上被截住了也未可知。”
孟婆眼风扫过众人:“好,你们要取花可以,便须先解我心中疑惑才能摘下它。”
独朽暗自腹诽,她自己都记不清的事,旁人如何知晓?正欲开口,一直沉默的阙小琳突然轻声道:“婆婆,家兄怕是等不得了……”
孟婆心头一软,终是叹息:“罢了,你们且去吧,莫要惊动牛头马面。”
几人相视无言,他们能说早已交过手了吗?
独朽提议:“不如这样吧,我们先取花救人,明日再来拜访一次。”
景幽佳思忖片刻:“明晚。”
没有彼岸花,阙尘怕是熬不过今夜。既然承了这份情,总要尽力帮孟婆寻夫才是。反正,总要试一试的。
引魂灯的微光渐渐熄灭,四人睁开眼只见赵栖阳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丧铺老板鼻青脸肿地瘫在一旁,周围横七竖八地倒着数十具僵尸。于云间快步去探了探赵栖阳的鼻息,还好尚有一丝温热。阙小琳慌忙检查阙尘的状况,见没有新增的伤痕才松了口气。
景幽佳则是蹲下身查看那些僵尸,发现每具尸体的额头上都贴着镇尸符,身上还有明显的焦痕。
“奇怪。”她轻抚过一具僵尸烧焦的衣角,疑道,“这些焦痕是从何而来的?”
于云间和独朽合力扶起赵栖阳,对方嘴唇颤抖着,痛苦地摇着头:“我…刚才…僵尸…呃……”
“别急。”景幽佳按住他发抖的肩膀。
独朽环顾四周:“这里既无人迹,也无火烧的痕迹,僵尸怎会被烧成这样?”
“先救人。”景幽佳打断道,将彼岸花递给于云间。他指尖轻捻,花瓣便化作细碎的粉末。
“掰开他的嘴。”于云间说。
独朽连忙照做。待粉末尽数落入阙尘口中,于云间拍了拍手:“现在该弄清楚这些僵尸的事了。”他转向终于清醒些的赵栖阳,“我们走后发生了什么?”
“我…他…他……”赵栖阳指着丧铺老板说,“他在你们走后不久便醒了过来,甚至打了我,把铃铛抢走之、之后,呃……”
阙小琳打量丧铺老板的惨状,他满脸血污衣衫褴褛,身上的伤痕倒像是被火烧过。赵栖阳讲起,原是先前几人灵魂出窍后丧铺老板转醒,扶着脑袋左右摇晃。赵栖阳反应极快,当即便将铃铛护在身后。可那铜铃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两人争夺间铃铛叮当作响,引得僵尸们跟着声响胡乱蹦跳。丧铺老板眼见僵持不下又恐众人随时会醒,扬手就给了赵栖阳一记耳光。这一巴掌打得他头晕目眩,手中铃铛当啷落地。待回过神来,铜铃早已落入敌手。赵栖阳懊悔地捶打自己,转念又想此次决不能再退缩,就咬牙扑上去与丧铺老板厮打了起来。
可惜他终究不敌,最后只能在地上艰难爬行。
“我本想硬拼的,可是……”赵栖阳羞愧地低下头。
丧铺老板见赵栖阳再无反抗之力,愤恨地踹向了身旁的小僵尸:“没用的废物!”不料那僵尸被踹得一个趔趄,手指顺势戳中了他的眼睛。丧铺老板捂着眼睛哀嚎咒骂,扬言要烧了这些不中用的东西。
“所以是他烧的僵尸?”独朽问。于云间摇头:“不可能,他就算再蠢也不会烧掉僵尸,何况又是谁把他打成这样的?”
赵栖阳再次缓缓道来:“这人抢到铃铛之后没有控制僵尸杀咱们。”他看着被烧焦的僵尸,神色凝重,“当时他摇了铃铛半天也没声响,我原以为是铃铛失效了,谁知……”
谁知他刚松了口气,房顶上便奔来一只速度快如闪电的长毛妖精。那只妖精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如血色,喷出的气息寒冷不已。它的毛发发青,跳到地上发出非常大的响声,震得隔壁的狗犬吠不止。散落一地的糯米在它的脚下发出“滋啦—滋啦——”被踩过的糯米上,留下了一个个的黑色脚印。
丧铺老板得意地说道:“既然你都要死在我受伤了,那就在你临死前告诉你,你是死在什么东西手上吧!”他再次摇着破铃铛,不过那妖精并不似旁边的僵尸听命,反而直接用拳头锤在他的腹部,打得他飞出了好几米远。
赵栖阳那时已经被吓到麻木,完全感觉不出恐惧,甚至只有平静地问起是什么妖精?丧铺老板捂着肚子,嘴里喷出一口血,对妖精打他的事情毫不在意,反倒是举着大拇指说起:“五百年长毛僵!”
赵栖阳不了解僵尸,但也在景幽佳口中听过长毛僵。平常僵尸最多死于二百年之久已经是不好对付的,何况是五百年?
长毛僵嘴里的寒气溢出,目光扫过众人停留在赵栖阳身上后慢慢逼近。赵栖阳强忍着疼痛踉跄起身后腿,心里盘算着怎样引开它。然而长毛僵的视线忽然一转,落在了于云间和独朽身上。它竟迟疑了一瞬,随即丢下赵栖阳,缓缓朝二人走去。
赵栖阳一怔,随即咬牙冲上前,张开双臂阻拦喊道:“别过去!”可长毛僵对他毫无兴趣,一只漆黑腐烂的手钳住了他的手臂。
“嘶!”剧痛让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嘶!”与此同时,丧铺老板的脑袋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他捂着后脑,捡起地上的石子,警惕地环顾四周却不见人影,只得咒骂一声,当作是屋顶滚落的碎石。
赵栖阳的手臂被掐到骨骼错位,他的眼前慢慢发黑。就在这绝望时,他模糊的视野中突然映出了一道黑影。不知何时,一个身披黑袍的男子立在了丧铺老板的身后。黑袍人白皙的下巴与黑袍形成了两个极端,竟然白得不似常人。他的手搭在丧铺老板肩上,吓得丧对方一个激灵。
他还未及转身,一记重拳就狠狠砸在背后。他踉跄着扑倒在地,紧接着第二拳、第三拳接踵而至,每一拳都挟着狠劲儿直击要害。鲜血从老板的鼻腔里喷涌而出染红了地面,可黑袍男却似无知无觉,仍然在挥动着染血的拳头。
“咔嚓”一声脆响,几颗断牙混着血沫飞溅而落,黑袍男终于满意地直起身,拍打着衣摆沾染的尘土。地上的丧铺老板被打得瘫软,只能从肿胀的眼缝中透惊惧的目光。
黑袍男蓦地转身,宽大的兜帽遮住了眉眼,可却掩不住他看着长毛僵尸的视线。想不到那具长毛僵尸察觉到了连连后退,脚下的糯米发出滋啦的灼烧声。
赵栖阳看得瞠目结舌:“这、这位兄台是敌是友?”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不已,能问出是敌是友这般蠢话,自己怕是也被吓糊涂了。可转念一想,方才招招致命的拳法,哪是什么路见不平的侠客所为?在他看来更像是报仇。
黑袍男子静立着,忽而身形一晃消失在了原地。赵栖阳忽觉浑身发冷。先前面对长毛僵尸的恐惧本已麻木,但此人的出现给了他一丝希望,如今又要再度死亡。
他僵在原地,冷汗涔涔,这下该如何是好?
丧铺老板倒是个硬骨头,被打得鼻青脸肿还不忘摇着破铃铛。铃音一响,周围的小僵尸顿时蹦跳着围拢过来。赵栖阳蹲下身子抱着头,嗓子都喊破了音:“英雄救命啊!!!”
四下一片死寂,只有长毛僵喘息声。连方才狂吠的野狗都噤了声。赵栖阳嘟囔着:“对不起,对不起,我护不住你们,都是我的错。”
言后,他的视线里突然多出了一双黑布鞋。赵栖阳不敢抬头,只一个劲儿地念叨:“英雄行行好,救救我们吧…我赵栖阳这辈子给您当牛做马!”
可那双鞋仍然纹丝不动地立在那儿,久到他甚至怀疑是不是那位高人把鞋脱在这儿了?他鼓足勇气抬眼,周遭已空无一人。
真的空了。只有昏死的丧铺老板和碎了一地的铃铛,还有那排焦黑的僵尸。最骇人的是长毛僵胸口处的那个大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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