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弛正憋着一股火，加之对她的身份有所芥蒂，语气不免夹枪带棒的。
周恪言侧目瞧他一眼。
南韫却坦然迎上傅弛的目光，声音清晰：“傅总监，技术本身没有错，追求完美恰恰是我们发现问题的前提。所以我认为这个问题的症结在于生活化设置不够，比如说背景音可以不用选择毫无瑕疵的白噪音，在练习当中为AI提供类似人声的自然变化学习等等。”
“这有什么意义？”技术部的副总监追问。
高霏朝南韫微微颔首，显然已领会她的意图，南韫会意落座。
“小韫的意思是说利用共情的沟通模型跟目前的正念引导脚本相融合，使用户更好地达到生理放松状态，”高霏笑了笑，“其实用户对AI有种天然的信任，相比起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更喜欢把话说给机器听，但同时他们又希望得到机器的回馈。”
一番解释深入浅出，南韫抛出思路，高霏以专业语言细致拆解，众人豁然开朗，随即围绕可行性展开热烈讨论。
会议持续一个多小时，傅弛终于点了点头，指节轻敲桌面，若有所思。
周恪言眼中掠过一丝笑意，声线沉稳：“心理部今明两天提交情感化脚本的需求文档，技术部同步开发测试版本，下周安排内测，看数据反馈。”
高霏答：“好。”
傅弛扭头看高霏，后者向他甩来一个鬼脸。
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傅弛撇了撇嘴。
*
高霏难得在傅弛面前占尽上风，心情大好，几乎要哼起歌来。
中午乐滋滋地过来拍南韫的肩：“走，小韫，姐请你吃饭。”
南韫自然没有推拒。
刚走两步，高霏又想起什么似的：“叫上傅弛跟老周吧，省得他俩说我们吃独食。”
“我去叫傅弛，你去跟周总说一声，我在楼下等你。”
她踩着恨天高风风火火地去找傅弛了，南韫转身往周恪言办公室走去。
笃笃笃——
她敲了门，静息等待。
里面似乎传来丁零当啷一阵细微响动，好一会才传来回音：“进。”
南韫打开门，一眼就看到周恪言衣角有块赭色污渍，右手背在身后，眉头拧得死紧。
见到是她，面色稍缓。
“有什么事吗？”
南韫：“霏姐说中午请您和傅总监一起吃饭。”
周恪言：“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他明显缺乏交谈兴致，南韫识趣地颔首告辞，轻轻带上了门。
高霏带他们去了食堂。
说是食堂，其实是科技园区统一外包的餐厅，价格也几乎是外面餐厅的两倍。
傅弛从看见食堂的门牌起就一直冷嘲热讽，说以为霏姐带他们吃什么好东西，结果还是食堂伺候。
高霏翻他白眼：“怎么，傅大总监还看不上小食堂啊，看不上你别吃。”
吃饭期间，高霏和傅弛也一直在斗嘴，你说我一句，我顶你十句。
“哎，老周今天怎么不来？”
傅弛随口问。
南韫话声一顿：“周总好像有事。”
“有事连饭都不吃了？”傅弛疑惑地嘟囔一句。
南韫在傅弛跟高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当中，窥见了些许周恪言的过去。
这位周总人虽然看着淡漠，却并不是极不合群。
他在美国读书时结识了同校留学的傅弛和高霏，三人志趣相投，携手创业。傅弛和周恪言出技术写代码，高霏负责把控方向。
傅弛：“你还记得有天晚上老周喝多了，居然溜进客户家的花园，把人家的金毛牵出去遛了三公里，那狗回来的时候哐哐喘气，哈哈哈……”
高霏也跟着笑：“怎么不记得？那天晚上还是咱俩去把他找回来的，他一个人坐在路边，看着比狗还可怜。”
周恪言这样一个矜贵自持的人，居然还有这种过往？
南韫忍不住问道：“周总不是盛鸿董事长的儿子吗，为什么在美国留学还过得这么辛苦？”
傅弛脸色一变，这才想起来她是什么身份，忍不住出言嘲讽：“没人疼呗，从小在垣安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长大，自然是比不上您家那位太子爷的身份了。”
都知道南韫是周砚的女朋友，这话明摆着是在刺她。
高霏在桌子底下踢他，“有病啊你，不吃滚蛋。”
据她了解，周家产业早在她出生不久就迁到了岚城，周向松也是定居在岚城，为什么周恪言会在垣安长大？
南韫还想再问，高霏把纸往桌上一丢，“吃好了就走吧，饭还堵不上你的嘴。”
傅弛悻悻擦了擦嘴。
他们走的时候路过一家海鲜粥，南韫驻足片刻，突然对着前方的傅弛跟高霏说：“霏姐，傅总监，我去趟超市，你们先回吧。”
高霏应了一声，推着傅弛骂骂咧咧地走远。
*
周恪言将缠满纱布的右手藏进袖口，左手拉开抽屉，取出私印刚置于桌面上，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进。”
尹助理抱着一摞文件走进来，手中还提着一个纸袋。
“周总，这是心理部本月后台的监测报告，南韫托我给您带进来，”尹昭将文件放在桌子上，“哦对了，她说高总监和傅总监见您没去吃饭，顺便给您带了饭。”
周恪言重复：“南韫？”
尹昭点头。
他淡淡颔首，尹昭便退了出去。
四下无人，他翻开文件，只见报告扉页上夹着一支马克笔样式的东西，笔身贴着一张绿色便利贴。
“按压笔身即可涂抹污渍处急救，就当是好老板送我回家的谢礼啦。”
后面缀了一个笑脸。
跟她微信上小狗傻笑的头像如出一辙。
周恪言目光掠过衣角的咖啡渍，又将包装严实的纸袋拢到面前。
那是一碗仍在冒着热气的海鲜粥，所有的虾蟹都褪了壳，匍匐在胖嘟嘟的米粒中间。
麻木已久的肠胃骤然接触到软糯咸鲜的热食，像空洞的口袋装进了满满当当的财宝。
连带着他的心脏也随之一寸一寸鲜活地跳动起来。
*
因为南亭新推出了正念干预的功能，整个公司上下连轴转忙了整整两周才将新功能成功上线，反馈效果不错，高霏大手一挥给南韫放了两天假。
算上周末，她足足有四天假期。
她本来摩拳擦掌准备与程青藜一块去岚城隔壁的九林市爬山，却在收到丁老师的消息之后彻底化为泡影。
“周六开组会，不允许请假，汇报一下自己的学术和项目进度。”
程青藜十分不解：“开组会就开组会呗，我们去九林也就两天，周六早上就回来了。”
南韫抱着抱枕倒在沙发上，双眼无神毫无灵魂：“汇报之前要先汇总自己的工作内容，总结成ppt，虽然在做项目，但也要看论文，至少三篇，再做一个ppt，你觉得我还有机会吗？”
程青藜烦躁地抓了抓脑袋，“要我说你就不该读研，当时你进组费了多大劲啊，现在学也没上出什么名堂，项目还被抢了，连出去玩都不行！”
南韫用抱枕捂住自己的脸，仿佛这样她就能短暂地死一下，不用面对现实的残酷。
周六组会，南韫提前整理好ppt，带着U盘和电脑走向会议室，却被一道身影倏然挡住。
她抬头，一个下巴倨傲地对着她。
是常熙雅。
肖琼本来还在收拾东西，看见她被常熙雅拦住，一个箭步就跑过来挡在她前面。
“干什么？”
她语气不善，常熙雅被吓了一跳，声音更高：“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肖琼冷哼一声：“那可不好说。”
常熙雅瞪她一眼，又跟南韫说：“你为什么要把万通的项目让给我？”
肖琼难以置信：“谁让给你了？你也太自作多情了吧，那是你自己抢的好不好。”
“谁抢了？！”
常熙雅火气噌的一下冒起来，跟肖琼两个人乌眼鸡似的瞪来瞪去。
场面剑拔弩张，南韫却无端有些想笑。
她拉住肖琼，上前一步，几乎直直迎上她盛气凌人的目光。
“让开。”
南韫语气没什么起伏，看起来风轻云淡，配上她那副白开水一样的面容，离出家和出尘都只有一步之遥。
常熙雅一拳打在棉花上，难以置信地还想说点什么，南韫已经轻轻推开她手臂走出去了。
常熙雅就是那个抢了她项目的大小姐，她的叔父是他们课题组的大老板，家世可跟周砚匹敌。不同的是她在组里是主场作战，资源泄洪一般倾泻在她身上。
常熙雅从本科开始就处处与她较劲，参加比赛，考试排名，甚至连入党评优都要跟她一争高下。
更让人无奈的是，每次见了面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南韫本来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直到万通的项目突然易主，她才意识到，对方轻飘飘一句话，就能让她大半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不过是随心所欲，一场玩笑而已。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汇报完项目成果，丁老师点了点头：“我本来不想接南亭这个项目的，不过他们周总亲自来找了我一趟，年轻人历练历练也好，看来你干得不错。”
南韫这才反应过来，周恪言亲自来找了丁老师？难怪一向趋利避害的丁老师会允她这个“免费劳力”外出干活。
想必不是聊了聊那么简单，应该还交换了什么条件，否则丁老师不会这么爽快地答应。
会是什么条件呢？
她又有什么价值，值得他这样做？
常熙雅揣着手臂冷哼：“这个项目在国内技术尚不成熟，根本就没什么研究价值，更发不了核心期刊。”
南韫微微一笑，不卑不亢：“是否有研究价值你可以下载试试，如果能帮我增加点下载量，我会感谢你的。”
常熙雅嘁了一声：“谁稀罕。”
丁老师慈爱地笑了笑，“雅雅，万通的项目你做的怎么样了？常主任前两天还给我打电话了。”
同门刘卓也在旁边笑：“雅雅学术能力这么强，肯定没问题的。”
丁老师又道：“雅雅，你把你的ppt投上去我给你看看，正好过两天梅江有个学术峰会，你跟我一起去吧。”
话毕，才想是刚想起旁边还杵了个人似的，“那个……南韫啊，你就汇报到这吧。”
南韫刚打开学术ppt的手一顿，常熙雅走上来示意她让位。
她拔掉U盘，走回座位坐下。
常熙雅眉飞色舞地开始讲自己的成果，中间还穿插着各钟实习体验。
丁老师不厌其烦地听着，不时给出一些建议。
南韫以手支颐，凝视屏幕，如同一尊静默的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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