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福客栈门窗紧闭,檐下的灯笼无风自动,烧了一夜的烛火微弱地在晨光里闪烁,周边的摊贩挤在一堆窃窃私语。
“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我一来就瞧见这姑娘扛着个木棍子等呢!”
“怕是惹上什么事了!”
乌芽“咚”地把木棍子杵到地上,一手叉腰换了个不好惹的姿势,喊道:“开门!敢做亏心事不敢开门不成?!”
常怀坐在对面的茶铺咯吱咯吱磕起瓜子,顺带打了个哈欠。
按理这个点他还睡得正香,可谁叫乌芽是要来找麻烦的,他要是不跟来不就亏大发了?人生在世,这么个好戏可谓是可遇不可求。
乌芽又喊了几声,不知何时客栈门前已经围了小半个镇子的人,不免有人认出乌芽。
“乌芽姑娘回来了?”
“是,我听她说来福客栈做了什么亏心事?”
“敢欺负乌芽姑娘!这我可不干了!”
“就是说,我们就守着这儿给乌芽姑娘撑腰!”
倒没想到,乌芽在临沙镇还有几分地头蛇的气势。常怀端起茶碗掩住唇角。
眼见情势不妙,那老伯硬着头皮推开门,搓了搓手:“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我们这都是正经买卖。”
“正经买卖?”乌芽转身对着人群道,“那我让大伙儿评评理来!住店一百文,租个马车也要一百文,有这么黑心的不?”
“好啊你!居然也是看人下碟,欺负这么个小姑娘!”
“是啊是啊!还不把钱还给人家!”
“住店就算了,一百文租马车真真是狮子大开口!”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跟着乌芽讨伐起来,吓出老伯一头冷汗。他原想着这姑娘傻乎乎,进了凉州城不说疫病就是王妈妈的手段也够她吃一壶定是死在里头的,要起钱来便有些不管不顾,哪曾想她居然真有几分好命!
“姑娘姑娘,小本生意就饶过我一回吧!我把多的钱结了你便算完了可好?”
老伯弯下腰,腿一折就要跪下。
这是倚老卖老呢!
乌芽若是扶起了便是心软,不扶起就是铁石心肠。
不过,
“嗳——”
乌芽木棍一挑,“伯伯先别跪。我也不是什么善茬,一会儿有您哭的。”
心刚放下又跌落谷底。老伯脸色青了又紫,抖着嗓子:“你……你欺人太甚!”
“瞧您这话说得,”乌芽笑眯眯掏出个火折子,“言轻了。”
一片哗然。
“住手!”
眼见事态不妙,屋里躲了许久的人总算出来。
“姑娘算账就算账,烧了客栈咱们这些打尖的就得睡大街上了,烦请手下留情。”
来了。
乌芽挑眉,“还是西戎人呢?不过不把这店烧了,我这心里总不大舒坦。”
“啧,难缠。”那西戎人作势要去解腰间的荷包,却被人群外传来的一道声音打断动作。
“姑娘。”
常怀悠悠起身,拂了拂衣袖,丢给乌芽一包碎银,“这些可够?我初来这镇子好不容易找家客栈,这掌柜德行有损却犯不着连累我们这些可怜人 。”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纷纷聚集到了他的身上,而常怀泰然依旧。
光是匆匆一眼便知其人不俗。
“哪来的这么好看的公子?”
“是外乡人罢!瞧这一身,出手定然阔绰!”
“我昨日似乎见过他,有些个印象。”
“说来我昨日应当也见过,有几分熟悉。”
常怀颔首:“我乃中原而来,平日里做些小生意,途径此处打扰了。”
乌芽掂了掂荷包点点头,对这重量很是满意:“行,公子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纠缠了,先走一步。”
……
这就结束了?
人群里传来几道失望的叹息,他们还以为能闹起来呢。
“公子!多谢啊公子!”
老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就要往常怀身上扑,常怀一偏身躲了过去。
“不必,还望掌柜日后不要再做那些昧良心的事了。”
常怀丢了锭银子到柜台上,“我来此处小住几日,若无事不必打扰。”
明晃晃的一锭银子!
老伯咬了一口——硌牙!
他顿时乐开花,皮肉层层堆起:“是、是!公子请。”
角落里,那西戎人见事态有缓便又隐去屋内,靠着椅子灌了口酒。
“端王世子。”
常怀腰间的玉牌一闪而过。
“你在这儿怎么样?”
一入夜乌芽便揣着一兜子吃食往来福客栈赶,吭哧吭哧地爬上窗,本想着是救常怀于水火没想到他一点没有被饿着的样子,正坐在小桌前看书。
乌芽英雄救美的心愿没有实现,有些遗憾:“看来很好。”
“看我没有饿死你还有些不高兴?”常怀放下书,起身把还挂在窗户上的乌芽拉上来,“有什么吃的?”
怕这客栈的饭菜不干净,常怀从早上饿到下午,肚子都响过几轮,刚才都是硬撑着呢。
乌芽嘻嘻笑:“就知道你是装的!当当——看!鸡腿!”
“馆长给了我两个鸡腿,我硬是省下一个给你吃!”
饿了一整日,这个平平无奇的卤鸡腿此刻在常怀眼里闪着光。
迫不及待地,一口米饭一口鸡腿再扒拉点菜。常怀抚着肚子喟然叹道:“美味!”
“是吧!我说馆长烧菜好吃吧!”乌芽捧着脑袋,“不过你吃饭样子好好看!看起来一点也不急——不过吃得很快就是了。”
那可不,不然小时候那几板子白挨了。
常怀心里得意,面上故作高深摇了摇手指:“凡人可学不来。”
乌芽没理会他的臭屁,把底下压着的一片羽毛拿出。
“馆长说这几日镇子上常有西戎人来到。”
常怀接过,识得这是鹰隼的羽毛——西戎人一贯偏好这种凶猛的飞禽。
临沙镇连接了西戎与景国,早先两国还未交恶时贸易十分繁荣,甚至还有百姓通婚。后来战争爆发贸易阻断,镇子上便再没见过西戎人,这节骨眼上必然不对劲。
王妈妈与西戎人到底做了什么交易?居然让他们不满足于临沙镇,铤而走险深入凉州。
他怀疑疫病也与西戎人脱不了干系。
“文玉,这客栈也有西戎人,你可千万小心!”
乌芽扶着常怀的手踩在窗前的树干上一跃而下,都跑出二里地了才匆匆回头提醒他。
常怀扶着窗沿挥挥手,示意:知道了。
直到目送她的身影转进回到医馆的拐角,常怀才收回视线。
日子就这样平静无波地过去,客栈也送过几份吃食上来,常怀通通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这般行径,看来这位不着调的端王世子有备而来。
“如此,不得不下手。”
那西戎人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老伯惊慌道:“那可是端王世子!”
“别急,怎么会是叫你亲手做了他呢?”西戎人将一个密封的香囊推到老伯面前,“凉州疫病凶险,端王世子不慎染病死了,有什么问题吗?”
老伯握着香囊,依旧有几分犹豫。
试问,大景国内谁人不知端王与陛下乃一母同胞的手足,亲厚非常;又有谁人不知端王世子被陛下视如己出,长于宫闱,见习于太傅,贵不可言。
若是……若是被查出,纵使天高皇帝远他也难逃一死!
“今日,世子不死待他查出蛛丝马迹你也依旧难逃一死;若是世子死了你便是一口咬定毫不知情,或许还有一命可活。”西戎人见他仍有忧虑,耐着性子循循善诱,“何不一试?”
客房门前隐隐透出烛光,老伯按住胡乱颤动的手,挤出一抹笑。
“公子?”他敲了敲门,“公子开门。”
常怀拉开门,居高临下望去:“何事?”
老伯一抖,躬了躬身:“我瞧着小二送来的吃食公子似乎不大喜欢,老朽便特意做了点镇子特色的美食来。”
“不必。”
常怀言辞冷淡,审视的目光犹如实质在他佝偻的背部逡巡。
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老伯咽了咽口水,壮起胆子:“公子救老朽于水火,此乃一片心意。——这是镇子上特有的驱蚊香囊,有些奇效,望公子好梦。”
东西一塞话一落,便匆匆拱手离开。
看来是要动手了。
常怀合上门嗅了嗅香囊,里面气味混杂闻不出有什么东西,跟他腰间那个相比差得远了些。
不过,
他看向那碗据说是临沙镇特色的玩意。这个看着倒是蛮好吃,等会乌芽来了得说一声他明儿要吃这个。
思索间只听咔哒一声。
不好!
常怀收了笑绷着脸推了推门,不开。
窗户也被锁住。
嗡嗡——
屋里蚊虫四起,较之平常更为躁动。
看来是那香囊的作用,动作倒快。不过他腰间可有个法宝,蚊虫只敢在屋子里乱窜不敢近身。
常怀后腰抵住桌角,细细看去——
找到了!
他转手抓住那杆纤细的竹筒狠狠往外捅去!那人知晓自己已经暴露,便破窗而入,一手持匕飞身刺下——!
常怀侧身一躲,趁那人扑身向前将他按倒在桌卸下胳膊,匕首掉落在地。
西戎人以力道闻名,虽说一时不敌然而此时常怀探身去捡匕首,便不由得松懈。那人趁机翻身,干净利落接回手臂,强忍疼痛扯下了常怀腰间的香囊。
他发现了!
常怀脸色一变。
“哈哈哈哈哈哈世子殿下,我是拿这香囊没办法,可若是没了这香囊呢?”
那人手一扬,香囊飞出窗外。
眼见蚊虫逼近——
不管了!
一时情急,常怀箭步上前抓住那人的胳膊,将他按倒在地,扬起匕首狠狠刺下——
“文玉——!”
乌芽踹开房门,客栈老伯见情形不对早早没了踪影。
“乌芽,去叫守卫!”
那人因血流过多意识已经模糊,可常怀万万不敢再放松。
满屋的蚊虫得逞后四散飞离逃之夭夭。
拿到证据捉拿西戎人实属不易。
乌芽一抹眼泪呼着喊着引来镇子的守卫。
将那西戎人交给守卫,常怀长长呼出一口气,对着乌芽扯了个笑。
“我不会要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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