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赵千钧小吃一惊。
“凤来园是荣家老宅啊,有什么问题吗?”贺燳华转眸匆匆看她一眼,又目视前方看路。他们还真是刚来江城没多久,确实对本地不甚了解。
“不是……”赵千钧明显感觉他俩说的重点不一样,“我们这人生地疏的,直接就去人家里啊?”
问题不是荣家老宅是哪儿,问题是第一次见面直接就“登堂入室”了?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但转念一想,地方反正不是她定的,人家令仪老师都不在意,他们有啥好冒昧的。人家这么大的角儿,答应见面就已经是很顺利的开端了,稳住。
贺燳华随意哼哼着昆腔调子,心想,难不成她怕荣氏主家一大家子都住在凤来园?于是补充道:“放心,就令仪自己,老太太不住这儿,荣家几个叔叔也都有自己的私园。”
荣十三一贯公私分明,要是他真让人见了荣家老一辈儿,那说明此人不属于对公范畴,多少带点私人情绪。
凤来园距离市中心并不算远,只是私家园林,占地又广,贺燳华说不好找倒是真的。
如果他们自己打车来,怕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正门口在哪。
黄昏中,黑色卡宴一路向南,驶到竹影山脚下,便能窥见凤来园大体形貌。
坐在副驾的千钧忍不住张大了双目,老天,这也太大了……从面积和规格上来看,可不就是现实版大观园。
园子四至广阔,内藏锦绣。
西北背靠山上竹林,东南面向浔江,一道溪水从山上流下,蜿蜒穿入园林。
妙就妙在,放眼过去,凤来园虽是倚山傍水而建,但山水亦在园林之中。
她忽然觉得不虚此行,也让他们见识一下所谓“江南第一世家”到底能有多荣华富贵。
贺燳华顺着园墙拐了个弯后就减了速,远远的,赵千钧看到了三道飞檐朱红门,只不过紧闭着。两侧墙上的角门扩改成双开铁栅门,门上附有车牌识别。
贺燳华轻车熟路,在右侧角门微微一停,车子识别进去,便直接右拐绕向行车硬化路。
因为凤来园实在太大,内部建筑布局别有洞天、各具特点,哪一样都不好轻易改动,所以路面只能沿着园子边缘做改造。
赵千钧脑海中蓦然蹦出一句无厘头的话,而且还脱口而出了,
“霸总每天从两百米的大床上醒过来……”
贺燳华笑得像只鹅,心想,原来她这种级别的设计师日常消遣也会看霸总文学么。
“这儿还真没有霸总,荣十三少言寡语,秉性恬淡寡欲,只要没有什么利益牵扯,平时最是好相处的,就是忒闷。”
这句话听在千钧耳中,只让荣老师在她心中的高冷贵女形象更加深刻。
自从进了园子,赵千钧和安东尼的眼睛就没从窗外挪开过,安东尼更是干脆把车窗打开了。
“荣家早先已经捐了几个园子,但这老宅凤来园,加上荣二叔家住的停云舫,三叔家住的明瓦园,四叔家住的四时园,还有离这儿不远的听风山馆,都还是荣家私有的。”贺燳华边开车边解说,莫名有点导游的既视感。
两位来客则沉浸在春日园林美景中,似是美到失语,只频频点头。
虽是春日,园内树木山石,已有蓊蔚洇润之势。
一路经过亭台楼阁,榭轩廊舫,风过海棠,玉兰擎雪,晚樱翻浪,曲径繁花,随春风簌簌而落,纷纷扬扬,打旋儿飘下。
“荣家这老宅确实是好,堆金积玉不说,还很有自然意趣,我们贺家这辈子是羡慕不来喽。”贺燳华一边打着方向盘熟门熟路地绕,一边感叹着:“不过我也算可以了,从小跟着荣十三没少享福,这儿我熟的很。”
“只是走马观花,就能感觉到凤来园建筑和置景审美都是一绝。”赵千钧隐隐觉得,荣家好像不是自己固有认知里那种豪门家族,这里亭台花湖入目只感觉底蕴深厚,意境风雅,毫无庸俗之气。“不过这里好安静啊,我以为荣家会是热闹忙碌、井井有条的样子。”
安东尼也赞同:“看起来感觉更像闭园以后的景区。”
“自从园子搞修葺,荣老太太和荣太太搬去了听风山馆,凤来园就清净的不行,光令仪自个儿在这,另外还有管家、私保、几个家政员工住在园子西南角员工宿舍。”
贺“导游”十分敬业,但是也没有忘了注上自己的观点:“要我说,还是荣家四叔的四时园好,虽然小些,但热热闹闹的更有意思。”
千钧心中思忖,荣宅这么大的园子,基本就令仪老师一个人住,毋庸置疑这是真公主。
这种巨大阶级差距的冲击,让赵千钧一时半会不知道作何反应才算妥当,只好感叹道:“荣家的繁盛能延续这么久,看来是人才辈出,家族气运也不一般啊。”
“你要说荣氏代代有人才确实不假,但是家族气运这块儿,比不得京城冯家。荣家千年兴盛又能低调自保,多是因为荣家嫡系能力特……”贺燳华突然一下子刹住了嘴,聊得忘乎所以,差点把荣家的秘密抖出去,只能心虚地遮掩过去,“咳……因为荣家嫡系能力特别突出。”
她莫名感觉贺燳华原本想表达的应该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或许是觉得他们是外人不方便多说,于是作罢,不再深想。
又过片刻,当他们还沉浸在园林春景之中时,贺燳华轻轻刹车,直接在硬化路上熄了火。
他拎了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回头对他们说:“车只能开到这儿了,下车吧,再走两步就到了。”
赵千钧和安东尼闻言拿着东西下来,车旁就是九曲连廊的入口。
这连廊沿着湖岸蜿蜒向内,两侧种满西府海棠,不时有零散的花瓣随风飘入湖中。
贺燳华先踏上台阶,带他们穿入连廊。
安东尼已经沉浸其中,对着连廊两侧盛放的重瓣海棠花拍起照来,完全忘了自己是来工作的,倒像是傍晚时分来游园的。
大概走到连廊中间位置,一处八角重檐亭探入湖中,和湖岸海棠呼应。亭子青石为基,重檐飞举,八角各挂一盏宫灯,上有一牌匾刻着“息羽亭”。
亭内坐凳栏杆一尘不染,还有素色坐垫、靠枕。亭中央的方底圆木桌上放着一个托盘,托盘内一个冰裂纹茶壶,倒扣着一盏茶杯,桌上还有一把折扇,像是不久前有人在这。
暮色将至,湖光熠熠,重檐飞花,暖风拂面,这亭子确实是赏四时园林美景的好地方。
从建筑,到置景,再到古园林的现代化改造,每一栋亭台楼阁,甚至衔接的月洞门,都不一样,各有特点。这种精致到石头缝儿里的金玉满堂,有一瞬间让赵千钧感觉曼哈顿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都逊色了好几分……
千钧惊诧之余有些疑惑,荣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名门望族,每深入了解一分,都在超越她对有钱人的认知。她留学时穷游走遍欧洲,又投入纸醉金迷的时尚圈工作,以往自诩有些见识,此刻也觉得不过是井底之蛙,一层天之上更有一层天。
不多时,他们便已走到园子偏西北角。出了回廊,往右便看到月洞门上行书“栖梧苑”三字匾。
栖梧苑院墙低矮,显得中庭格外视野宽阔。院内只有一亭一楼,并没有造湖景,乍一看,这院落在堆金叠玉的凤来园中倒显得朴拙自然。小亭边一颗树干粗壮的梧桐树,枝干向高处延伸,盖住小亭的飞檐顶,此时淡紫色桐花开得正好。
赵千钧观察下来,整个园子按不同院子分区种植了樱花、桃花、桂树、玉兰、海棠等花树,好像就这么一处是梧桐,和栖梧苑的名字很对的上。
院中主楼是三层园林别墅楼,坐北朝南,直面东南方向的浔江,登楼可观江景,怪不得叫望江楼。
望江楼一楼二楼如轩室,三楼如飞阁,但都是一样的宽敞明亮。会客厅区域两层打通,落地大窗,阳光尽收,既保留园林建筑的原味,又融入现代家居概念,看起来这楼已经被改造的相当舒适宜居。
若在三楼远望,不仅能纵览远处江景,也可以看到九曲连廊的一路海棠。入目一片淡淡胭脂色,风吹飞花,状似飘雪,美不胜收。
“到了,”贺燳华率先向门口走去,也没忘了回头招呼他们:
“令仪不爱走动,平时就宅在望江楼。咱们快上去吃饭去,饿死我了。”
千钧闻言,刚要随贺燳华步入楼中,忽然感觉楼上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并不刻意,倒像是一阵微风掠过,或者一道光影打下来。
她微微皱眉,循着目光抬头看去。
素麻色衣衫倚栏远眺的男人,此刻正垂了眼帘看她。
矜贵疏离,眉目如画。
清隽和浓艳两种截然不同的美感,却在他五官上和谐地融为一体。
一时间这美貌的视觉冲击,竟是比满园春色更令人惊艳。以至于她脑海里众多的形容词,此时只剩下了“美人”二字。
虽然距离楼上不算近,但是只一眼就足够称得上绝色了。
美人此刻凭栏垂目,清冷慵懒,闲适的很。
赵千钧脑内一句诗很自然地飘过,
欹枕高眠日午春,酒酣睡足最闲身。
世上帅哥虽多,但当得起美男子的少之又少,而这位可称得上“绝色美人”。
楼上男人肤色冷调瓷白,身材颀长,坐靠在栏杆边如松枝延伸。赵千钧不自觉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晒得黢黑的小臂,隐约能看到相机带子缠绕在胳膊上被晒出来的白印子,她莫名一窘,赶紧把撸起的袖子拉下来。
男人看到她的动作,便把视线挪开了,侧头去跟管家吩咐着什么。
暮色倾洒,美人凭栏,赵千钧心中疑惑,贺燳华不是说凤来园没有霸总吗,那令仪老师家里的男人哪儿来的……乍看倒是和戏里杜丽娘的五官有几分相似,难道是令仪老师的哥哥?
其实楼上神色漫不经心的男人从赵千钧下了车,便在不动声色地观察。
刚才离得远,连廊处又有花树遮挡,等他们踏进栖梧苑,他才算看清来人。
一个肤色晒得略深的高挑女人,浓眉杏眼,不施粉黛。她身型修长,步伐利落,长发扫过腰际,似是不太精心打理,并不算柔顺,发尾被夕阳照出几分暮色。
她身穿运动外套,撸着袖子,露出被阳光晒出的印子,小臂以上肤色暖白,以下则浅麦色,隐隐可见肌肉线条。跟贺燳华交谈时,女子唇角绽着粼粼笑意,方才抬头看到他,眉眼中除了乍见到他的惊艳之色,还有几分英气。
气场张扬却自然如行云流水,仿佛内有行草般的肆意魂魄。
确实是贺燳华所描述的“**型”佳人。
两人就这么对视几秒,女人忽然神色一窘,把挽在小臂以上的袖子拉了下来。
他向来自知皮相比别人略好些,几乎是立刻明白她的窘迫,若自己再继续盯着她看就有些冒犯了,于是视线往后挪。
她身后紧接着跟进来一个棕发蓝眼的高个子白人,穿着同样的运动外套,面相友善,满脸欣赏美景的赞叹表情。
男人没有起身,转头向管家开口:“榆叔,先把点心茶果摆了吧,再换一壶姜枣茶。”
二人随后跟着贺燳华上了三楼,入目先看到桌几香座上线香倒挂,一缕烟飘飘袅袅,老山檀的味道晕染在室内,清清冷冷。
再往南边看去,竹影屏风后,一张松木圆桌摆在宽敞的阳台上,已经上了些点心,靠坐在栏边的美貌男人还是一副慵懒闲适的样子。
千钧心里擅自把王维的《春日上方即事》改了,便是:
南窗梧桐下,闲坐但焚香。
她从小记忆力就比旁人好些,又不断从传统文化、诗词歌赋中汲取设计灵感,所以每当触景生情,脑内时不时地就要“吟诗”,引用个一言半句的,也算是个半吊子诗词爱好者。
说起来,她对诗词感兴趣的源头,是小时候那个奇怪的小道士化用李白诗词给她解卦。她当时听的云里雾里,似懂非懂,那段记忆也越来越模糊,直到她踏上留学之旅,才发现似乎每一句皆为应验,越发惊觉那小道士小小年纪真是“神通广大”。
由此,留学期间她又详细研究了大量诗词,由诗词歌赋延伸到传统服饰、戏曲文化,积累起来,也就慢慢产生了昆曲联名的初步想法。
“上了一天班都快饿死了,还是你会享福。”贺燳华绕过屏风走进阳台,朝栏杆边男人一抬下巴算是招呼,随后便自己走到桌边坐了,捻起一块咸口的点心就咬下一大口,两人看起来关系极为熟悉。
啧,这贺燳华之前表现的那么靠谱,这会儿也不给介绍一下。
赵千钧内心腹诽,面上却带了礼貌的笑容,想了个不太容易出错的称呼,
“晚上好,荣总。”
“荣总不是这位。”贺燳华把剩下的半块点心塞进嘴里,朝她摆了摆手,心想情商这么高的赵千钧这是在搞哪出啊,前天不还是一口一个令仪老师吗?
他嚼着点心声音嘟囔含糊地纠正她:“这是荣董。”
赵千钧闻言心里一惊。卧槽,令仪老师的哥哥这么卷吗,年纪轻轻的就董事长了?
不过,无论是戏里的令仪老师,还是这位荣董,荣家人给人的感觉都特别有文化,她到嘴边的“哥哥”硬是换成了“兄长”。
“噢,原来是荣董,您好,我是Keese设计总监赵千钧。我们刚来江城不太熟悉,还请见谅。”她试探开口:“您是……令仪老师的兄长?”
“咳…咳咳咳……”贺燳华刚噎的不行,正喝着姜枣茶,这一下子又突然被她的语出惊人呛了下,剩下的半杯茶水洒了一袖子,咳嗽着从桌旁站了起来,瞪圆了眼睛诧异地看她:
“!你不知道——”
可终于见上面了T T
见面就搞大乌龙!
千钧:fine[无奈],[小丑]恭迎公主殿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美人欹枕恰凭栏(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