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散过,孝和帝已有些醉意,他酒量好,很少会放任自己喝这么多,此刻思绪松懈下来,显得有些飘飘然。
他抬眼扫了遍下头,赵惊鸿与裴凌云夫妻二人早早便告退了,倒是高蔓枝高兴得紧,一直劝着他多喝些。
他摆摆手不再喝了,叫人扶去后殿歇息,李元溪等几名大臣见孝和帝入了后殿,也随之一同前去了。
他们是为沈以之事前来。
李元溪与沈以交情不深,沈家与高家交好,每每李元溪见了他们都嗤之以鼻,全然不放在眼中,他对沈以算是意见颇多,但要说他能做出如此天理不容的事来,李元溪是不相信的,毕竟他们也算是一同对抗过赵惊鸿的生死战友了,品性如何他大抵是清楚的。
虽说为人刚折了些,得罪的人多了些,可在教导帝王之事上却是尽心尽力,可谓殚精竭虑,对几位皇子向来也是一视同仁不偏不倚,唯一被人诟病狠了些的,大概就是他家里头那几个不成器的东西,早早丧了妻,自己又忙着皇子们的事儿,以至于儿子不学无术,娶回家了个蠢笨刁蛮的儿媳,生了个坚决不嫁人的孙女,可谓是桃李满天下,自家结苦瓜。
这回事发得突然,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已定罪问斩抄家一条龙了,李元溪心中虽可惜,但当时并未想那么多,事后才回过味来,按照沈以的为人,应当是不会这么做的,更何况,就他那个滴水不漏的性子,怎么可能让人这么快发现罪证。
最开始的那个舞女就不对劲。
想通了这一点,李元溪速速联合了几位大人四处搜寻那名舞女下落,可那舞女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无论如何也寻不得她踪迹。
此刻他才确定,背后一定有更大的势力在阻止他们调查,也就更加说明了,沈以很可能是无辜的。
会是谁呢……
赵惊鸿吗?
何笙青那件事沈以确实没少骂赵惊鸿,可也只是逞逞口舌之快,赵惊鸿应当没有小心眼到要将其杀之后快。
会是高蔓枝吗,可除掉沈家对高家有什么好处?
其实嫌疑最大的应该是三皇子,真的会有学生大义凛然,亲自问罪自己的老师吗?
也许有,但绝不会是三皇子,那个可怜的孩子在世上少有依靠,沈以于他亦师亦父,比起自己的儿子,沈以明显对他更加尽心,一个占据了他生命中大半时光的人,他真的会痛下杀手吗。
不,不会的。
李元溪摇头,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他虽然不负责皇子们的教导,但几位皇子的品性他都是了解的,二皇子虽然鲁钝但心性单纯,断不会有害人的想法,三皇子淡泊明志只求安稳度日,更不用说四皇子尚且只是个稚儿。
真正的凶手一定隐藏得极深,扮猪吃老虎,他一定不会收手,此刻也许正蛰伏在暗处,寻找下一个目标,伺机而动。
他带着几位交好的大臣候在殿外,等着孝和帝的传唤。
苏海没有叫众人等太久,不过一字功夫,他便笑着引了他们进去。
李元溪大致说了来意,孝和帝一直没有说话,方才的酒意上头,此刻额头隐隐作痛,他疲倦地闭着眼,两指不住地揉着眉心,似乎想缓解这疼痛。
苏海弯下身低低问了句:“圣人,现在喝醒酒汤吗?”
这话似乎惊醒了孝和帝,他猛地一震,兀自睁开眼,道:“先不用。”
他松了松领口,长呼出一口气,看着下头等着他发话的诸位大臣,想了想还是道:“诸公啊,你们说的这些朕又何尝想不到呢,只是此次事件实在是太过恶劣,闹得百姓们人心惶惶,朕必须要给朕的子民一个交代,所以沈公必须要赎罪。”
“你们说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好,就算有,谁能把他找出来?谁能将他绳之以法?你们现在连凶手是谁,凶手为什么要害沈公都不知道,就匆匆忙忙来告状,打草惊蛇,太沉不住气了!”
“李公啊,你也是老人了,不至于如此冲动啊,你这是怎么了?但凡用脑子想想,你今天就不该来找朕,凶手在隐秘处监视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沈公死了,也许那个所谓的凶手会暂时放松警惕,可你今天一来,反而适得其反,被凶手察觉,他往后只会越来越谨慎,要找到他就难上加难了。”
确实,李元溪并不是个冲动的人,不然也不会坐稳宰相之位这么多年,今日着实是失态了。
他正懊恼着,苏海又进来通传:“圣人,二殿下求见。”
孝和帝髯眉几不可察地皱了皱,这个时候不在前殿招待,跑来后面做什么。他压下心中的不喜,摆手让人进来。
赵世景手捧着本书大步昂扬走了进来,面上眉梢全是喜悦,浑然没注意到孝和帝沉静的脸色,进殿便喊:“父皇,儿臣完成《民本论》了!”
李元溪等一众大臣的目光霎时全都移了过来,他特意选在这个日子完成《民本论》,其中目的不言而喻。
虽然这并不一定是赵世景的意思,但一定少不了他背后高家人的撺掇。
众人各怀鬼胎,都等着孝和帝发话。
他眼中辨不清神色,只略一抬手,苏海便接过赵世景手中的书册呈了上去,孝和帝也没接,只将那放在桌案上的册子随意翻了几页便合上不再看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的敷衍。
李元溪转了转眼珠,低头敛下目光。欲速则不达,事缓则圆,看来高家没明白这个道理。
“你辛苦了。”孝和帝淡淡地开口。
他鲜少夸赞孩子们,也不曾关心过他们是否辛苦,在孝和帝看来这只是一句客套话,可在赵世景耳中却并非如此,他从小到大敬仰的父皇,终于也愿意分给自己一些目光了,这一认知让他欣喜若狂,也忽略了孝和帝寡淡地面色。
他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孝和帝道:“不辛苦,能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荣幸,儿臣愿意一辈子都为父皇效力!”
闻言,孝和帝皱紧的眉头微微松动了些许,只是他一直没说话。
许是为了缓解气氛,礼部尚书钟恒生开了口:“二皇子真是长大了,圣人日理万机,三皇子与四皇子年纪尚小,为圣人分忧的重担,自然就得落到您身上了。”
赵世景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羞赧地揉了下后脑勺,道:“只要父皇不嫌弃儿臣就好。”
“怎么会呢,二殿下如此争气,心怀天下,想必圣人高兴还来不及呢。”
李元溪奇怪地瞥了眼钟恒生,不知他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废话竟然如此多,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的都不是等闲之辈,他不相信钟恒生看不出来此刻圣人眉间的躁意。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李元溪拇指在手背上摩挲,略微一顿后下了决心,这个钟恒生有了二心,不可再用了。
“诸公都退下吧,夜已深了,朕也乏了。”孝和帝轻轻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困倦道,“清风啊,你也回吧,这次做得很好,往后更要好生念书,明日朕查你课业。”
“好!”赵世景欢欢喜喜地应了。
他先天不足,高娘子在孕中受惊动了胎气,被迫生下当时还不足月份的赵世景,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赵世景三岁才能开口说话,八岁方认得一些简单的字,因而脑子不如其余兄弟姐妹那般灵光,他自然不知这本《民本论》意味着什么,也不知为何要当着诸位大臣的面送进来,他只知道听阿嬢的话,只知道他可以帮上父皇的忙了。
他好生欢喜,万般激动。
待人群都散去,孝和帝才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他沉沉开口:“苏海啊,你怎么看。”
骤然被点到,苏海只觉得全身皮一紧,额间虚汗频频往外冒。
不语他人是非,这是宫里的每一个人信奉的生存法则,祸从口出,祸从口出,管不牢嘴巴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他低头思忖,避重就轻答,“二殿下一片赤诚孝心,实在是叫人动容。”
这一点孝和帝也认同,刨开他背后的人不说,至少作为儿子,赵世景是合格的,他相信赵世景绝对没有夺权的野心,可他背后的人却不好对付。
养虎为患呐,高蔓枝是他亲封的贵妃,高家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今全都变成了扎向他的利刃,光这一点,他就不可能让他们如愿。
人在不如意的时候总会想起从前的美好,哪怕是孝和帝也不能免俗,发妻早逝,只留下个独女,往后残生,他都只能看着女儿追忆昔年。
“昭容啊……”
他低声轻叹,话里是不尽的怀念。
苏海听到这个名字也未免有些伤感,嘉元皇后去得早,走时正是二人情意正浓之际,也难怪圣人忘不了,但同时他也清楚得知道,若嘉元皇后能活到现在,恐怕她的处境不会比如今的高娘子好,如今的高娘子,瞧着正得盛宠如日中天,可枕边人却少有真心,须得处处防范,伴君如伴虎,谁都不好过。
他回神,却听孝和帝又叹了声:“若游游是男儿身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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