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找到他,却又将他丢下的未婚妻?
他从泽生逃出,晕倒在乱葬岗,醒来腹中空空,体力不支,无法动身,等待许久,一把抓住来啄他腐肉的秃鹫,对着脖子张口咬下去。
身上没有一处不疼,身旁皆是死人,臭气熏天,几欲作呕。
他在等活物降临,体内魂魄却忍不住叫出声。
恶鬼声音刺破他的耳膜,要将他的五脏六腑穿透。
“剩一口残气了,还不肯接受我们吗?”
“万里挑一的特殊体质,让我们成为你,没有人再敢欺负你。”
他狠狠吐出一口血,喘着气,咬牙切齿道:“滚!”
恶鬼不肯放弃,浓烈黑雾裹着他,掐住他脖子。
就在这时,两三个下人打扮的男子跑进乱葬岗,其中一人搜寻着,小声道:“小姐要找的人,你们都认识吧?”
另外两个人应道:“自然,我们见过他,只是,此处有活人吗?”
那人嗤笑道:“既然有人给出线索,不妨找找,找到了,活人也得是死人,小姐难不成还真会嫁给一个废物?”
那两人连连点头附和。
辛誉因疼痛思绪混乱,听到他们的谈话,一颗温热的心瞬间被冻住,头脑都清醒不少。
这门婚事,是爹娘还将军府的恩情,他一开始便知道,所以从不开口拒绝。
他只是想活着。
一人惊呼道:“那、那个人,还活着!”
一人狠厉道:“别管了,走,小姐还在等我们。”
他伸出的手,无力跌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人总是如此无情。”恶鬼穿过他一只眼睛,他疼得闭了眼。
终是挨不住晕了过去。
回忆戛然而止,阙音纤细五指搭在他肩膀上,他心头突然平静。
阙音对辛澈和甘连辰分别施了一礼,嗓音如同雨水打在青石板上,“我该医治师弟了,辛公子可还有话要说?”
辛澈回了一礼,笑了笑,“仙师尽管去做,誉儿的事我都知晓了。”看了看甘连辰,又将目光移到阙音,道:“后日酉时,我打算邀请仙师游船,感激仙师的救命之恩,誉儿和甘小姐也一起吧?”
阙音没有犹豫,“辛公子所邀,没有不去的道理。”
辛誉怔怔地看着阙音,有些疑惑,但还是没出声,以此作为回应。
甘连辰轻声道:“我恐是不便。”
话音刚落,钟离雪姝的声音便传了来,“我也去,哪里就不便了?”
她似是走得急,额间生出薄汗,笑着望着辛澈,“是不是,辛公子?”
“自然。”辛誉松手,下了台阶,“地点在泽月桥,还请各位按时赴约。”
钟离雪姝走近甘连辰,从腰间拿下香囊,递给她,“这是我画的符咒,可保邪祟不近你身,近日蘅京有些乱,甘小姐收好。”
甘连辰湖水一般的眼眸生出温柔笑意,“谢谢仙师。”
辛澈从容离去,甘连辰看了高大背影,起步就走,钟离雪姝对阙音和辛誉笑了笑,也逐渐消失在院落。
阙音目光和辛誉对上,说:“她有符咒,你有发带,不必担心。”
辛誉摇摇头,声音低哑,“我不担心这个。”
阙音抬眉,“有一场大戏要演,你好好准备,出发前,我来见你。”
阙音说到便做到,没再见辛誉,她回到屋中,自半夜化为鬼身,出了辛府。
*
在阙音眼里,鬼域并不像人间所说的那般阴沉恐怖。尤其神主大殿,始终凝着朦胧雾气,万枯灯照着大殿四周,远远看去,一片辉煌夺目的亮点。
她跪坐在空旷的大殿中央,低着头,左手掌心摊开着一本古书,右手握着一根树枝,在书上写写画画。
不多时,空中浮现一排排金色文字,飞至殿内的蝴蝶冰座前。
那些文字,皆是关于泽生抓走恶鬼,再将恶鬼放凡人身上炼灵器的记录。
她听神主说话,从来听不清,于是便有了这样的方式进行传达和谈话。
她眼前浮现一行金色小字,“吾知,一切后果自行承担。”
她缓慢站起来,施了一礼。
行至忘怀殿,鬼差押着一鬼魂来到她面前,鬼差道:“大人,他不肯入轮回。”
这几百年里,数不清多少鬼魂不愿轮回,她早已习惯,欲转身,那鬼魂慌忙扯住她衣袖,张着嘴不知在说些什么,她微微蹙眉。
是个哑巴。
看他模样,生前当是长得眉清目秀。
她额间火焰跃出一点星火,落在他手心。
那是一个春日,角落里,摆着一方画摊,摊位坐着一位蓝衣公子。他起手落笔间,皆是风韵,风吹过他的额角发丝,眉目如画,撩人心弦。
这些画出品不凡,黄衣女子看得出了神,他似是害羞,低了头,脸如天边烧红的云。
女子问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他写好字,拿给她看,“在下南谦。”
周围的人看热闹,说哑巴卖画,她惊住,他虽是哑巴,画功却了得,一幅高山流水遇知音活灵活现,她选了这幅画,付了银两便离开。
那女子,是辛朝。
阙音收回星火,对鬼差道:“交给我罢,你退下。”
南谦面带笑容感激地看她,却听阙音道:“并不是答应你不入轮回。”
南谦摇头,在她手心写着字。
“你想见她?”阙音问。
南谦点头,收回手。
阙音将他带入忘怀殿锁住,在门外冷声道:“你在这等候,我会来找你的。”
阙音回到辛府,找到辛朝的院落。
夜色浓郁,辛朝散发坐在镜前,呆呆地望着镜中自己,心事重重,看起来和白日里如同两个人。
阙音随意一瞥,便看到房间墙壁上挂着那幅高山流水遇知音的画。
她回到屋中,变回凡人之身,躺在床榻上。
她默念着:“辛朝,南谦。”
*
翌日申时,阙音的屋门被敲响。
“仙师,是我。”辛誉清朗的声音打破她的思绪。
她打开门,辛誉一身墨色衣衫立于身前,他面容清丽,穿深色反而不稳重,领口边缘的淡青竹纹,透出几分俏色。
阙音垂眸,眼睫盖住神情,“走罢。”
辛誉没有要马车,直接走路而去,这一趟路程不近不远,到达泽月桥时刚好酉时。
一艘挂着许多花灯的船靠在岸边,船头,辛澈手执纸扇,轻轻摇晃,见了二人,连忙招手。
辛誉抬步上船,便咳嗽了两声,他皮肤白皙,在花灯照耀下更显白,一看便知晓他身子弱,被辛澈快速带进船舱落座。
阙音慢悠悠跟在后面,见船舱中人,钟离雪姝和甘连辰早到了,她们面对面跪坐在软垫上,微微笑着不说话。
阙音并不坐,只站在一旁,辛澈道:“仙师可有何处不妥?”
阙音看了一眼辛誉,见他离钟离雪姝坐的远,便道:“无碍,只是有些晕船。”
辛澈微愣住,似没想到修道之人会晕船,却也不尴尬,掀了船帘,道:“今晚本就以仙师为主,我陪仙师吹吹风。”
阙音望向钟离雪姝,道:“道友,可否一同前往?”
钟离雪姝神情淡定,眉目冷艳,“好呀。”又笑着对甘连辰道:“今夜月色很美,甘小姐不常出门,不如一同观赏?”
甘连辰身着青衣,戴着面纱,漂亮的眼睛一转,“好。”
泽月桥建立在城外的大河中,河水深而宽,最适合游船,此时河面上,不止辛澈这一艘船,放眼望去,大约有七八艘。
辛澈和钟离雪姝先行,去了前边,阙音走到高至大腿的栏杆边,临风而立,她仍穿着荒歧弟子的衣服,衣袖裙摆飞扬,周身像是凝着一层霜。
甘连辰腰间戴着钟离雪姝送的香囊符咒,莲步轻移,从她身侧而过。
她没有看甘连辰,余光却看到甘连辰脚步一歪,几乎朝河中摔去。
她眼疾手快拽住甘连辰,将她往后拉,同时,身子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推力,她连忙脱手,甘连辰摔倒在地,而自己落入河水中。
若是平常的落水,根本伤不到她。
但她落下的瞬间,身体被水裹成圈,伸手去破,才确认这是个法阵。
她想到那个符咒,忽而淡淡一笑。
对于这种低级法阵,她不屑一顾,无心搭理,随意让身体往下沉,钟离雪姝想要试探她的法力,她便给她看。
隐约听见,甘连辰在叫唤,“仙师落水了!”
又有道声音赫然响起,“誉儿,你不会水,不要跳!”
阙音心头一震,霎时,那抹墨色朝她坠落,他头发被水打散,黑发铺散开来,随水晃动,犹如暗夜中的神灵。
急速下落间,她的一只手被他稳稳牵住。
她破了法阵,拥住了少年瘦弱的身子。
“公主落水了!公主落水了!快来人啊!”
记得,她七岁时,宫婢带她去花园散步,途中经过池子,她被宫婢一把推落池中,连呼救都来不及。
她浮浮沉沉中喝了几口池水,鼻间也吸了水,最后怎么也上不去了,往下沉着,沉着,突然一只有力的手将她拉起,让她重见日光。
皇兄的脸她快记不清,只记得他**站在水中,对宫婢板着一张脸,严肃至极,她大气不敢出,只紧紧抱着他。
皇兄。
那是她长那么大头一回见到皇兄,她出生后不久,母后不在了,她被抱给清妃养育。
渐渐的,她长大到七岁,认为皇兄不喜欢她,讨厌她,因为她害得母后不在了,也因为如此,他从不来看她。
然而,她没想到,就这样冷心冷情的皇兄,会在她最危难的时刻冒出来,将她救下。
从此,再也怪不了他。
回忆充斥脑海,她似乎感受到了七岁落水时的寒凉,心间一颤。
辛誉被她抱着,头靠在她肩上,整个人赖在她怀中,也不管自己会不会水,会不会被淹死,就这样跳下来找她了。
她额间火焰燃烧,一层透明结界将人和河水隔绝,辛誉渐渐恢复神识。
辛誉微睁开眼,思绪万千,他想看清她的模样,却被一道力量拦住,怎么看也看不清,他想说话,开口无声,只得抱住她的手臂,不松手。
他跳下来,并不是担心。
而是为了在她心中,留下一份人情,好让她愧疚,如此,往后复仇之路,又会顺利许多。
如此强大的鬼魂,又怎会需要他的救助。
是他,需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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