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又不是你的错，别放在心上啦，我就是担心你知道了会难过才没敢全都跟你说。”
迟雨微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过来，一顿一顿的。
文卓妍眉心紧皱：“你应该在去之前就跟我说一声，要是我那天在实验室帮你望风，就不会被张磊师兄骂了。”
“嗯？”视频通话的那头，迟雨微蓦地抬头，“原来那个人叫张磊啊。”
“人长得普通就算了，名字也很普通。”迟雨微嘟嘟囔囔地复又低下头，“一堆臭石头。”
“你一直低着头干嘛呢？”
手机里传出来零碎的几个词语后彻底失声，甚至画面都陷入停滞。
校园网动不动就卡，到了晚上在宿舍区更别指望看视频能音画同步，没把语音视频卡掉都算流畅的了。
文卓妍滑动屏幕，及时换成流量，屏幕里闺蜜模糊成马赛克的脸停顿片刻，瞬间清晰许多。
虽然清晰了，但画面一跃，看不见迟雨微的脸，只多出十根手指挡在屏幕前，指尖的末端闪烁着各种亮片钻石的美甲装饰。
“看我新买的穿戴甲怎么样？”
“好看好看。没事吧鱼丸，”文卓妍语气中带着安慰和愧疚，“你下次再来605，我保证不让你再碰见他。”
“放心啦我早当这事儿过去了，而且当时孟佑林主动说了是他在用设备，没让我乱动，陈烁也帮我说好话来着，要不然就我这个脾气早憋不住跟你吐槽一顿，还能忍到现在？”
听迟雨微垂头漫不经心地说这段话，她也渐渐眉头舒展，不再替闺蜜感到委屈。
“你也是，怎么想到真去实验室做助理的。”
文卓妍一面愧疚，一面也忍不住责怪。
研究生的实验并不像本科的那么安全简单，有时候大意真的会出事。
去年组里还开过会强调安全问题，就是担心发生实验事故，尤其食品这个专业是真有艺高人胆大，实验做累了竟然想到会用实验室的锅做饭吃。
迟雨微却说：“那谁知道那么辛苦啊。而且，我就不信谁在实验室还没个嘻嘻哈哈的时候，那个张磊，他肯定就是看不惯孟佑林或者陈烁，才拿我这个刚去第一天的新人撒气。”
“反正你们那个实验室我以后是绝对不会再去了。”
文卓妍嘴边的笑容僵住：“啊……不要这么记仇吧。”
“你是不知道，那天做完实验我想叫他俩一起出去吃饭，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文卓妍忽然坐直，身体微微前倾，离开紧贴着后背的床帘。
迟雨微：“陈烁跟那个电视里的科研怪人一样，非要做实验，最后没办法，我说那去食堂也很近，结果他却说实验室里对付一口就行，然后孟佑林有样学样，也推辞啦。”
“陈烁那是心里着急，他的实验已经卡很久了，都不知道怎么……”
她正想给陈烁解释，但被迟雨微无情打断。
“你还说别人呢，你实验不也返工了嘛，还有心情去招聘会闲逛。”
“不是去闲逛好吧，我是帮王鑫学长去听宣讲，给他记录筛选合适的工作的，而且我自己收获也很大的好不好。”
“行行行，我有个电话进来，先不跟你说了哈。”
屏幕被迟雨微的手遮出一片半黑半红的色块，文卓妍诶了一声，有话还没说完就被对面挂断了视频。
密闭性良好的床帘内昏暗温暖，床下传来宿舍门合页锈上的怪动静，室友啪得一声拧上锁扣，按下灯的开关，世界归于黑暗。
她切出微信页面，目光落在手机背景里那只动态模糊的手。
不同于以往，她现在能想象到这双手的温度，它不在是她手机屏幕里的一张电子“网图”，它已经悄悄变成了坚实有力的手掌。
忽而顺着手腕滑进手心，忽而按在背后。
每当想起篮球场外那个拥抱，她的心躁动、沸腾、混乱，没有办法形容。
也许，大概就和那天篮球场内的欢呼声一样吧。
虽然当时耳边除了沉如钟鼓的心跳，再也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但她猜想，大概就和此起彼伏的海浪一样。
锁上屏幕，将手机倒扣放在枕边。
躺下后侧过身，她动作生硬地用双臂虚虚环住自己。
长时间的黑暗里，双眼重新适应环境，依稀可以看清手机壳上一个卡通小兔子举着我要发顶刊的字样，渐渐合上眼皮。
她猜不透孟佑林在想什么，甚至那天拥抱过后，两人都来不及多聊几句话，他就被球员以开庆功宴的名义叫走。
至于那个拥抱究竟出于什么原因，文卓妍没好意思多问，只暂且归因于获胜后喜悦的庆祝，多巴胺分泌过剩的结果。
揭过不提。
只不过，后来还有令她更意外的。
比赛结束第二天，孟佑林就和往常一样进了办公室。
她原本以为他这种“功德圆满”的研究生，大概会趁机好好休养两天，结果还是按时进办公室打卡，卷生卷死。
以为他两三次主动提出帮她做实验的话只是客套，结果她前脚进了实验室，他后脚也跟过来换上实验服，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可是让你帮忙我会很有负罪感。”
文卓妍认真地看向他还贴着膏药的脚踝，恻隐之心难掩，实在不好意思压榨一个病号。
“做实验是用手，又不用脚。”
说完去隔壁搬来自己工位上的椅子，像个学生一样乖巧地坐在实验台边，仰头等着她“发号施令”。
文卓妍站在椅子旁边垂眸看他，因为高度，视角突然转换，她这个角度能更清楚看到他的睫毛纤长，甚至像女孩子一样有点卷翘。
怪不得被男生嫉妒。
正在心里偷笑，冷不丁突然被一个声音敲醒。
孟佑林：“你不会没做今天的实验计划吧。”
文卓妍慌乱收回目光，捋了一下耳边若有似无的碎发，拿过实验台中间架子上的量筒和烧杯递给他。
“做了做了，你先帮我配点溶液。”
接下来足足有一个多周的时间，从坐着到站着，孟佑林几乎每天来给她帮忙。
虽然最初连跑腿都帮不上忙，只是一些简简单单打下手的工作，但她发现他真的很细致，连插个枪头都认认真真，码得整整齐齐，让她既方便又舒服。
也是托他的福，每天都能提早下班，吃上食堂热乎的晚饭，再回宿舍看一两个小时的文献，每天过得规律幸福。
日子就这样像一块湿润的肥皂一样轻松滑过，促溜一下，没留神竟然就要四月了。
要不是迟雨微突然问她清明节三天假期回不回家，文卓妍差点都要忘了。
四月，李教授就要回国了。
目前每周一的汇报她都按时递交邮件，大约也就不到一天时间之后，导师也会如期发来反馈。
根据导师的意见和标准，实验数据稳重向好，形势看起来积极明朗，也多亏了孟佑林帮忙她才能在偶尔的失败面前长叹一声，然后半安慰自己半鼓励对方地说声“没关系，小问题”。
眼看清明节在即，正式放假前一天实验室瞬间冷清下来，放眼望去，基本只剩陈烁还有她和孟佑林三人。
安静的环境中只能偶尔听见玻璃器皿碰撞的清脆声以及放置在试验台上闷响。
文卓妍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对孟佑林说：“明天你不用来帮我了，剩下一点我自己来就好了，两三天就做完了。”
孟佑林头都没抬，手上动作平稳镇静，低沉的嗓音轻轻飘来：“李教授不会那么早回学校，不会被他发现。”
她抬头一愣，反应了几秒才明白他的意思，大概是李寒山严苛的名声让他以为李教授对学生独立科研的能力也有很高要求。
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但她却完全没他想得周到。
此时迟雨微那句“好追”不禁萦绕耳侧，文卓妍赶紧晃晃脑袋，把这种危险的想法甩出去。
“我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是明天是清明假期，大家都放三天。”
“我不休假。”孟佑林声音低沉干脆。
“可是，我要休假。”
文卓妍停下手头上的事，侧过身看他，语气小心翼翼，有种差生不自知甚至还想和优等生享受同等待遇的狂妄。
好在优等生很通情达理，当即尴尬地答应了她的遣散帮工请求。
但她其实没说实话。
接下来她是准备先把李导交代的这篇论文放放，反正后面两三天的内容很轻松，等他回国，她很快就能收尾，到时候完成数据分析，重新编辑论文，就算再返工也都来得及。
要紧的是迄今为止她那篇不知道修改过多少次还被返回来的SCI。
她打算清明三天假期先抓紧搞定这个，悄悄惊艳所有人。
抱着这样的想法，假期前一天晚上结束实验后，回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幕，她掏出抽屉里的泡椒凤爪，双腿抵在桌边蜷缩起身体，用工位电脑搜索着电子食粮。
本打算今晚可以独守在工位上享受这份宁静，结果身后的门突然被推开。
孟佑林疑惑的声音传进来，填满整个房间。
“还在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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