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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沉醉

木制的沙漏被搁在床头,里面细细密密被磨成粉末的小颗粒无声流淌,绵延在木头底座上,勾勒出山丘的形体。

这是深夜,众所周知,临海市这一代的人没有夜生活,也是整个省内一贯的作风。整个街道上除了一排昏黄幽暗的路灯,都是空荡荡的,刮着夏日惯有的热风。

这是夏日里最平常的一天,却又没那么平常。集齐了雷阵雨,台风,39°C等一众重量级大咖。天太昏沉,被压抑的气氛逼迫的愁眉苦脸的人们都沉默着,不复往日活力。

市中心的街道边缓缓停下一辆淡粉色的宾利,车门开了,先落地的是一条蹬着恨天高的白腿。然后从车里出来了一个穿着红丝绒收腰晚礼服的年轻姑娘,她的圆脸上浓厚的装裹遮掩了先天长相上的不足,不算美丽,却胜在气质文静温婉。明明打扮行头很抓眼,但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像是狗血文里冒充真千金身份的野鸡,披着一身光鲜亮丽的天鹅绒。

但她却是货真价实的千金。

市中心的国家歌剧院门口铺了一条长长的红毯,门口站了一排笑容复制黏贴的礼仪小姐和人高马大的保镖。负责人在他们中间来回踱步,一刻都站不定,不知道是想模仿热锅上的蚂蚁还是因为红毯烫脚。

见远处来人那拉风的气派,负责人远远拿出一副假模假式的笑脸,像用糨糊黏在面皮上一样虚伪,点头哈腰迎上去:“小姐您来了。”

千金就是不像会来事的性子,平时见人最多象征性的笑一笑,无论高低贵贱,在她这里统统一视同仁,她没有爱刁难或看不起别人的癖好,也没练出她爹名利场上圆滑老练的狐狸心,惯有睁眼说瞎话的习性。不给别人添麻烦,也减少一切外耗的精力。

千金朝负责人点点头,吩咐他把自己车里的大提琴搬进会场。

大小姐旁若无人的走进会场,负责人抹了一把脑门上的虚汗,发胶粘不住稀疏的发丝,有几绺已经垂在眼前,继续屁颠屁颠跟在这位祖宗身后当牛作马。

在富二代圈子里,这位千金已经算是顶顶好相处的了,既没什么不良嗜好,也从来不给底层工作人员脸色看或苦头吃,除了性子冷了点,其余都好的没话说。

至于负责人为什么如临大敌,怕成一个龟孙子,其实还是因为这位千金家世太好,背后的大佬得罪不得。倘如在这场子里除了什么事,千金磕着碰着了,就算这位小姐不计较再求上两句情,她背后的人少说也要让自己掉一层皮。

这位大名鼎鼎的千金就是李焰雨。说到她人生这复杂曲折又传奇的前半生那简直可以高谈阔论三天三夜停不下来。她父亲是这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背景有颜色,根正苗红;母亲又是商业巨腕的掌上明珠,后来成为知名企业家,又是同辈人中的翘楚。两人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可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她真的和别的富二代不一样,从根上就不一样。爹妈有先见之明,从小宠爱而不溺爱,什么大道理都要跟掰苞米似的一根根掰扯清楚,教育女儿时绝对不动手。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也不惯着,没送她去国际学校念书,九年义务教育考高中,该走的路一条没落下。小姑娘也是争气,铆足了劲凭自己考进最好的高中,爹妈花天价请的名师也算是锦上添花。小姑娘对自己人生规划挺清晰,高中一没学艺术二没选文科,高考脱颖而出考进顶级学府工科专业。大学又跑到香港做交换生,顺手做出自己的事业。

她学习上的天赋照搬到其他行业也管用。苦练大提琴,现在能拉得一手好琴;喜欢运动,跑步网球游泳一个没落下。

圈子里都说他们李家投胎是双向奔赴,令人省心的好父母就需要配一个也同样省心的好女儿,才算不埋没这么好的人。

这会儿这位千金刚大学毕业,爹妈本来有意愿送她去国外学府深造,谁知她没给自己人生规划这条路,很干脆的回绝了这项决议,转而拿起大提琴走上艺术之路。

爹妈疑惑,心里也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在。但凡哪对夫妻像他们一样是真的拿出十二分的心血培养子女,最后子女成大器,就差最后一步就能进入他们公司培养培养成为家族接班人了,结果最后“误入歧途”拿那些不入流的玩意当主业,都会气到吐血减寿的。

然而他俩不是一般人,遇事不慌张。初闻宝贝女儿的决定确实是又气又急,但很快就平复心情拉着她坐在沙发上,心平气和的让她把事情剖开了嚼碎了细谈。

李焰雨交非常诚实地代了自己的想法,以前专注课业,没时间忙自己的爱好。现在自己该念的书念完了,大学该学的技能也统统掌握了,和事业伙伴合伙创业也有了一定的起色,抛开她的家世背景不谈,也算得上是一个有头有脸的小董事长,现在她打算花两三年的时间完成自己对于音乐与艺术的追求,而且这样一份拿得出手的爱好也是和上流圈层人打交道的绝佳技艺。总之她的未来不会耽搁在大提琴上,毕竟只是一份爱好。

虽然父母对她不出国进修的抉择小有微词,但听她讲明白前因后果也还是选择尊重她。

于是自然而然的,李焰雨带着她名牌大学毕业生的标签,一举进军艺术圈。今天的演出,是她这么久以来的第二次演出。第一次演出还是一个小型的个人演奏会,这一次不一样,除了独奏还有她和国内许多音乐名家合作,下面观众席坐的不是她爸那个层次的高位者,就是她妈那边的合作伙伴,海内外闻名的顶级富豪。

说到底就是卖他们李家一个面子,就算今天李焰雨在台上把大提琴拉成二胡,把琴弦当成牙线表演一个剔牙,还是弄出别的什么五花八门的动静,他们也只会鼓掌叫好。

就算李焰雨深谙这个道理,当《肖斯塔科维奇第一大提琴协奏曲》的余音在礼堂内荡漾不绝,紧接着被一浪高过一浪的掌声盖过时,她还是忍不住用浅浅的微笑表达自己的满腔喜悦。

深深的鞠躬,她收下了这份别有用心的殊荣。

她也凭借这次演出的精彩表现获得极大认可。她很满意自己的履历,艺术方面的进修与突破无疑是浓墨重彩的一笔,毕竟她的目的是将自己发展成一个广泛涉猎又都精通的精英人士,这样的优秀无可比拟。

好在,多数富二代目光短浅,就算目睹了她的优秀也只会嗤之以鼻,更没有勇气复刻一条一模一样的道路。李焰雨就成为上流圈层里父母用来教育子女的完美范例,子女用来怨恨唾骂的对象。那些黄/赌/毒个个都沾的大蛀虫自然看不惯她春风得意,毕竟承认别人优秀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功成名就的李焰雨还是喜欢穿某橙色软件上几十一件的纯色t恤,没事还喜欢骑电动车去菜市场买菜自己做饭吃,害的家里请的厨师都没有用武之地,天天担惊受怕生怕自己被这位千金裁员。爹妈乐得看自己闺女勤俭节约,没事尝尝她的手艺,发现这烹饪功底真不是盖的,开玩笑催她出去开饭店单干去。

李焰雨也真听进去了,过了两个月就开了一家私人餐厅。里面包括但不限于中餐家常菜,西式面点,西餐,夜深了还能坐吧台喝一杯她亲手调的酒。不过餐厅不是盈利性质的,她不了解市场行情就随便编了个价格。整个店面就她一个人,她又当老板又当员工。李焰雨心情好了去开业两天,心情不好或业务缠身就拒客不纳。总之全看她心情。脏的厨具扔进进口洗碗机一捣鼓就好,扫地机器人也随时就位,偶尔她来这里抒发一下对烹饪的热爱。

某天深夜,街道上都是出来通宵的人。他们京城人夜生活就是丰富,没事就爱沉醉在灯红酒绿里。李焰雨刚研究出一个新甜点的配方就火急火燎跑进自己的小餐厅进行实践,结果她磨练技术正乐呵,门外忽然窜出来一对风风火火的男女,还闹出不小的动静。

李焰雨没打算搭理,结果不争气的眼睛不小心瞟了一眼,只需那么一眼就认出来那不是她不成器的发小吗?怎么改行当流氓了?她无奈放下手中的裱花袋,封口砸在桌上,漏了一些奶油,来不及心疼,她扭头就冲出去打探情况。

那边战况激烈,李焰雨躲在旁边听了个大概,就是这个服务生在隔壁餐厅里打工,她发小男女不忌而且喜欢荤素搭配,稍微喝多点酒上头,看服务生有几分姿色当着女伴的面就开始不安分对他动手动脚。服务生不吃这套,冷着脸拒绝了好几次,发小觉得驳他面子,脸上挂不住就开始借题发挥。

说是发小,其实就是他父亲那边有点关系的一个同僚的儿子,那混小子染了一头黄毛,此时醉醺醺的,一句话说出来都拿捏不清重点,还把自己当什么小说里只手遮天的总裁一样一手搂着女伴,一边逞威风:“小爷我今天告诉你,得罪了我还敢大言不惭的人已经死光了,识相的我劝你跪下来磕头给我道个歉就放你一马。

什么年代了还用这种屁话吓唬别人,猪脑子真是没救了,更何况这是法治社会。

黄毛唾沫横飞,结果对面的受害者一言不发。李焰雨借着路灯仔细看,受害者长了身形高挑挺拔,却有一张颠倒众生的脸,顶级小白花长相,此时脸和发都被酒液泼湿,在黄毛的衬托下更显楚楚可怜。

可惜李焰雨对男的不感冒,对女的也是。活了二十多年的铁树还没开过花。

发小的手很霸道的搂着女伴,女伴被迫倚在他短小的身躯上,重心全放在一条腿上,此时那条腿已经支撑不住,颤抖着却不敢反抗。

她快步走上前,插在他们中间,冷声对发小说道:“你做的有点过分了。“

发小显然不领情,非常不识抬举地嗤笑:“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管教我?你凭什么来插手我的事,你配吗啊?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敢这跟老子说话?“

李焰雨不生气也不理他,转而轻声对他的女伴道:“你先去车上呆着。“

女伴有些害怕的看了一眼发小的脸色,抿抿唇,眼神闪躲,那条支撑起一整个躯体的腿涨红且抖得更厉害了,她搅着手指,显然还在犹豫。

不知道怎么了,李焰雨今天耐心极其富足,朝女伴笑笑对她说:“你放心,这里的事情我来摆平,你先去车上休息一下。“她的眼神扫过女伴因体力不支而弯曲的腿,再次用眼神示意。这次女伴没再犹豫,报以感激的微笑就一瘸一拐地跑了,中途还因为腿麻差点摔了一跤。

收拾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醉鬼很简单,李焰雨懒得多费口舌,从兜里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这时候发小还趾高气昂地对着李焰雨发酒疯,直到一道声音从电话里蹦出来钻进她的耳朵——————

“爸………”发小瞬间就慌了,酒也醒了一大半,这会儿轮到他腿抖成筛糠,屁滚尿流地跑了。

还好,刚刚发小扬言要让她跪下给自己舔鞋还有让她喊爸爸的逆天发言全部一字不落地让叔叔听见了。

“小雨呀,你放心,我马上就教训这个逆子,一定给你一个交待。”发小她爹气的高血压和心脏病都快一起来报到了。

“那就谢谢叔叔了。”

摆平这么个社会渣子,李焰雨才想起来后面好像还有一个受害者没有安抚。秉承着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原则,她回头准备安抚一下受害者:“你还好吗?”

受害者明明长得又高又饱满,偏要表现出扶风弱柳的样子,黑漆漆的眼珠盯紧了她:“刚刚,谢谢你。”

李焰雨让他赶紧回家,他摇摇头,水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他说:“我在这里念大学,家里太穷出来打工赚点钱补贴家用,刚刚我被那位先生炒了鱿鱼,现在身无分文,连一口饭也吃不起,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我还要负担起妹妹上学的费用………”

“对了,我学生证可以给你看。“他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掏出小本子递到李焰雨面前。李焰雨随便翻翻,呦,跟她一个大学的,还是学弟呢,名字叫什么?她瞅瞅————段雪融。还怪好听。

这位兄台还在没完没了地讲话,李焰雨差点把学生证塞他嘴里。

这人话怎么这么多啊,她就象征性地客套一句,谁知道蹦出来这么多废话。李焰雨赶忙截住他喷涌而出的一肚子苦水。她有些头疼的揉着眉心,谁知道招惹上这么一个命苦的人。那怎么办呢?那人还用眼巴巴的眼神盯着她,怎么着?这是赖上她了?

李焰雨烦不胜烦,把人领进自己的店里,安排他当一个服务生。她又花了一点时间把蛋糕完工,放到这位刚刚丢了工作又收获新工作的大学生面前:“替我尝尝,好不好吃?“

这位帅哥面对着精致的黑天鹅蛋糕有点下不去手,畏手畏脚了半天,最后还是李焰雨精准下刀把自己完美的艺术成品给肢解了。蛋糕一入口,帅哥舒展的眉和亮晶晶的眼睛给了她准确的答案,李焰雨满意了,扔下沾满奶油和果酱的刀叉:“行吧,蛋糕留给你当晚饭了,你就住这儿将就将就吧,明天开始正式工作,我会给你结日薪。”

李焰雨走出店门,觉得自己简直有当慈善家的绝顶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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