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是看不到有任何久别重逢的情感波动，显露出来。
那个正在给宋明辉搭配衣服的女人，似乎，和宋明辉，很熟。
宋明辉挂断电话，低头似乎在思索刚才电话的内容，眉头微皱，沉浸在自己世界，完全不受外面的干扰。
那个女人似乎搭配好了一套穿着，那个女人身旁的女助理也点头赞同。
那个女人转头，走向宋明辉，满脸带笑，那种对自己喜欢的人的动情的笑，走向宋明辉。
那个女人：明辉，衣服我和mary给你搭配了一套，你看行不行？
宋明辉似乎还在思索自己的事情，目光灼灼，盯着远处，视线和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对那个女人的询问，宋明辉好像没有听到一样，毫无反应。
那个女人走近了宋明辉，发现宋明辉对她说的话没有反应。
那个女人停下来脚步，似乎怕惊扰到宋明辉思考问题，站在原地，拿着那套西装，等待。
等了几秒，那个女人声音压低了，轻声问：明辉？是有什么麻烦事吗？
宋明辉还是没有立即回应，转头，略微看了一眼那个女人手里拿着得衣服。
宋明辉声音平静，没有回答那个女人的问题，而是说：你拿主意。都可以。
那个女人：哦，那我就拿去熨烫一下。Mary！
mary跑过来，和那个女人一起，拿着选好的衣服进了办公司侧面的小房间里。
屋内只剩下宋明辉和武则天，还有办公室主任三个人。
但宋明辉却好像不知道武则天和办公室主任就站在他面前一样，再次看着远处窗外的黄浦江景色，出神。
眉头微皱。
然后他伸手去摸桌子上的烟盒，从里面拿出一根烟来，拿起打火机，点着，然后抽烟，慢慢吐出烟气。继续沉浸在自己世界里。
烟抽了几口，还剩一多半的时候，宋明辉把烟掐灭，然后转身拿起电话话筒。
他拿话筒的时候，目光突然扫到了办公室主任。
宋明辉似乎有点吃惊：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办公室主任：宋先生，我，进来有一会了。您一直在忙，没注意到，呵呵。
宋明辉没有理睬办公室主任，又扫了一眼办公室主任身旁另一侧站着的武则天。
武则天立即礼貌回应：宋……宋先生。您好。
宋明辉态度礼貌平缓，又有强烈的疏离感：不好意思，我还要打个电话。
武则天：哦，不要紧的。
宋明辉略微点了一下头，算是对武则天的回应，然后不再看武则天，手指一边拨打号码，一边对办公室主任说话：你给客人倒点茶水，到那边沙发去坐。
办公室主任立即点头：好，好的宋先生。是我招待客人礼数不周。呵呵。武小姐，您这边来。
武则天：谢谢。
宋明辉没有再看武则天和办公室主任，只看着电话拨号盘，拨完号码，把话筒放到耳边，那边话筒一接通，宋明辉语速很快：我和摩根大通副总裁联系过了，需要我们想办法弄一亿三千万美元到沙特的账户上，作担保金。我刚才粗算了一下，我们外汇额度可能这个月不够了。你在北京吗？……在？……你去一趟长安街，找国开行张行长，说一下我们的困难，让他们帮我们想办法。最好能走合规渠道，不要经过香港……嗯……好……下午给我回复。
宋明辉挂了电话，又身子靠后，坐在老板椅里，似乎还在沉思，眉头不展。
宋明辉又沉思了一会，起身，走向武则天和办公室主任。
表情平静如水，但自带一种强烈的，让人无法靠近的气场。
宋明辉，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办公室主任和武则天都起身。
办公室主任：宋先生。这位是恒绿空调的武小姐。
武则天：宋先生好。
宋明辉：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宋明辉伸手，和武则天握手。
武则天伸手，两个人手握在一起。
他的手，还是那么温暖，手指修长，洁白，却又很有力量。
宋明辉只是礼貌的握了一下手，就立即放开了武则天的手。
他看武则天的眼神，也没有任何接见陌生客人以外的信息传递出来。
他真的完全忘掉了武则天。
武则天想和宋明辉客气一下：宋先生，刚才，我们在电梯里，见到过。
宋明辉没有接武则天的话，直接进入正题，问：你们现在空调的价格，是进口空调的百分之多少。
武则天：百分之三十五至六十。这次我们给您集团总部新的报价，应该在其他进口品牌总报价的百分之四十七左……
宋明辉直接打断武则天：我们不会采用你们的空调。
武则天愣住了。
宋明辉不买他们的空调，那他叫自己过来，是做什么？
武则天：那您叫我过来……
宋明辉：我们在考虑，收购一家空调企业。
武则天：要做民族品牌？
宋明辉：只要你们的工厂。
李主任：小武，之前怕打击你积极性，我们今年响应中央的要求，我们中荣集团这种金融控股集团，不是普通的企业，赚到钱就可以了的，我们是要承担国家战略和社会责任的。要完成“给人民提供更高生活质量标准的现代化生活”的要求，对白色家电，我们在完成战略布局。我们刚刚收购一家日资空调企业。在国内我们需要新的生产基地。
武则天：那我们的品牌呢？恒绿。
宋明辉：这不是重点。
武则天：这是我们自创的品牌，我们中国自己的品牌，怎么不是重点？
宋明辉：你们是贴牌。除了后背板，支撑架，还有氟利昂，还有你们自己制造的部件吗？
武则天一时语塞。
宋明辉说得对，从根本上讲，他们，就是个组装厂。
武则天：我们先解决从无到有的问题，国产化率，我们再一点一点提高。
宋明辉：你们现在年产量多少？
武则天：三千。
宋明辉：工人数量呢？
武则天：三百四十多人。
办公室主任：多少人？三千台销量，三百多个职工？你们这产量和生产效率……
办公室主任露出嘲笑的表情，可他看到宋明辉在低头沉思。
办公室主任立即把自己嘲笑的表情收敛了。
武则天等了几秒，皱眉问：您在算，多少钱，能把我们给彻底拿下，让我们品牌消失，然后您认为多余的职工，也要让他们全部下岗吗？
办公室主任感觉到武则天的不满，立即训斥：武小姐，你怎么和宋先生说话呢？
武则天没有反驳，但脸色明显难看起来。
武则天：宋先生，我猜的对吗？
宋明辉一直在低头，沉吟。
过了十多秒，宋明辉突然抬起头，说：你送武小姐出去吧。
办公室主任：啊？哦，好的宋先生。武小姐。
武则天：宋先生？我们的谈话结束了？
宋明辉：你们的条件，比我想的差太多。恐怕我们要找别的收购对象。
武则天：所以，没必要和我谈了是吗？也好。我们的品牌，不会被您给毁掉了。
宋明辉：国家明年就会对外资家电完全放开。
武则天：明年？这么快？外国东西，可以随意在我们这卖了？
宋明辉只是看着武则天，没有说话。
武则天：消息准吗？
办公室主任：消息准吗？明年国内轻工业规划，我们宋先生是实际参与制订者之……
宋明辉不等办公室主任说完，眉头微皱起来。
办公室主任立即停住嘴，露出自己说多了有点担心的表情。
这时候，那个给宋明辉准备衣服的女人从侧屋出来，走向宋明辉。
她手里，拿着熨烫好的套装。身上换了一套新裙子，头发也重新弄过。
那个女人：明辉，我准备好造型了，你看看这回怎么样？
宋明辉没有看她，对她的问题没有兴趣，没有反应。
那个女人有点尴尬，走到了宋明辉身旁：明辉，时间差不多了，一会记者就过来了。
宋明辉没说话，低头看手上的腕表。
是劳力士。
进口价格七万以上。
武则天现在每月的工资，是七十四块钱。
那个女人：明辉，他们是境外的记者，不好和他们延后时间。回头他们又乱写了。
宋明辉没有理睬那个女人，而是对办公室主任说：你送武小姐出去吧。
宋明辉起身。
武则天；宋先生，如果您方便的话，我可以在这里，等您采访结束，再和您再谈谈收购的事情吗？
办公室主任：武小姐，你有点过分了。宋先生很忙的。
武则天看宋明辉，期待他的回答。
宋明辉只说了两个字，冷静平静，彬彬有礼，拒人于千里：抱歉。
然后宋明辉，不再看武则天，转身走了。
武则天和办公室主任一起出去。
办公室主任自言自语：这尹梅，真人看比电影院大屏幕上看到，好看太多了。
武则天一听到尹梅的名字，愣了一下。
尹梅，是最近一年国内最红的电影明星。
刚才那个女人，就是尹梅。
怪不得武则天看她有点眼熟。
尹梅，不论是自身条件，还是社会地位，都是接近完美的女人。
她显然和宋明辉现在的关系，不是普通的关系。
他们一起接受采访。
宋明辉已经有新的社会身份。
一个高不可攀的，全新的社会身份。
他能掌控一个行业。
能量大的惊人。
他还是那么高冷。
前几年他的高冷，只是精神上的高冷，不屈服。
现在他的高冷，是真正的高山仰止的高冷。
他的女朋友，是别人高不可攀的顶级女神。
他还彻底忘掉了曾经的武悦。
他和武则天，现在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武则天，心里沮丧。
武则天回工厂后，把明年进口家电即将全面放开的消息告诉了常厂长和赵磊他们。
消息在工厂内传开。众人都有一种绝望感。
有人抱怨：我们继续好好生产我们的电扇多好？破电扇没技术含量，就比谁价低，咱们不怕。现在弄空调，什么都要靠国外，现在人家自己进来了！咱们还玩个屁！
武则天在月底的电影画报上，看到了宋明辉和尹梅接受联合采访的报道。
武则天不买电影画报，是公司另一个女同事买了一本，看到宋明辉和尹梅的专访，被宋明辉的帅气惊呆了，以为是某个新出道的电影明星，结果看内容才知道，宋明辉他们中荣集团，也有影视剧的市场化改造投资。
访谈主要内容是国家对娱乐业市场化改造的思路介绍。
宋明辉掌控的中荣集团，要实际操刀控制娱乐业。
武则天同事的感慨：这么帅的大老板，整个娱乐业，都归他管。你看人家的人生，是什么人生啊！
武则天自言自语，声音低沉：他在天上，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
同事：啊？武经理，您说什么？您声音太小了，我没听清。
武则天只是笑了一下，把电影画报，还给了那个同事。
转眼到夏天，盛夏。
武则天还住在最开始遇到宋明辉的那栋楼里。
□□结束后这几年，整个社会都开始欣欣向荣起来。
人们开始有钱了，生活好了，精神也放松了。
武则天住的那个小区，在楼宇中间的空地都修了漂亮的小花园，原来的小树苗也开始长成参天大树。
小区绿树如荫，鸟语花香。
这是从新和宋明辉重逢后，武则天彻底心死的第三十五天。
武则天下班，回到家里，做饭的时候，外面有汽车开过来的声音。
武则天无意中抬头，看到是一辆卡迪拉克豪华轿车停下来，车上下来了一个人，是宋明辉。
武则天瞪大眼睛看那个人，确实是他。
她怎么突然来了这里？
宋明辉站在车旁，表情有点迷惑，四处张望。
宋明辉的司机下车，走过来。
宋明辉对司机说话：我想自己走走，你到前面路口等我。
司机答应一声，跑回车里。
宋明辉还站在原地，四处看，眼神，还是有点迷茫。
他突然看到了武则天住的那个一楼的窗子。
他盯着那个窗子看，眉头皱起来，眨了眨眼睛，迷惑的表情更深。
武则天在屋子里看到这一切。
宋明辉如果失忆了。
他也许不会彻底把所有事情都忘记。
他会不会，对这里，对这个他住了两年多，和武悦一起，住了两年多的地方，有一种特殊的亲切感？
武则天想到这里，心脏砰砰跳起来。
她犹豫了一下，自己可以，和宋明辉，制造一次偶遇。
武则天立即下定决心，把围裙解开，跑向前屋，在落地镜前，仔细看了一眼自己，把头发弄了弄，然后武则天拎起自己的小皮包，开门，装作刚离开家，要去什么地方的样子，走了出去。
她一到大门口，眼睛的余光就看到了宋明辉，正往她这边单元门，慢慢走过来，还是脸上带着疑惑的表情。
她转身，往宋明辉那边走去。
一眼看到宋明辉。
夕阳就在宋明辉的身后，他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里。直视，有点耀眼。
他也看到了武则天。
武则天努力装作真的是巧遇：宋先生？
宋明辉看武则天，眉头皱起来：你是，武小姐？
武则天：宋先生，您还记得我？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宋明辉没有回答武则天的问题，看了看武则天，又看旁边他觉得最熟悉的那间一楼的屋子。
宋明辉：你住这？
武则天心脏砰砰开始跳动的更加厉害，但脸上还是表情尽量平静。
武则天指一楼的窗子：我住那间，一楼。
宋明辉眼中，瞬间闪过异样的光。
武则天：您怎么来这里了？
武则天第二次，故意问宋明辉这个问题。
她好希望，宋明辉能说，他在这里，似乎有一种熟悉亲切的感觉。
可宋明辉，再次故意忽略了武则天的发问。
宋明辉只对武则天极有礼貌和距离感的，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就走了。
他走了。
也对。他是那种，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所思所想的人。
他就算对这个地方疑惑，对武则天的住处他感觉充满了亲切感疑惑，他也绝不可能表露出来。
武则天回头，看到宋明辉向远处街口他的车子走去。
这次相遇，就这样结束了吗？
武则天站在原地，想了想，突然转身跑向宋明辉。
武则天：宋先生！
宋明辉站住，回头，看跑过来的武则天。
武则天跑到了宋明辉面前，只跑了一点距离。
但武则天太激动了，她感觉上气不接下气。
她想说话，可气喘的厉害。
宋明辉静静的看着她。
但武则天看出来宋明辉平静的外表下，他的视线，带着一丝对武则天的好奇。
他也有点好奇，这个武悦，和他消失的记忆，是否有关联。
但他的自傲，不允许他表现出来这种好奇。
宋明辉一直不说话，只是这样静静的看着武则天。
武则天气喘终于好点了。
武则天好想直接对他说出一切。
可这样不可以。
武则天只能用工作上的事，作为理由，保住和宋明辉继续接触的机会。
武则天：宋先生，上次您说，您觉得我们恒绿太小。没有收购价值。可我们明年，会被外资品牌冲击，活不下去。
宋明辉不说话，继续静静的，看着武则天。
武则天：我想到了自救的办法。我们所有配件，只有压缩机现在还无法在国内找到生产厂。您收购的日资品牌，如果可以给我们供货的话，我们就可以继续用超低价的策略，活下去。
宋明辉：你可以尝试。但我们收购品牌的具体经营，我不经手。我帮不了你。
宋明辉又要走。
武则天拦住宋明辉：还有一条更直接的路，能救我们。您收购别家企业的时候，直接把我们也买了。作为边角料，补充。反正我们规模小。
宋明辉：收购你们，你们的品牌恒绿就保不住了。上次你说，恒绿这个品牌，放弃的话太可惜了。你这次，怎么不坚持了？
武则天：马上就要死了，没有资格要尊严，只要活下去。
宋明辉不说话，但也没有走。
他似乎在考虑。
武则天：您举手之劳。就能改变我们整个厂三百多人的命运。
宋明辉又沉思了一下：抱歉。我还是帮不了你。
宋明辉又要走。
武则天再次拦住宋明辉：要不然，我给您写份计划书。您看一看，再做决定。
宋明辉看着武则天：请让一下。
宋明辉绕过武则天，走了。
武则天：我会尽快做一份计划书，尽快去找您！请您认真考虑！
武则天说完，宋明辉已经走远。
武则天分不清自己，是真的在拼命挽救厂子的命运，还是她，还想再找个机会，和宋明辉再相遇。
执着的，无力的，想要挽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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