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爆炸前六日。
——— 2285年12月18日 20:00 | 第一舰队指挥官居所 ———
埃里克森总指挥官缓步走上屋顶露台，将一条加密信息递到早已等候的瑞德勒参谋长手中。
瑞德勒将信息条接入手臂终端，两幅木星实验的推演图随即投射在露台中央。
左侧的推演图来自火星基地，显示X装置将在数日内引发空间扭曲，导致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爆炸；而右边的一幅来自851的推演则显示，暗物质在X装置制造的能量空洞中不断汇聚，形成类似原油般的巨大湖泊状储藏层。
这两幅画面最终定格——一边是星球崩塌，陨石雨横扫太阳系的末日景象；另一边则是人类掌握取之不尽的燃料资源，迈入星际远航时代的愿景成真。
“里奥，我想，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相信那个美好愿景的推演结果吧？” 瑞德勒收回目光，望向静静伫立在露台边，凝视木星的埃里克森。
埃里克森并未马上作答。
瑞德勒也踱步至露台栏杆旁，二人并肩而立，俯瞰“夜幕”下飞翔之城，心情格外沉重。
沉默片刻后，埃里克森低声道：“克里斯，我刚刚送走韩呈栋将军。他认为这次木星实验的失败风险已不可控。他和我商量，打算由他来违抗地球总部的命令，率领飞龙舰队脱离编队，前往小行星带，展开部署，以便拦截木星实验失败后，X装置爆炸可能产生的陨石流。他的舰队必须确保地球度过这场劫难。”
瑞德勒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时候，公然违抗军令？对韩将军而言，风险未免太大了！这些年来，他不仅执行护航任务，还严厉打击暗物质燃料和军火走私，树敌无数。多少人盼着他被调离，甚至撤职查办！”
能量罩之外，木星那巨大的风暴之眼翻涌不止，一场无法抵御的灾难也似乎正在孕育。
埃里克森轻轻颔首，“的确。如果木星实验成功，木星—地球航线的经济利益将极为可观，不知多少人觊觎护航舰队的指挥权。但韩呈栋在121登星战中大获全胜，如今声望如日中天，无人能撼动他的位置。可若他这次公然抗命，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顿了顿，轻叹一声，“然而，这确实是最稳妥的失败应对方案。另外，韩呈栋已请求火星研究所协助计算木星周围的安全区，并替第一舰队制定紧急避险方案。然而，目前木星实验的置换反应已超出火星研究所现有理论模型的计算极限，对爆炸规模的推演充满不确定性。如此一来，我们根本无法提前采取任何避险措施，只能留在这里，静观其变。”
瑞德勒不禁皱眉问道：“里奥，我们为什么不能暂停实验，给火星基地和851研究所更多时间分析？毕竟，风险实在太大了。”
埃里克森摇了摇头，语气沉重：“因为，启动这个实验消耗了庞大资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X装置已经深植在木星大气层之中，且使用的是一次性助推器，轨道已与木卫四同步。851研究所的科学家们认为，即便实验引发爆炸，木卫四也能充当天然屏障，屏蔽大部分冲击波和高能辐射。”
他抬手指向X装置目前的安装位置，继续解释：“所以，总部认为——即便发生爆炸，影响也在可控范围之内。”
瑞德勒捻着胡须，微微摇头，“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吧。韩将军怎么看？”
“韩呈栋认为，空间扭曲引发的爆炸与我们熟知的常规爆炸截然不同。多维空间的解构与重组，可能会导致物质结构彻底或部分瓦解。他给我打了个比方，把木卫四比喻为枪膛中填上的霰弹，炮管中装填的火药弹丸。”
瑞德勒惊呼出声，眼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埃里克森耸耸肩，露出一抹无奈的笑：“瞧，听起来确实夸张。但别忘了，韩呈栋拥有天体物理学学位，并且深入学习过X装置的转化机理。他对那些报告的解读，比我们任何人都要深刻。就连那个骄傲的老学究维克托，也对他的理解方式赞不绝口。”
“维克托曾经私下跟我开玩笑说，如果空天军哪天把韩呈栋踢出去，他随时欢迎他加入851研究所，并相信在他的指导下，我们这位空天军的‘战神’在天体物理学领域也定能大放异彩。”
他顿了顿，忍不住打趣那个倔强的老学究道：“克里斯，你可能还不知道呢，韩呈栋的母亲梁淑，当年可是令维克托也极为仰慕的一位才女！”
瑞德勒也不禁失笑：“维克托到是打得好算盘。但我敢说，如果韩将军退役，他肯定回火星研究所，和他夫人楚寒玉团聚。况且，尽管维克托欣赏韩的分析能力，他可是一向对火星基地里他那位老对头——楚凯明——搞的‘未经验证的理论模型’嗤之以鼻。所以，这个固执的老家伙恐怕还是觉得，韩呈栋提出终止实验并提交给联盟总部和我们的证据都是基于仿真结果，而无实验支持，根本不足为信。对不对？”
埃里克森拍了拍瑞德勒的肩膀，感叹道：“克里斯，你又说对了。在下午刚结束的木星实验风险评估会议上，维克托代表851研究所，投了‘否决票’，反对立即终止X装置实验。其实，即便851愿意支持火星研究所的结论，我们又如何能说服地球总部的那些人呢？他们待在既遥远又安全的地球上，远程观测木星实验，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风险。他们一个个自我感觉良好，觉得是我们这些人小题大做。”
他望向远处的木星，冷笑一声：“更何况，这几天暗物质的生成效率正在不断提升。每多运行一天，就能生产出足够未来几十甚至上百年使用的暗物质燃料。这种利润丰厚的实验，只要天不塌下来，资助者们又怎么可能同意停止？”
瑞德勒沉思片刻，指向全息影像中一片空旷星域，提议道：“里奥，我们能不能把X装置转移到这里，减少爆炸后产生陨石雨的风险？”
“我们也考虑过这个方案。”埃里克森摇头，“但为了避免远程控制误差和延迟，X装置的驱动程序在完成轨道调整后已彻底固化，无法更改。”
他神情惋惜地说道：“韩呈栋、汤普森，以及他们的工程师和飞行员们曾提出多种应对方案，但经过验证，唯一可能可行的，只有韩呈栋那个惹事成性的儿子——韩飞龙，提出的护卫舰拖曳方案。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确实是个飞行天才。只是，太可惜了……”
他走到星图前，指向X装置的位置，做出一个拖曳的手势。
“飞龙的计划是驾驶一艘护卫舰深入木星大气层，强行拖曳X装置至安全区域。为防止舰体受损，他建议升级X引擎，使其生成一个能量空洞，覆盖整个舰体，形成防护屏障。他这个方案在各种模拟的极端场景下均取得成功。”
“因此，韩舰长和汤普森舰长当机立断，对翔星母舰上的丽达号护卫舰进行改装。但就在今天凌晨，飞龙舰队派出的十架无人穿梭机，在接近X装置时瞬间被撕碎。极限条件下采集的数据被迅速传回火星基地，研究团队调整模型后进行了上千次推演，结论一致——X装置周围的空间已发生剧烈扭曲，并将在未来几天内迅速向外扩散。”
他轻叹一声，眼神黯然：“换句话说，这个办法如果提早一天，或许还能成功。但现在，我们已经无法对X装置进行任何拖曳操作了。”
“这个最新的推演结果让韩舰长更加担忧。到目前为止，所有来自火星基地的推演数据，几乎都与他的观测结果相吻合——而现在，空间扭曲的范围正以X装置为中心迅速扩展。”
见瑞德勒眉头紧锁，埃里克森知道，他的老友已经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因此，克里斯，韩呈栋决定不再犹豫。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决心立刻返航小行星带，提前做好应对最坏情况的准备。哪怕这意味着，他要拿自己的前途去赌。”
瑞德勒深吸一口气：“他的计划是？”
“飞龙舰队完成加油后，立即启航。为了确保我们第一舰队不受牵连，韩呈栋希望能悄然离开。如果火星基地的推演是错误的，木星实验最终成功，他愿意独自承担脱离编队的后果。此外，为了让我们无后顾之忧，他建议以参观为名，让学院舰停靠在他的舰上，随飞龙舰队一同离开木星。”
埃里克森望向瑞德勒，只见他双手交握，倚在栏杆上，凝视着寂寥的星空，仿佛在向那些永恒闪耀的群星寻求解决这场棘手危机的答案。
“但暗中带走学院舰，可能会在舰上引发不必要的混乱。因此，韩呈栋希望我指派一位深受学生信任的人来维持秩序，安抚学员情绪。合适的人选，只有您和魏博文。” 他顿了顿，语气低沉：“但克里斯，大家都知道魏将军与韩呈栋情同手足。如果魏副参谋长随行，而木星实验最终成功，两人必然会被指控串通抗命。所以，这次只能由您前往学院舰，主持大局。”
他手指轻敲了一下栏杆，“而且，魏将军曾任851研究所的基地防卫指挥官，熟悉舰队和851研究所的运作。我也需要他留在身边，协助调度。”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思来想去，只有这位他最信任的老友能办妥——一个心思缜密、手段灵活，在空天军内部人脉深厚的人，才能办好。
“那么，参谋长，您意下如何？”
瑞德勒收回目光，轻笑了一声，略带自嘲地道：“里奥，我今年就要退休了，你还要我参与这种事情，显然另有考虑吧？”
埃里克森点头，语气坚定：“韩呈栋一向信守承诺，我们理应尽力维护他。他如今的困境，部分原因在我——是我极力阻止他前往第二舰队，坚持让他承担木星护航任务。这一次，他选择违抗军令，也是在为第一舰队留下一条退路，以防实验失控。所以，如果木星实验成功，我绝不能让他因抗命而前程尽毁！”
停顿片刻，他缓缓道：“如果实验顺利，我会将他擅离编队前往小行星带的行动，解释为学院舰学员们的一次实战训练机会。相比直接抗命，这只是对原定参观计划的‘调整’。有您这位第一舰队参谋长坐镇，并提前打过招呼，这就不算擅自行动。”
他望向远方的星空，冷声说道：“呈栋这两年树敌太多，我们必须谨防有人趁机对他落井下石。”
瑞德勒沉思片刻，随即叹了口气：“韩呈栋将军显然已对空天军的**彻底失望。在今年九月的121登星战中，他将那个依靠贩卖军火和暗物质燃料崛起的势力连根拔起后，并没有就此罢手。他不仅将缴获的叛军数据库上报空天军联盟总部，还通过他弟弟韩呈梁，将其中涉及东方舰队和第二舰队的多名高级空天军将领的贪腐证据提交给了联盟司法部，引发了一场针对空天军高层的司法调查。”
“里奥，你还记得两年前叛军包围火星基地的事吗？当时，正是韩提供的证据，让第二舰队总指挥官吉姆·纳斯奇不得不引咎辞职。而这一次，他的顶头上司——东方舰队的汉斯·海明威，恐怕也难逃相同命运。”
瑞德勒双手抱臂，冷笑道：“韩将军这次下手够狠，得罪的人可真不少。但讽刺的是，那些涉案的将领至今未被正式起诉，反倒是韩将军，已经遭到联盟军法处的多项违抗军令指控，甚至还有人暗中调查他在火星基地接收装备的合法性！”
埃里克森轻叹一声：“没错，我儿子阿兰发来的密件提到，空天军联盟联席会议的主席们已经致函地球防卫总署署长林中珏将军，要求韩呈栋返回地球后，在听证会上解释他过去的种种抗命行为，并接受调查。”
他苦笑了一下，摇头道：“所以，就连韩老将军也特意叮嘱我，让我劝呈栋最近低调行事，别再惹事端。”
瑞德勒收起全息星图，忽然想起埃里克森之前托付的事，随即说道：
“对了，里奥，我以即将退休的名义，与韩将军谈了他的未来打算。我已经向他转达了你的邀请——如果木星实验成功，第一舰队将与第二舰队交换防务，驻守火星，他可以就此调入第一舰队。然而，他婉拒了。”
他顿了顿，语气略显感慨：“他告诉我，这将是他执行的最后一次空天军任务。一旦木星实验结束，他对第一舰队的承诺也随之终结。他多年征战，早已身心俱疲，计划退役，回到火星基地，与家人团聚。”
埃里克森微微挑眉，颇感意外：“韩呈栋居然这么说？退役？这岂不是浪费他的军事天赋？我一直以为，他是为战场而生的——他可是个热爱战斗的人！”
看到老友的惊讶神情，瑞德勒笑了笑，语气透着一丝揶揄：“瞧，里奥，韩呈栋首先是个极度骄傲的人。他连自己父亲韩老将军的威望都不愿借助，又怎么可能让您替他挡下对手的攻击？”
埃里克森听后会心一笑——韩呈栋少年得志，自尊心极强，这一点毋庸置疑。
瑞德勒继续分析道：“他很清楚，以他的赫赫战功和如今的声望，只要不主动争夺舰队指挥权，谁敢真的打压他？他的飞龙舰队战力强悍，觊觎这支部队指挥权的人不在少数。任何指挥官都不会愚蠢到把他送上军事法庭，而不是想方设法拉拢他。”
埃里克森心中暗赞：“韩呈栋，这招还真是妙，退一步海阔天空。”
瑞德勒轻笑一声，继续说道：“更何况，这些年从飞龙舰队历练出来的少壮派军官，如今已遍布三大舰队，个个对他敬服有加。那些想打压他的人，也不得不三思而行。”
他总结道：“所以，韩呈栋，他早就算得清清楚楚了。”
二人陷入沉默。
的确，如果韩呈栋有意隐退，那么那些觊觎飞龙舰队指挥权的人，最明智的选择便是确保他安稳退役。
“不过，里奥，你的安排确实周到。韩将军无需费心去洗脱违抗军令、临阵脱逃的恶名。等他退役后，有我们第一舰队在火星护着他和他老丈人的研究所，他就能彻底逍遥了。” 瑞德勒感叹道：“或许，这正是他选择与你结盟的真正原因吧。”
埃里克森微微一怔，忽然意识到，这也许正是那个精明的小韩将军的真正打算。
他喃喃自语道：“嗨，这不过是我们该为他做的。毕竟，他这些年对我们的帮助，远远超过了我们给予他的。”
瑞德勒直起身，目光变得严肃，盯着埃里克森：“里奥，还是说说吧——如果木星实验失败，我该如何行事？我想，这才是你要我，而不是别人登上学院舰主持大局的真正原因吧。”
埃里克森轻叹一声，苦笑道：“克里斯，韩老将军常说你能‘闻弦歌而知雅意’，果然，我什么都瞒不过你这位参谋长。跟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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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里克森领着瑞德勒走入密室，郑重地递给他一个黑色长匣。
“克里斯，这是一份完整的第一舰队过去十年的行动记录，详细记录了我们的征战历程。如果实验失败，甚至全军覆没，我不希望第一舰队的传奇就此消逝。我们为建设飞翔之城和X实验场付出了太多，舰队官兵的功绩不该被历史湮灭。我们的后人，也不该葬身星空。”
瑞德勒微微一愣，皱眉道：“全部上传学院舰主机‘狄安娜’，不就行了吗？”
埃里克森轻轻摇头，眼神深沉：“克里斯，这一份是原始记录。如果学院舰有闪失，你必须想方设法将它送往空天军联盟总部。不能让我们的故事，随着一场失败的实验被永远尘封！”
瑞德勒心中一沉。
埃里克森叹了口气，神色复杂：“还有一件事——虽然我希望永远不会走到这一步，但如果事态失控，你必须督促韩呈栋兑现承诺，拦截陨石流，确保学院舰安全返回地球。”
瑞德勒沉默了片刻，想到第一舰队的战友们即将面对的未知风险，心情愈发沉重。他的老友一生谨慎，而这一次，他的安排，更像是托付后事。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明白了，里奥。我这就去学院舰，安排明后天访问翔龙母舰的具体行程。一旦韩舰长准备就绪，学院舰立即接驳翔龙母舰。
“克里斯，这次就拜托你了。”
埃里克森低声喃喃道——
“愿永恒的星辰，护佑我们平安度过这个圣诞节。”
修文。
果然，精装修比毛坯房好太多。
写文一时爽，修文一直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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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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