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十七伸手去端茶盏,却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宗溪凑过来,突然恍然大悟,“啊!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谢十七猛地放下茶盏:“胡说什么!”声音却比平时高了八度,连白净都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
白净掩唇轻笑:“王爷若是不喜这曲,奴家换一首可好?”
“不必了。”谢十七站起身,“时候不早,该回府了。”
宗溪连忙拦住他:“别急啊!这才第一首……”
就在这时,隔壁突然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将酒杯重重砸在桌上。紧接着,乔照野那狐狸般的上扬嗓音穿透墙壁,清晰可闻:
“你说,若是永安王知道江桦在把他当棋子用,会是什么表情?”
谢十七浑身一僵,下意识看向宗溪。可宗溪和白净却恍若未闻,仍在讨论下一首曲子。这个声音,仿佛只有他能听见一般。
为何会……
正当时,雅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门外,玄色衣袍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
“玩得开心吗?”江桦冷冷地问道。目光扫过屋内三人。在看到谢十七苍白的脸色时,眸色骤然一沉。
白净慌忙抱着琵琶起身行礼,宗溪笑嘻嘻地迎上去:“江小花,你怎么找来的?”
江桦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谢十七面前。指尖抬起谢十七的下巴,在看清对方眼中的惶惑后,眉头狠狠皱起:“谁欺负你了?”
谢十七张了张嘴,那句“你把我当棋子”在喉间滚了滚,终究没有说出口。他别过脸,轻声道:“我累了,回去吧。”
隔壁雅间再次传来乔照野带着笑意的嗓音:“江世子真会玩啊,家里养一个,外头还能……”话语未尽,却已足够伤人。
谢十七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垂在身侧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倒下,唯有扶着桌角才能勉强站稳。
乔照野的声音继续传来,这次带着几分玩味:“好歹是个永安亲王,就算打杀了江桦……”
后面的话谢十七已经听不清了。他只觉得耳边似有千万人在呼啸,吵得他脑袋嗡嗡作响。但有一句话却清晰地刺入耳中。
“打杀了江桦。”
江桦蹙眉看着谢十七惨白如纸的脸色,正欲开口,却见谢十七突然抬起头,那双总是含着水光的眸子此刻竟渐渐泛起嗜血的红。
“十七?”
谢十七却恍若未闻,只是死死盯着那堵隔开两间雅室的雕花木墙。他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冷得让宗溪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原来如此……”谢十七喃喃道,眼底的红愈发浓烈,“原来你们都在算计我……”
话音落下,他像是再也撑不住了一般,身子一晃,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向前栽去。江桦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人揽入怀中,触手却是一片冰凉。
“十七?!”
谢十七苍白的面容在江桦臂弯间显得格外脆弱,唇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他就这样安静地昏睡着,仿佛方才那充满戾气的模样只是幻觉。
雅间内顿时乱作一团。宗溪慌乱地扑过来:“怎么回事?方才还好好的!”
江桦一把将人打横抱起,他低头看着怀中人毫无生气的面容,声音冷得骇人:“去请太医。要快。”
隔壁雅间内,胡明月终于放下手中的茶盏。
“主上,若是公子知道了……”立在阴影处的暗卫欲言又止。
胡明月淡淡一笑:“无碍。你学得不错,记得把茶里的药收拾干净。”
暗卫抿唇不语,悄无声息地退到一旁。方才白净呈上去的茶,独独只有谢十七的杯中被加了一味特殊的药材,能短时间内让人耳聪目明。足以让人听见这千金阁特制隔音墙后的动静。再加上暗卫刻意模仿乔照野的嗓音,这场戏演得天衣无缝。
胡明月慵懒地托着腮,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案几,听着隔壁传来鸡飞狗跳的混乱声响。他轻笑一声:“宗溪这些年,过得太痛快了些。在这京城里,就算是人中龙凤,也该尝尝举步维艰的滋味。”
暗卫单膝跪地,恭敬应道:“属下明白。”
“公子进宫议事,此刻也该回来了。”胡明月语气柔和了几分。
暗卫斟酌着回禀:“公子回来的路上,碰见了秋大人……说秋大人府中的那盆十八学士养得极好,想去府上讨教……”
胡明月手中的茶盏应声而碎,碎片割破了他的指尖,鲜血顺着掌纹蜿蜒而下。他却恍若未觉,抬眸看着暗卫惶恐的神色,笑得愈发温和:“无碍。记得给秋大人……也找些不痛快。”
太医是被江桦像拎小鸡仔一般,一路提着后领子拽到榻前的。老大夫脚不沾地地飘了一路,落地时还踉跄了几步,慌忙扶正了歪斜的官帽。
他颤巍巍地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正要将手搭上谢十七的腕脉,却见那截纤细的手腕上又覆了方绣着薄荷叶的帕子。太医眼角抽了抽,这回学乖了,只当没看见,规规矩矩地开始诊脉。
半晌,太医收回手,斟酌着词句道:“回世子,王爷这是气血上涌,郁结于心。再加上本就体弱,又饮了些酒,才会突然昏厥……”他偷眼看了看江桦阴沉的脸色,连忙补充,“不过无碍,约莫一个时辰便会醒了。”
角落里,宗溪正拼命往墙上贴,恨不能把自己嵌进墙缝里。他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抠着墙皮,假装自己是个不存在的鹌鹑。那长命锁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江桦细致地给谢十七掖好被角,随即冷着脸转身。大步走到宗溪面前:“跟我出来。”
宗溪咽了咽口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亦步亦趋地跟着江桦转到屏风外。
江桦负手而立:“把你们在千金阁的事情,一五一十,一字不落地说出来。”
宗溪忙不迭地开始交代,连谢十七喝了几盏茶、吃了什么点心都抖落得一干二净。说到最后,他偷瞄了眼江桦的脸色,小声嘀咕:“小十七也太娇贵了些,下次再也不带他出去玩了……”
江桦的眼神凌厉如刀般扫过来。宗溪立即缩了缩脖子,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还有一事……”宗溪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犹豫着开口,“十七他似乎……听见了隔壁的谈话。”他挠了挠头,“可那雅间隔音极好,我什么都没听见,不知他怎的就……”
江桦眸色一沉。他转身望向屏风后若隐若现的床榻,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转而道:“姨母说,你也二十有三了,准备给你物色几家贵女。方才……”
“江桦!”宗溪突然冷声打断,长命锁随着他激动的动作剧烈晃动。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里此刻满是执拗,“你知道的。我二十五岁之前……绝不会成婚。”
江桦望着这位自幼一起长大的表兄,眉头紧锁,终是叹了口气:“幼安……姨母也是为你好。”
宗溪闻言,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全身力气。他踉跄后退半步,靠在朱漆柱子上,抬手抚上颈间的长命锁。
“……我晓得。”他低声道,那总是神采飞扬的眉眼间,第一次流露出深深的疲惫。
屋内一时寂静。屏风后,谢十七轻咳了几声,又归于平静。江桦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我去看看他。”江桦最终说道。宗溪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终究是转身往府外走去。
夜已深沉,宗溪弃了马车,独自走在空荡的长街上。宵禁时分的京城寂静得可怕,只余宗溪颈间的铃铛声。
转过街角,忽见前方一盏孤灯缓缓而来。那熟悉的青帷马车让宗溪心头火起,索性抱臂立在路中央。
马车缓缓停下。梅清雪掀开车帘,挑眉看向拦路的宗溪:“怎么?宗大人晚上睡不着,出来赏月啊。”
宗溪懒懒抬眼,嘴角扯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嗯。赏了方白净明月。”
果然,梅清雪闻言脸色微变:“花柳之地,宗大人身为皇家子弟,还是少去的好。”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冷意。
宗溪没有接话,只是深深地看着梅清雪。在这寂静的街角,两个向来不对付的人难得地陷入沉默。有些话,除了眼前这个讨厌鬼,竟再无旁人可说。
良久,梅清雪轻叹一声,往车厢里挪了挪:“上来吧,送你回府。”
宗溪怔了怔,盯着他看了半晌,随即嗤笑一声,却还是抬脚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时,他低声道:“今日在千金阁,我好像……闯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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