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外,郡王府的马车静静停驻。江桦掀开车帘,只见梅清雪倚在角落,折扇轻摇,见他上车便投来玩味的目光:“如何?”
江桦却不急开口,施施然落座,先给自己斟了一杯清茶。
“挺小一只。”他抿了口茶,淡淡道。
梅清雪折扇“啪”地一合:“就这?”眼中写满了不信。
江桦指尖轻抚杯沿,忽而轻笑:“腰很细。”他回忆着方才秋千上那一握,“不及一拃。”
梅清雪顿时来了精神:“还有呢?”
“箫吹得不错。就是《情醉江南雨》吹错了个音。”
“你连这都听出来了?”梅清雪挑眉,“不过……就这些?”
江桦放下茶盏:“猫很可爱,雪团子似的。”
梅清雪扶额:“我是问你对永安王的印象!”
江桦比划了下:“约莫到我这儿。性子野了些,不过……教养起来应当有趣。”
梅清雪“啧”了一声:“世子爷好兴致。就是不知这‘教养’,是正经还是不正经?”
江桦低笑一声,不置可否。
梅清雪见套不出话,转而从袖中取出一方烫金请帖:“刘谦请你过府一叙。”
“为了春闱?”江桦接过请帖。
“嗯哼。”梅清雪懒懒倚回软垫,“秋否厌想必也收到了。说起来,此人你怎么看?”
江桦沉吟:“未曾深交。只闻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寒门出身却能步步高升,学问想必不差。”
梅清雪忽而正色:“你我心知肚明,陛下此举是要江家与寒门清流互相牵制。若科举出了纰漏,你难辞其咎;若一切顺利,功劳也未必记在你头上。”
江桦将请帖收入袖中:“所以才要……知己知彼。”
马车转过街角,惊起路边几只麻雀。江桦望着扑棱棱飞走的鸟雀,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挺好看的一个小皇子,就是梳的发型有点丑。”
梅清雪正低头品茶,一时没反应过来说的是谁:“什么?”
“罢了,不提他。”江桦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整理袖口。
“?”梅清雪蹙眉,“我提他了吗?”明明是你自己突然提起的好吗?
江桦唇角微扬:“梅公子记性不好。”
梅清雪眯起眼睛,恍然大悟:“哦~原来世子爷是在想那位小世子妃啊。”
“胡说什么。”江桦端起茶盏,垂下眉眼看不清表情,“我只是觉得,那个串珠不太衬他。”
梅清雪忍笑忍得辛苦:“是是是,世子爷慧眼如炬。连人家发丝上的串珠都看的一清二楚。”
马车碾过一块石子,微微颠簸。江桦手中的茶盏一晃,几滴茶水溅在衣袍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啧。”他皱眉,“工部该修修这路了。”
梅清雪看着好友难得失态的样子,扇子摇得更欢了:“是路不好,还是世子爷心不静?”
江桦闭目养神,假装没听见。
梅清雪却是不依不饶:“说起来,你既觉得人家发髻梳得不好,为何不当面指出来?”
江桦轻哼一声:“我若说了,怕是要被挠一爪子。”语气里竟带着几分纵容。
梅清雪挑眉:“世子爷这是被猫挠出经验了?”
江桦瞥他一眼,却忍不住想起谢十七炸毛的模样,确实像只被惹恼的猫儿。
马车转过最后一个弯,郡王府的灯笼已遥遥在望。梅清雪忽然正色:“说正经的,你真打算……”
“嗯?”
“教养那位小王爷?”
江桦沉吟半晌才道:“他若安分,我自会以礼相待。若是不安分……”
“如何?”
“那就好好教教他,什么是为妻之道。”江桦语气平淡,却让梅清雪无端打了个寒颤。
马车缓缓停下,江桦掀开车帘:“走吧,明日还要去会会那位秋大人。”
梅清雪望着江桦挺拔的背影,摇头轻笑:“口是心非。”明明方才在马车里,连人家发丝里的串珠都记得一清二楚。
刘府坐落京城西隅。东城因“紫气东来”的祥兆,又毗邻皇城,向来是王公贵胄的居所。而西城虽离宫阙稍远,却胜在地广人稀,府邸建得轩昂大气又不逾制,多是三四品官员的宅院。
江桦的马车自城东往西行,必经新赐的永安王府。谢十七尚居冷宫,这府邸是由先帝五皇子谢韩的旧宅改建而成。那谢韩是个恃才傲物的主儿,府邸建得极尽风雅之能事。当年他未就藩时,常办些诗会雅集,江桦推脱过几回,到底也去过一两趟,对府内景致尚有印象。
“我记得,后园有架秋千?”
车夫在江桦示意下勒马停驻。帘内传来这声低语时,小义正打起车帘。今日梅清雪未得诏命不便同行,车厢里空落落的,连个搭话的人都没有。
小义见主子若有所思,机灵的凑上前:“世子爷好记性。那秋千就绑在梨树下,春日里荡起来,落英缤纷,煞是好看。”他偷瞄主子神色,又补充道,“奴才记得五殿下还特意命人在秋千架上雕了缠枝纹。”
江桦闻言,眼前浮现谢十七在冷宫秋千上吹箫的模样,翠衣墨发,怀中一团雪似的猫儿,倒比满树梨花更夺目。
“走吧。”他放下车帘,“刘大人该等急了。”
马车重新驶动,小义缩回角落,心里却嘀咕:世子爷何时对花花草草这般上心了?
马车停在刘府门前时,日头已微微西斜。朱漆大门上铜钉锃亮,两侧石狮怒目圆睁,倒比永安王府还要气派三分。
小义刚要上前叩门,却见府门“吱呀”一声打开。刘谦亲自迎了出来,靛蓝常服衬得他愈发圆润,脸上堆着殷勤的笑。
“世子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刘谦拱手作揖,腰弯得极低。
江桦还礼,目光却越过刘谦肩头,落在院中那株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上:“刘大人好雅兴。”
“哪里哪里,快请进。”刘谦侧身引路,“秋大人已经到了,正在花厅候着呢。”
穿过曲折回廊,隐约可闻丝竹之声。江桦脚步微顿:“刘大人今日还请了乐伎?”
“不过是几个粗通音律的婢女罢了。”刘谦笑道,“世子若嫌吵闹,我这就让她们退下。”
“不必。”江桦唇角微扬,“《阳关三叠》奏得颇有几分味道。”
在场众人心照不宣。刘谦这般安排,分明存了牵线搭桥的心思。无论江桦还是秋否厌看上哪个乐伎,都是他刘谦的顺水人情。
江桦虽无意于此,却要为秋否厌留几分薄面。毕竟他看不上眼,未必那位寒门出身的秋大人也看不上。若贸然退下乐伎,来日要用到秋否厌时,难保不会因此生出嫌隙。
更何况,春闱在即,总要给刘谦这个同考官留些体面。
刘谦眼中精光一闪,旋即恢复如常:“世子好耳力。”
花厅内,秋否厌正执盏独酌。见二人进来,不急不缓地起身行礼。一袭素袍,通身上下唯腰间玉佩值些银钱,倒真应了“清流”二字。
“秋某久仰世子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秋否厌道。
江桦打量这位寒门出身的重臣。眉目疏朗,指节修长,确实像个读书人。只是那双眼太过平静,倒叫人摸不透。
“久闻秋大人高才。”江桦执礼,“今日得见,幸甚。”
秋否厌淡淡一笑:“世子过誉。倒是听闻世子少时师从翰林院大学士,想必对取士之道颇有心得。”
“秋大人过奖。”江桦落座,“本世子一介武夫,倒要请教大人文章之道。”
二人寒暄间,刘谦已命人重新上了茶。
江桦执盏,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厅内陈设。他身为世子,这些低品官员虽有些红白喜事都会递来帖子,江桦也都送过礼,人却是没有亲自登门拜访过。如今不由得暗自咋舌,紫檀案几上摆着越窑青瓷,墙上挂着吴道子真迹的摹本,处处透着精心算计的富贵。既不敢逾制,又极力彰显身份,倒显出主人几分心思。
他的目光扫过案几上多出的那方青瓷茶盏:“今日还有贵客?”
刘谦急忙接话:“是翰林院范大学士的高徒。陛下特意嘱咐,让他来跟着学些经验。”
江桦垂眼时,分明看见秋否厌抿茶时嘴角一闪而过的冷笑。
有意思。
新帝不仅要他与寒门互相牵制,还要再安插个心腹眼线。
“在下迟来,万望恕罪。”
清越如碎玉的声音自廊外传来。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袭墨色锦衣的年轻公子眉眼含笑,却自带三分疏离。
“林宥见过诸位大人。”他拱手行礼,“家师范冶常提起江世子,说您当年在翰林院时便是翘楚。按辈分,我该唤您一声师兄的。”
江桦执盏的手微微一顿。范冶是先帝钦点的翰林院掌院,能得其青眼收入门下的学生,绝非池中之物。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师弟”,只见对方虽笑意盈盈,眼底却不见半分谄媚。
“这位想必就是秋大人了。”林宥转向秋否厌,执礼甚恭,“家师常说,秋大人学贯古今,让我多跟着您学习为官之道。”
秋否厌淡笑道:“范大学士谬赞了。令师当年在御前讲经的风采,秋某至今难忘。”
“刘大人。”林宥又朝刘谦深施一礼,“多谢您今日提携,带晚辈来此长见识。”
刘谦连忙摆手:“林公子客气了。范大学士的高徒,能来是我们的荣幸。”
秋否厌轻咳一声:“既然人都齐了,不如说说春闱的事?”他目光扫过林宥腰间玉佩,又若无其事地移开,“林公子既然来了,也一起参详参详。”
林宥含笑应下,从容入座。江桦冷眼旁观,只见清流、权臣、天子门生三方鼎立,彼此牵制又各怀心思。谢紊这帝王权术,倒是玩得炉火纯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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